15.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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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壯丁忽然攔在了他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為首的那個正是趙敬天,八百裏魏雲山的頭獵人,趙富昌的兒子,魏雲山大戶趙家的當家人。
蕭鐵峰麵色不變,淡聲道:“敬天,怎麽了,有事?”
他和趙敬天,從光屁股時就在一起摸爬滾打,打過架,喝過酒,也曾一起在山裏打過麅子鬥過狼,光腚開始的交情,是可以生死與共的朋友。
不過長大後,他離開了魏雲山,而趙敬天則繼承了祖業當這八百裏魏雲山的頭獵人,從此後,兩個人天各一方,再見麵,互相拍拍肩膀,喝一壺酒,卻好像,再回不到小時候了。
當年他離開時,村裏最老的蕭老頭就說:魏雲山是年輕人的天下,一山不容二虎,你離開,也好。
後來他回來了,蕭老頭已經老得不太會說話了,隻拿眼瞅他半響,歎了口氣,便耷拉下腦袋了。
月光之下,赤著胸膛的男人,結結實實地立在那裏,望著自己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鐵峰,都是兄弟,不說那廢話,你進村,讓這女人走。”
趙敬天的話,猶如他這個人,敦敦實實,一字一頓。
蕭鐵峰望著趙敬天。
山裏的頭獵人,吐個唾沫都是釘子,釘在地上,沒個商量餘頭。
趙敬天在這會子,帶了十幾個壯丁,攔住他,就是不讓他進村。
旁邊蕭家的本家人看不過去了。蕭樹禮是蕭鐵峰本院的叔叔,在魏雲山說話也有些分量,見此,走出來說公道話。
“鐵峰,你那媳婦在村裏害了人,你好歹讓她說道說道,給大家賠個不是,再立下個誓,以後可不許再鬧騰了。”
身後幾個蕭家人紛紛點頭讚同:“是了,鐵峰這些年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有個媳婦,你們說趕就趕出去?”
趙敬天石頭一般的臉,嘴角動了動,回首,目光掃過身後的眾人,卻沒說話。
反倒是他旁邊的一個趙敬雲,是趙家的本家人,平日裏隨著趙敬天跑前跑後的角色。
“立下個誓?那頂個屁用!若真死一個半個的人,他便是把媳婦賠在這裏,算個雞毛?他媳婦值多錢?剛才那話,誰說的,站出來,真出了事,你們和這女人一起賠!”
趙敬雲一說話,趙敬天深深皺著眉頭,點頭,對蕭鐵峰道:“鐵峰,敬雲說的,話糙理不糙,你看看這事怎麽辦吧?”
旁邊的牛八斤聽到這話,不由冷笑:“這是用屁股眼子說話呢,怎麽聞著一股臭味?”
他這話一出,趙敬雲急了眼,上前就要拉扯牛八斤:“你他媽的說誰呢?”
牛八斤頓時也來勁了:“誰臭說誰!怎麽了你?覺得自己臭了?”
當下兩個人就要幹架,幸好旁邊人把他們各自拉扯住了。
趙敬天看著這亂糟糟的一片,直接一腳踩在旁邊石頭上,石頭應聲而碎。
那力道,那生猛,在這暗夜中格外觸目驚心,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提著心,望著這趙敬天,望著這蕭鐵峰。
他們不知道,今日的事,會是如何了結。
蕭樹禮看著這一幕,歎了口氣,望定了蕭鐵峰:“鐵峰,你說個話,你這媳婦,以後打算怎麽管吧?”
明眼人都看出,他這是給趙敬天一個麵子,也是給蕭鐵峰一個下台階,隻要蕭鐵峰說他以後會好好管媳婦,那趙敬天就不好再胡來,今天這事就算了結了。
可是蕭鐵峰抬起手,輕輕托住背上女人的屁股,望定了這諸位父老鄉親,卻是道:“我離開就是。”
他的聲音緩慢而堅定,像是早已經下定了決心,是再無更改的。
蕭家人頓時啞然。
蕭鐵峰走的話,蕭家這一代年輕人中,出色的,也沒有能立起來和趙家對抗的了。
月光下的魏雲村,一片安靜,唯獨那旺財狗汪汪亂叫了幾聲。
牛八斤在這憋人的安靜之中,看不下去了,氣急敗壞地跳出來道:“蕭鐵峰你傻了啊你,你這是哪裏蹦出來的媳婦,就護成這樣?沒了這個你再娶個不行?這裏老蕭家老牛家都指望著你留下,你為了那麽個醜女人,連個屁都不肯放,就這麽走?”
趙敬天眼睛微微眯起,直直地盯著蕭鐵峰。
“兄弟,今日不是我趙敬天為難你,而是你也得為村裏人著想。我今日所作所為,你當明白。”
蕭鐵峰平靜的目光回視他,半響後,點頭。
之後,他望向旁邊的牛八斤,牛八斤隻覺得自己後背一陣冰冷。
“以後,我不想聽到任何人說她醜。”
說完這話,他背著女妖精,一步步地重新走出了村子。
背後,本家叔叔蕭樹禮失望地搖頭歎息:“鐵峰這是眼瞎了,心也瞎了!可惜了,可惜了!”
那麽相貌尋常的女子,他竟然當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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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好看,他們都說你醜,你是不是不喜歡別人說你醜?”
“他們害怕你,不讓咱們進村了。”
“沒關係,那就不進村,咱們自己找一個住處。”
“你是不是餓了?我去給你找吃的去。”
“想吃什麽?鳥蛋還是雞蛋?”
“你的牙齒能吃肉嗎?你喜歡吃什麽肉?”
蕭鐵峰說了這麽多話,卻沒見背上的女妖精回一句,他不免詫異,仔細側耳一聽,卻聽得均勻細密的呼吸聲。
當下不免啞然,原來她早就睡著了。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妖精是不是都像你這麽沒良心?”
他一邊越過一個水渠渠,一邊無奈地搖頭。
“哪天把你扔到水溝裏,你是不是還在呼呼睡覺?”
“其實我一直鬧不明白,咱們兩個最初遇見那晚,你怎麽直接朝著樹樁子撞過去?你到底是要做什麽?施展法術沒成功?還是說不想活了?”
蕭鐵峰背著女妖精,走在清風朗月之中,聽著那草叢中的清脆蟲鳴,不免自嘲一笑。
“我傻了嗎,和你說這麽多話,你睡著了。就算醒著,你也聽不懂。”
正說著間,忽而身後傳來緊迫的腳步聲,他當下頓住腳步,這個時候,村裏人都該歇下了,誰會像他這般在外麵晃悠?
那人氣喘籲籲的,很快就走到了跟前。
蕭鐵峰看時,卻是寡婦秀芬。
寡婦秀芬其實和蕭鐵峰差不多年紀,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當他和趙敬天五六歲時,還不太懂事,卻已經會學著大人在那裏玩拜堂成親的遊戲了。那個時候蕭鐵峰和趙敬天都是孩子頭兒,兩個人有和好時,也有打架時候,打架多半就是為了爭地盤,爭新娘了。
而他們當年爭的那個新娘,就是昔日的寡婦秀芬。
秀芬小時候模樣長得極好,惹人憐愛,小嘴吧唧吧唧的會說甜蜜話兒,心眼又多,性子也是多變,今日和蕭鐵峰要好了,明日又追著趙敬天喊哥哥,常鬧得兩個小夥伴吵個臉紅脖子粗。
後來秀芬大些了,十三四歲,已經該凸的凸,該凹的凹,風姿嫵媚惹人憐愛。不過那個時候蕭鐵峰和趙敬天卻已經大不一樣了。趙家的家業是越做越大,而蕭鐵峰的父母沒了,成了孤兒,跟在嬸嬸身邊,四六不著的,不過是混日子罷了。
蕭鐵峰一直以為,秀芬會嫁給趙敬天,畢竟走那會子,他就聽說這兩個人好上了。
不曾想,再回來,她已經是個死了男人的寡婦,而趙敬天也娶了別家女子。
輕輕皺了下眉,他望著身後追過來的女人。
“你來做什麽,天黑了,山裏危險,還是趕緊回村去吧。”
秀芬自打追上後,便一直大口喘氣。
男人腳程快,她偷偷地看著他們出了村,便忙抄小路追上來,可誰知道,一路緊趕慢趕,到這會子才趕上。
此時她一邊捂著胸口平定氣息,一邊瞅著蕭鐵峰背上的女人。
那女人趴在蕭鐵峰肩頭,舒服地歪著腦袋,臉緊貼著蕭鐵峰的肩膀,正睡得香甜。
“你就這麽走了?”當她終於喘過氣來,能說出話的時候,第一句是這個。
“什麽?”蕭鐵峰聽聞,微微擰眉,這是什麽意思?
“你就這麽走了!”秀芬咬著唇,輕輕睨了眼蕭鐵峰。
蕭鐵峰愣了片刻,再次望向秀芬。
因為趕路的緣故,她臉上一片紅暈,汗珠子流到白白的脖子上,也顧不上擦,隻一個勁兒拿眼凝著他瞧。
“是。”他默了下,這才解釋道:“蕭家人和牛家人自是希望我留下,若我要強留在村裏,也不是不可以。”
趙家再是威風,卻也不至於在這魏雲山一手遮天的地步,村裏的蕭家人牛家人並其他咋姓,還有的是人。蕭家和牛家人盼著他能和趙敬天唱對台戲,搶過這頭獵人身份,自然會想法設法讓他留下。
“隻是我若留下,便是傷了敬天的麵子,他必然心存計較。他若心裏計較了,以後怕是趙家和蕭家這兩個大姓,要結下梁子。大家夥這些年日子過得不錯,是趙家的功勞,也是大家夥齊心協力。可若是村裏人自己先不和睦,彼此起了爭端,怕是魏雲山再無寧日。”
這是他心裏的打算,也沒想和人說,隻是如今這秀芬追上來了,他也就隨意解釋下。
縱然現在早就生疏了,可畢竟從小到大的交情,她又這麽急匆匆地趕來追自己。
“誰,誰要你說這個!”秀芬聽完他這一番話,卻是險些哽咽了,她哀怨地望著蕭鐵峰:“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聽什麽,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想聽什麽?”蕭鐵峰這下子是真疑惑了,他看看天色已晚,心裏也不免有些焦急,想著女妖精好長時間不曾吃東西了,想著晚間還得給女妖精找個棲身之地。
“蕭鐵峰,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秀芬跺腳,恨聲道:“你當年為什麽離開了?你既然離開了,為什麽又要回來!”
蕭鐵峰這下子是徹底沒言語了。
他當年為什麽離開,自然有他的緣由,而後來又為什麽回來,他也是迫於無奈。
可是這些事,和今日的事有關係嗎?這些,他也犯不著對個無關的女人在這裏解釋。
“你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先走了,你也趕緊回村去吧。”
此時,背上的女妖精忽然吧唧了下嘴巴,口水流在了他肩膀上,他更加覺得她一定是餓了。
“你,你——”秀芬清澈的眼淚這下子都在往外淌:“你是不是回來後,聽說了什麽風言風語,心裏看不起我了?”
“我沒有。”盡管女妖精現在正用小嘴兒啃著他的肩膀,他已是難耐至極,卻依然忍著性子給秀芬解釋:“第一,我沒有聽到別人怎麽說你,第二,便是別人怎麽說了你,我也不會看不起你。”
秀芬聽說這話,低著頭,半響不說話,最後忽然抬眼瞥了他下。
“你之前不是打算娶春桃嗎?怎麽忽然就冒出這麽個媳婦?”
蕭鐵峰微微皺眉,不過還是解釋道。
“之前失散了,便以為沒了。趙鴨子過來說,春桃那邊有意,我便想著,娶了春桃也好,誰曾想,她找來了。”
秀芬問了這半響,約莫明白過來,她又瞅了眼那趴在他背上的女人,誰知道恰好見蕭鐵峰肩頭那女人正眨眼望著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就那麽黑白分明的眼兒盯過來。
明明相貌一般,可是那眸子卻清淩淩的,盯著人時,隻看得人心裏發毛。
蕭鐵峰見秀芬一個勁兒盯著自己背上的女妖精,便回首看過去,隻見女妖精趴他肩頭依然睡著。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他淡聲對秀芬道。
秀芬見蕭鐵峰這麽說,想起之前他言語間對她的諸般嗬護,心間不免泛酸。
“你對她倒是好得很,之前為了她,還對我沒好氣!”
還說什麽“你有沒有男人護著我不關心,不過我媳婦是有男人護著的”,這句話,簡直是剜心呢!
誰知道她剛說完這句,就見那女人又睜開了眼,斜斜地瞅過來,看得她這下子隻打了一個冷顫。
蕭鐵峰看著這天色,越發皺眉。
“秀芬,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麵不好,回去吧。有什麽事兒,趕明兒再說。”
秀芬心裏多少覺得有些怕,想著這可是個會法術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竟然把蕭鐵峰迷得沒了魂?
不過想著蕭鐵峰這一走出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她總是得問清楚,心裏有個底兒。
“趕明兒?你這是支應我呢!你——”她想起過往,心裏也是酸澀得很:“你終究是忌憚著他,你難道還真怕了他不成?”
她悲從中來,咬著銀牙,淚幾乎落下,可是就在此時,那雙眼兒又在瞅她。
冷冷地,漠然地,仿佛高高在上的月亮。
她一下子淚不落了,話也說不出了。
“我,我——”
“回去吧。”蕭鐵峰淡淡地這麽道。
秀芬抬起頭,望向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中不知多少不舍,可是一抬眼,隻見那女人輕輕磨著那小白牙,衝她笑呢。
秀芬頓時嚇了一個哆嗦。
她會法術,又迷惑了鐵峰,她,她該不會怎麽著自己吧?
當下想想,還是慌忙道:“我走了”。
說完這個,竟是提著裙子就跑。
蕭鐵峰見她一個女人家急匆匆往回趕,又是夜裏了,也怕她出事,不免提醒道:“路上記得走大路,別走岔道。”
秀芬胡亂應了聲,頭也沒回,就跑了。
蕭鐵峰不免覺得奇怪,不過想著女人家走山路危險,還是一直目送秀芬走出那條山路轉彎不見了,這才收回目光。回首看了看肩膀上的女人,隻見她依然歪著腦袋耷拉在自己肩膀上,好生乖巧的模樣,當下也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