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靖安之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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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金芒破開黑夜的遮障,崩裂在心淵之底。
天穹之上,四麵八方的厚重烏雲匯聚而來,天機……有如被碰觸。
黑影猶如一座塑像定在了那裏,擎著刀刃的手臂在驚惶中顫抖著,卻遲遲沒有刺下。
他已經完全無法動彈,在他周遭的每一寸空間內,萬物皆凝。每一顆最細小的沙塵都禁錮在向他覆來的浩世神威中。
瞳孔以最卑憐的姿態在不住地瑟縮,腦中亦是萬浪滔天。
“你……”黑影瑟縮道,他看向黑暗中的神情恍惚,麵容更在猙獰中不斷扭曲。
他殘留的思緒中猛地驚覺,自己的聲音竟帶著無法控製的戰栗。
“啊……啊!”
來到他麵前的青年身影,猶如一座擎天之嶽,在他尚是渾噩的魂中種下萬千卑憐。
青年麵容淡漠如水,額上有一縷發絲散開遮下,將那左瞳中演變的奇彩之芒稍稍蓋去。
威淩稍減,黑影得以緩緩偏首,而逐漸清明的視線中,他那隻持刀的手腕,已被一隻仿若不可撼動大手鎖住。
以手作刀,猶如裹挾著天風地雨,淩厲斬落。
砰!鏗!
墜落的刀影發出清脆鳴唱,於地麵上彈跳又起,最終落於幽邃的黑暗。
“呃……啊。”他齒間流溢著不敢置信的低吟,眸中逐漸湧現極致的驚恐。
“啊!”他發出狂亂的咆哮聲,在絕望中強行釋下的懼恐竟讓他本已是無力的身軀再度爆發力量,已被扼死的手腕亦是強行掙脫束縛。
沒有半分猶疑,他頃刻折身而上,以絕望之勢再度虎撲。
掌間五指,撕開一線漆黑的魅影。
此時萬浪滔天的魂海中唯存著一個念頭和目標。便是那個近在咫尺的男孩。
青年指尖下壓,手掌橫切,仿佛有著璀璨的金芒再度湧現。
他輕飄飄地拍出手掌,向著他虛虛印下。
瞳孔觸碰在了那抹亮起的深邃金芒,仿佛有一道沉重綿延的悠長之音響徹心海。
這一次,徹徹底底摧滅了他眼前的世界。
轟!
最後的思緒猶如在暴風中狂亂卷蓋的朽木腐石,破碎湮滅,分崩離析,化作一片混亂交織的蒼與白。
他撲出的身軀直挺挺的栽倒而下。五隻曲張的手指死死刺入了街巷濕熱的石板間。
雙目潰散失神,他跪立的瘦小身軀在街巷回蕩的夜風中緩緩蜷下,猶如可被夜風吹去。
失魂落魄的眸中倒影著天穹的灰暗。
那名男孩,已是安然躺在青年的懷中。仿佛睡熟。
“拿下他!”靖安君此時也是反應過來,口中發出陰厲之音。
那些侍立的士卒一擁而上,一齊撲向了跪著的黑影。
黑袍人的雙足,雙手皆被刀戟鎖死刺穿,鮮血橫流,有著淒厲的慘叫穿破夜空,驚起樹枝間黑壓壓的群鴉而飛。
“堵住他的嘴!”靖安君麵上揚起無盡的森然殺意。
青年抱著白景羽,背著身後黑袍人傳來的陣陣慘叫,神色依舊漠然。
緩緩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目,先前刻入的那抹金芒猶如融化的冰霜退去。
“景羽……”白景笙疾呼道。漂亮的眸子中似是有水霧凝聚。
白景笙輕咬:“楚公子……你是為何?”
“沒有……”楚洵緩緩搖頭,“容後再談吧。”
他滄白的麵頰上仍是剛棱無比,亦是散發著:“”
“他是誰?”楚洵盯著一旁冷眼而看的靖安君,沉聲而問。
白景笙麵色複雜道:“他……是……”
“嗬!”靖安君猛地蹦出一聲冷笑,他的寬袍大影亦是在沉重的步伐中緩慢臨近。
靖安君麵露詭異之色:“公子方才隻身鎮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可讓本侯開了眼界!”
“當時本侯還在想……”他緩緩而言,目中盡是輕蔑,“之後要怎麽找到你呢。”
他發出低沉的笑聲:“可如今你自己來了,那可真讓本侯少費些氣力。”
楚洵迎起了深邃的瞳孔,但目光卻看向了一旁白正亭三人:“你們……為何出現在這裏?”
白正亭麵色複雜地看向了靖安君。
而後者則是聲音淡漠,並未否認:“當然是本侯“請”來的。”
“請來的……”楚洵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然後發出一聲很輕的嗤笑。
“接著!”瞧見楚洵不語,靖安君略有不悅地揚起袖袍,一道流影隨之拋出。
流影墜於青年微張的掌心中,在黑暗中顯露了形影。
白玉為體,漆蟒為琢。那玉牌之央,金華璀璨的“靖安”二字內蘊威勢,刻錄鋒芒。
“持此靖安令,我靖安府便盡隨時可入,無人 敢攔!”
“想好了,就來本侯府中找本侯!”
他的言語之意,分明是給了青年極大的自由。
但那最深處潛藏的意思,卻依然是非去不可。
“我為何要去?”青年接過那玉牌,淡淡一笑。
靖安君亦是微微一笑,絲毫不怒:“不然……我怎麽會請“他們”來呢?”
“本侯沒有用強……並非是不能。”他淡淡一笑,“或許你可以試一試。”
“隻是那樣,可能就有些難看了。”他笑道。
適時忽然夜空壓沉,萬頃雷電撕開雲層,終於將積攢多日的濕氣宣泄而出,斜長的雨絲破開無數朦朧水霧,由雲端飄搖而下。
幽巷之中,光與暗在碎裂的水霧中不斷地變幻交織。
青年的神色亦在彌漫的霧雨中隱去。
“恕不奉陪。”
“很好!”靖安君眼目眯起,瞳中漾起錐心刺魂的冷意:“相比於“請”……我當然更喜歡親手將你拖過來。”
他踏前幾步,幾朵水花濺到他白淨衣袍之上。不染分毫泥汙。
“好……”他低聲道,“希望跪在本侯身下時,你還能如此對本侯說話!”
青年同樣漠然的目光與之相觸,瞳影拖著深淵的幽暗。
兩人的氣場相互碰撞,那一時間,連自天穹落下的雨絲也似乎如垂落的凝脂般停滯。
靖安君身側的數百兵甲持戈肅立,似是隻要一聲令下,便可蜂擁而出。將孤傲而立的青年擒拿而下。
他們麵甲下的神情都似變得幽冷許多,此人的言語,不隻隻刺在靖安君的身上,更是同樣刺在他靖安侯府的身上。
他們素敬侯主,豈能容忍此等之事?
“不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靖安君卻是微眯雙眼,抬手止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兵士。
“本侯也想知道……”靖安君語氣極為的平淡,“你的底氣在哪裏呢?”
“此時之局,你……何以不懼?”他生冷開口,逼聲而問。
“是無知無畏的狂徒,還是所謂的……”
“嗬!”一聲輕笑聲忽然響起,將靖安君的低語打斷。
“刀槍戟鉞……”
“吾……又何懼之有?”
凝視著黑暗的雨幕,他的聲音穿破無數盛開的細小水花,裹著雷電的光影覆來。
明明和柔的麵目之下,亦有著冰冷的寒意流轉。
輕音落下,在短暫到可以忽視的愕然之後,靖安君發出一聲淡笑:“是嗎?那本侯可要試試此言的真假了。”
他神色瞬時森然,口中止下言語,不再贅說。
楚洵分毫不讓,瞳光緊緊迎上。
“靖安君……”
白景笙柔婉如風的清音忽然由雨幕中傳來:“大人……可容小女子一言。”
她亦立煙雨,輕擺的窈窕身姿猶如一場幻美的迷夢。
”哦?”靖安君雙手環胸,目釋幽然。
她目中
“楚公子……”她明眸稍轉,偏頭看向傲立的青年:“這位大人找尋於你,你若不願,無人會去強迫。”
“而我們……你不必擔憂。”
她語調和緩,清若幽風,就如斜下的雨絲般靜謐,
雨落碧葉,滴落在心魂中,似是激起了抹不平的漣漪。
靖安君發生一聲冷笑:“你可……想好了?”
青年輕聲而語:“景笙姑娘何必如此。”
說話間,他緩緩伸出手掌,將額間如溪流般淌下的雨水拭去。
“二位對我有恩。”他閉上眼,待再度睜開之時,已是充盈著一種複雜神色,“若因我累及,楚某於心不安。”
白景笙一怔,隨後低聲道:“我們……不過隻是舉手之恩。”
“今夜公子挺身護得景羽周全,已不必再為此束縛。”
“這話倒也不必……”盯著靖安君的寬袍大影,楚洵忽然緩緩笑道: “當然要去……是可以去的。”
白景笙、白正亭和靖安君幾乎是一齊抬起了眼目。對著青年之言流露著不同的情緒與神色。
楚洵輕渺一笑:“這位靖安君對我如此感興趣,很巧的是,我也想去他府上會一會。”
“但也正如景笙姑娘所言……”他目光又是在靖安君身上凝起一個刺目的點:“我若想,那自會去赴。如若不想……也的確無人可強迫。”
靖安君竟沒有質疑那威淩之言的真實度,他隻是神色幽冷注視著青年將玉牌收入袖袍之中:“希望你不隻是在妄言。”
“走吧……”青年並未理會於他,發出一聲低歎。
“哼!”
靖安君不悅地怒哼,寬大的袍影下傳來他的淡音:“那本侯便在靖安府隨時恭候。”
“到時……可不要讓本侯失望了。”
“回府!”靖安君飛身上馬,在口中威淩的斥喝中率先策馬奔離。
一眾兵馬將那名仍是癡傻狀的黑袍人押解上馬,亦是與之同去。
離去的蹄聲漸遠,屋簷上雨霧罩下,這條街巷亦是終於恢複了深夜的寧靜。
隻留下三道站立細雨的身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