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走過狹長的庭院，青黃參半的幽靜花園內，幾處薔薇落葉叢生。小雨寒瑟，綿綿悠長，絲絲涼意，細細斜斜披打著門楣。石子小路蜿蜒，一處小樓窗畔，濺起著星星水花。

    席案書卷平鋪，卻卷起了折痕。

    少女的衣袖於風中飄動，凝眸淺笑，執筆臨書。

    “爹爹。”少女輕聲恬淡道，門窗開合，她的背後已然多了一位中年男子。

    林浦笑了幾聲，低頭細察著女兒所臨的字帖，些許慰藉般說道：“果真又是進步了。”

    少女安靜道：“爹爹，這麽晚了……您去了哪兒啊。”

    林浦聞言，不由得苦笑幾聲，赫然間便是沉默了下去。

    “熙兒，爹爹……有些事情……還沒有做好準備。”

    少女綻放出俏皮的笑容，放下筆墨，親昵地坐在父親的身側。

    “無論如何，熙兒都不會讓爹爹為難的。”

    林浦輕輕責備道：“都已經這麽大了，還和小時候一樣。”

    少女嬉笑一聲，撒嬌般抱住父親的手臂。

    “熙兒，爹爹知你一直以來，對殿下懷有愛慕之心。“林浦麵色有些複雜，“可是爹爹真的有些放不下心來。”

    少女似乎怔了怔，精致的麵頰浮現一抹羞赧之色，那誘人的紅暈浮動著：“爹爹……您……”她略有嗔怪道。

    林浦歎口氣道：“若是殿下還是原來的殿下，你二人青梅竹馬，以殿下之俊才，自是天作之合，爹爹怎會有所憂慮。”

    “可惜一切都變了啊。”他悵然道，“殿下已然命運變折，雖是如今，王上親自指婚，爹爹也不知是喜是憂。”

    “爹爹。”林熙輕聲囈語道。

    林浦摸了摸女兒的頭發，“無妨，爹爹隻是有些心疼罷了。”他直視著少女那一對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忽然有著無盡的心酸湧上心頭。

    “熙兒，一定要記住爹爹的話，”他將少女攬入懷中，眼角似有蒼老的淚珠浮現。

    “也許在那不久的將來，或是痛苦，或是折磨，或是孤獨，一一接踵而至。”

    “或許，那似乎近在咫尺，卻又虛渺易碎的夢幻終化為泡影，所有的傷痕終劃過每一寸柔腸。”

    “心中……無雨無晴。”

    “恕爹爹的無能，以後也許永遠陪不了你了。”

    帶著些傷感的長長哀默縈繞於煙雨迷朦中，少女靜靜倚靠窗畔，秋水眸子久久凝視著那淅淅瀝瀝的雨珠。

    她呆呆望著那顯得有些佝僂的紫袍背影，心腸微痛。而不知覺間，一行清淚混雜著些許茫然，悄然滑落在愈發急促的雨聲中。

    ……

    濛濛細雨裏，王城顯得格外清寂。

    一處府邸外漆黑的雨幕中，青年低頭望著自掌心滲下的水珠，那一片濛濛水霧中，抬手拂了拂額上浸潤濕透的亂發。

    掌心那綢帶包裹處，有著微弱的紅光散發。

    青年額頭上浮現了細密的汗珠，又很快為雨水衝刷了去。他手掌在輕輕顫抖。上身衣裳為雨水浸透，緊緊貼伏肌膚，而須發則不斷滴落著雨水。

    隱隱中，一聲清越又飽雜著憤懣的吟嘯聲響起，青年緊緊盯著那逐漸暗淡下去的金紅之光，旋即，金光綻放，一頭略帶虛幻的龍影於掌心處緩緩現形。

    小巧如雕刻般精致的金龍，鱗片絢麗，長尾遒勁，龍爪鋒銳，在那黑色鎖鏈纏繞間，不斷地掙紮、奮聲長吟。

    半晌功夫，龍吟聲漸漸隱去，那綢帶包裹中，已是失去了它原本的蹤跡。

    “年近弱冠，龍運化形。”武洵喃喃道，任憑渾身在那冰涼徹骨的冷雨中濕透。

    推開了那略顯沉重的府邸大門，立在門前小小駐足了片刻。看著那落下的雨絲中，孤寂飄零的枯葉。

    輕輕閉了眼，他邁出門檻，便沿著濕滑的石板路行去，在雨中獨自漫步著

    踏經鋪陳在地的落葉，步過朵朵盛開的水花。

    微熱的燈火照亮了落下的雨絲，朦朧勾勒著他彳亍的身影。

    “殿下……”

    聽聞這聲呼喚，武洵停下步伐，靜靜而候。不遠處，幾名侍衛正撐傘趕來

    “來了？”武洵冷冷道，抿了一把額首，揮了揮袖袍。

    “本殿隻是煩悶了些，無勞諸位牽心。”

    有侍衛勸道：“如今夜已深沉，夜路濕滑，殿下理應多多留心才是，還是隨我等回去了罷。”

    武洵聞言擺手道：“我知你們也是奉命行事，本殿也不欲為難，若願意，你們跟著便是了。”

    “這恐怕……”那些侍衛對望了一眼，都顯得十分猶疑。

    武洵的目光平淡，展了展身子，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還等什麽？”武洵瞥了一眼佇立在原地的眾人，悠然轉身，繼續望著宮巷深處去了。

    那些侍衛愣了片刻，為首的一位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是支開一把紙傘，便領著一眾人等追去。

    ……

    順著那深院宮牆間煙雨淒迷的道路，王城樓門漸漸自雨幕中浮現。朱紅的宮牆高大恢弘，危樓高聳，頗有幾分傾軋之勢。

    幾名侍衛打著紙傘，陪著他走近了樓門。不多時，武洵的步伐便慢慢停了下來。

    鎮守城門的軍士看著他立足其外，神色頗有幾分凝重。交談了片刻，便有一人退去。

    隔著高聳的城牆，星火斑斕的武都夜色如水，燈盞點點亮綴，盛景如舊。

    “殿下。”少頃，一位統領自城樓而下，向著武洵拱手道：

    “……若是欲往馬場馳騁，或是城中遊樂，大可翌日再興此意，夜有宵禁，若無王上之令，還請恕卑職在此冒昧了。”

    “嗬嗬。”武洵隻是笑了幾聲，“本殿既乘興而來，若是興盡自會歸去，統領倒是多心了。”

    那統領隻得陪笑了幾下，“殿下若有何事吩咐，凡是卑職力所能及，定效綿薄之力。”

    “不必了。”武洵懶散地揮袖，言罷便自腰間解下一枚玉牌，擲給了那名統領。

    那統領慎重地接過，細細驗察了幾番。

    看著那統領有些舉足無措的神色，武洵輕言道：“王叔幾日前曾予我這枚玉符，倒是準了本殿隨性一次，今日還望不要掃了本殿的興。”

    那統領思索片刻，隨後恭身而禮：“望殿下理解，還請準我們遣人相隨。”

    ……

    “可知洵兒夜行武都，是去了何處？”

    武桓盤看著那麵前的長長劍匣，目光流轉，雙臂用力，一片金光迸發，赤紅若血的劍身顯現。

    血色劍影蕩漾著，流淌在這座觀星之台上。

    “回稟王上，殿下似乎是去了國師舊府。”手持星盤的老者回聲。

    “哼！”武桓仗劍遙指暗藍的天幕，縈繞的血色光暈頃刻間燃燒，化作漫天光雨墜落。

    無盡的星空似乎隱去了邊際，一片混沌中，有諸多星辰開始一一點亮，隨著光點蔓延，那運脈走勢，正宛如一條龍影盤旋遊動。

    “龍澤國運，我朝當興。”武桓輕輕笑著，“沉寂多年，待有國運重生相護，天下又有誰人能抵。”

    那老者道：“王上借龍劍之力設印，而今殿下年歲近成，龍運將由虛化實，此時灌注國脈，實乃良機。”

    武桓大袖一揮，將那燃燒的血色光焰撲滅。並未答話。

    老者笑道：“王上預備何時舉行祭禮？”

    武桓皺眉道：“此事待洵兒婚事後再提吧。”

    血色長劍的光芒在劍匣中緩緩收攏，武桓目光鋒淩，稍稍舒緩，又不覺啞然失笑。

    “怎能瞞過本王……洵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