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山穀於身後退去，斷龍江的浩淼水聲亦是漸漸消逝在連綿的大山後。

    “這條大江，究竟流往何方？”少女輕抿紅唇，向著一身華服的中年男子道。“父親應該最是清楚了。”

    “嗬嗬……”白正亭笑道，“斷龍江發源大武祖山，最後匯入東海。期間也並無流經他國。”

    “此地位處上遊，山勢陡峭，崖穀縱橫，險灘遍布。方是造就了江水的湍急。”白正亭揚起袖袍，“雖然這條小路不及官道寬敞，但若要行貨可是極為便捷。”

    少女輕輕點首，一對明眸中有著期盼顯露，“這地倒是別有番風景，這幾日行路來確確實實少了些乏味。”

    “哈哈……”白正亭笑道，“沒想到景笙喜歡這般景致。”

    “南城那地方，可是很難見到……”少女道。

    “若是夏日，斷龍江發了大水，那可甚是壯闊呢。”白正亭笑言道。

    “若能得大武王上恩許……”他眼瞳中綻出羨色。“便能至龍江之源一觀。”

    “龍江之源？”少女問道，“大武為什麽將此列為禁地？”

    “不知……”白正亭搖首道，“隻是隱約聽說，大武的祖地祖山便是位處龍江之源，想必應該是涉及些禁忌或是重要的隱秘。”

    “在大武中……”白正亭轉眸道，“龍江之源隻有王室得入，膽有擅闖者必誅無疑。”

    “我年輕時有幸隨使團遠遠觀見龍江之源。”白正亭感歎道，眼前仿佛再現了當日之景，“那裏青山逶迤，斷崖攀援，又泄下萬丈江瀑，浩大水聲相隔千丈亦可清晰入耳。”

    “江瀑濺出的雲霧之後，隱約有一座青峰陡立。那也許便是那傳說中的龍江之源。”他似是陷入回憶。

    少女默默的聽著，一雙明眸裏有著迷惘之色浮現。

    “看來，這條大江可並不簡單。”少女抿唇說道，她側耳聆聽著遠處那已是變得極為微弱的水聲。

    “景笙若是感興趣……”白正亭笑道，“那為父下次行貨，你可還願意跟來?”

    少女有些惱怒道：“父親，我此次隻是答應你照看景羽！”

    “景羽呢？”白正亭忽然問道，隨後莞爾一笑，“看來又跑出去玩了。”

    “若非不得已……”少女薄唇微張，抱怨道，“我倒是寧願留在南城打理事務，交給景俞那個冒失鬼，我可不放心！”

    “好啦好啦……知道景笙最能能幹啦。”白正亭笑道。

    她的目光有些飄忽地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台馬車上，稍稍定了片刻。

    遲疑了幾分，她終於開口道，“他……還沒有醒來嗎？”

    “……”白正亭微歎一聲。

    深崖所遮的陰影裏，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鬱，本是平和的瞳孔中泛起一抹失意般的晦澀。

    少女輕輕瞥了下父親，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父親為什麽會答應救下這個素不相識的神秘男子。

    因為也許可以稍稍彌補他心中永遠留有的……一份愧疚。

    當然……也是她的遺憾。

    二人心中觸及此事。皆是變得有些沉默。

    “父親不必多慮……”少女嗓音輕柔，“緣份到了，便可以了。”

    “是啊……”白正亭笑著擺了擺手。臉上乍現的陰色收起，“還是景笙最知我心。”

    雲舒雲卷，崖頂之上冷風過隙，拂去幾片寒霧，冬日單薄的陽光的映照而下，卻未有添上半分暖意。

    “他既然落入斷龍江……”少女眸光再度投射向那個車廂之中，“想必應該大抵是大武之人了。”

    “聽聞大武之人皆是悍猛尚武。”少女微咬紅唇，“他怕不是……”

    “這可不盡然。”白正亭笑道，“我素與大武之人打交道，他們國風雖是尚武好鬥，可皆是正氣凜然，傲而不淩，絕非莽夫。”

    “不然……”他微微歎道，“當今天下格局混亂不堪，大武又何以雄霸一方，無人敢淩？”

    少女輕輕點首，眸光低下，雲鬢旁的發絲在穀風中揚起，不知道在想什麽。

    “姐姐……姐姐……”聽聞一聲清亮的呼喚，二人眉頭舒開，目光皆是匯去，隻見不遠處一道莽撞的男孩身影正踩著石上積水，踏破無數水花急匆匆地趕來。

    男孩雙手興奮地揮舞著，口中綻出歡喜之音。

    “大哥哥……他醒了！”

    ……

    紗簾被掀開，白景笙和白正亭皆是邁入那座車廂。

    在他們的身後，那個小男孩探出小腦袋，滿是童真的眼眸中帶著些好奇的偷偷看著車內的光景。

    車廂的昏暗之中，映入他們眼目的是一道盤坐的男子身影。

    男子滿嘴胡茬，黑發散開，淩亂地披在肩上，英朗的麵上更是有著道道幹涸的血痕，一對鬱眉下的眼目中，似乎彌漫著一種灰沉。

    他的口中，嘴角皆有著暗紅的血痕印記。全身上下纏裹著繃帶。

    “你醒了……”少女的清靈之聲落入耳中，有如清泉奏鳴。

    男子緩緩地抬頭，晦沉無神的眸光亦是隨之抬起，迎上少女的眸光。

    “你們……”他嘶聲道，艱難道開口。但後半句卻卡在了嗓間。

    少女注視著麵前的男子，眸光似是因為什麽而觸動下，她於恍惚間怔了片刻，隨後目光回攏，仍是淡淡道，“醒了就好……”

    “大哥哥！”小男孩輕快地跑進來，滿是童稚的臉上盈滿了孩童的喜悅。

    “是姐姐發現的你！”他細聲道，“就在……唔……”

    他的口齒忽然被一隻纖纖素手所輕輕掩住，被抱在懷中，男孩的小手極為滑稽地奮力揮了幾下，終於還是有些頹然地乖乖落下。

    “穩重點。”少女玉指點下，對著男孩清清淡淡地責道。

    男孩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嘴，有些不情願地扭了扭身子。

    男子晃了晃，渾渾噩噩的意識清明了幾分。

    “謝過……救命……”

    見男子還想說，白正亭微笑道，“小兄弟莫要心急。”

    他微沉片刻，帶著些複雜地說道，“你受了這種傷，還能保得如此命氣，真是當有天佑啊。”

    男子不語，目光則是呆呆怔怔地望著車蓬之頂的漆黑。似是……有些茫然。

    “待他精力恢複後，在言其他吧……”看見男子的狀態，白正亭對著少女道，“先讓他休息便是。”

    “也好。”少女閉了閉眼。

    白正亭緩緩地坐下，打量著麵前的男子。將語氣放的盡可能溫和，“雖然未有傷及命脈，但你身上的傷還需將養些，這一陣子你大可安心修整。”

    “煩擾……恩公了……”男子嘴唇微動，然後有些無力的放下手。

    少女一直盯望著這個遍體鱗傷，更是精神倦怠的男子，秀眉此時稍稍斜起。

    麵前的男子的眼中，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慶幸，或是其他正常的情緒波動。

    反而……似乎有一種意誌的晦沉，還有……落寞？

    難道，他是自行尋短見不成？她暗思道。

    “大哥哥……”男孩此時又輕輕叫了一聲，他掙開少女的臂彎，跑到男子的身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

    雖然並未相處多久，但他言語之間，竟已似乎顯露親昵之態。

    少女和中年男子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雙方眸中的訝色。

    景羽……他似乎對這名男子很是親近？

    而男子隻是茫然地望著麵前湊近的男孩，當看著那天真無邪的小小麵孔正綻放著純真笑顏，他仿若凍結的麵容似也如春雪般融化開來。遲疑片刻，卻隻能擠出一個頗為勉強生硬的笑容。

    “景羽，回來吧。”少女輕聲道。

    “嘻嘻……”男孩聞言嬉笑一聲，他蹦蹦跳跳地退後幾步，然後重新躲入少女的身後，瞪大兩隻無辜的眼睛，尚是還有不舍地看著男子。

    “若要休息……我們就不便打擾了。”白正亭道，“我們商隊尚還需要趕路，不能再作其他耽擱了。”

    “你若有其他需求或是意願，大可隨時說與。”他很是懇切，“當然……你的來曆，願意說就說，不願意的話……”

    他稍稍歎氣，“也算結了個善緣吧。”

    “車馬顛簸，你若是不堪車馬勞頓，我們也可以為你尋戶人家暫且寄住……”

    “嗯。”男子輕輕點頭，“謝……恩公……之遇……”

    “我……傷好些……後……自會……離去……”他似是疲憊地輕輕吐言。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