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稚嫩的呼聲將他從冗長的夢境中拉起。

    意識自深湖中緩緩浮起，黃粱夢醒，武洵睜開眼眸，一雙黑白分明的純淨眼眸擠入了視線。

    “你的眼睛……”男孩好奇地端詳著青年的麵頰。“那是什麽？”

    青年下意識地掩住了自己的左眼。然後看向窗外。

    遊離的晨光在眼前破碎，暖融融的水氣不斷蔓來。潮濕的芬芳充盈著他的鼻翼。

    武洵揉了揉眼，露出一個輕輕的笑容。

    男孩俏俏地彎起眉梢：“景羽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麽？”武洵問道。

    “唔唔！”白景羽眨了眨小眼睛，仿佛將窗外傾下的霞光盡數收入其中，但他卻沒有繼續接下去：“我聽姐姐說啦……”

    他稚嫩的瞳孔中分明流露著星星點點的光亮：“大哥哥好厲害好厲害……一下子就……”

    男孩比出一個小小的拳頭，烏黑細嫩的雙眉上勾勒出興奮的弧芒。

    青年神色收斂，輕輕歎道：”沒嚇到你吧。”

    “那個……那個大壞蛋，他……”白景羽垂下頭，傾灑下點點的晶瑩，“景羽好怕好怕……”

    “不過……後來景羽忽然就不怕了！”白景羽極為認真地看著麵前的青年，他細眉彎翹，奶白的小臉上閃熠著星星光亮。

    看見精神狀態還不錯的男孩，武洵擺手笑了笑，伸手抹去男孩臉上仍似未有收去的淚痕：“盡瞎說，你那時分明嚇得昏過去了。”

    “沒有！”白景羽漲紅了臉，委屈地否認道：“那個……那個壞蛋向景羽撲過來，景羽隻感到好冷好冷，好黑……好黑……”

    他極力尋覓著詞匯來描述他的感受，但最終卻也隻是漲紅了小臉。

    瞧見他頗為狼狽的姿態，武洵不禁莞爾。

    終於，男孩磕磕絆絆地述說道：“……好黑……但是……我看到了閃閃亮亮的金子！”

    “金子？”武洵緩緩收斂笑意。

    “是啊……”景羽歪歪頭，隨後誇張地上下搖動著小腦瓜。

    “……”武洵沒有說話。

    麵前盯望他的男孩的一雙眼目猶如星月，依舊在細聲細氣地訴說著。

    “……然後我醒來就來找大哥哥了。”白景羽撅起小嘴，極為燦爛地嬉笑著，“可沒想到大哥哥居然還在睡懶覺！”

    “……”

    “大哥哥……”男孩純淨的眼瞳忽然停止了璀璨，他似是有些不安道：“你……還要離開嗎？”

    武洵微怔，隨後輕輕閉眼：“我一個外人留在這裏總歸不太方便。”

    “而你們……”武洵低聲道：“也很快要出發了吧。”

    “哦……”白景羽有些局促，很輕地低下了小腦瓜，很是不舍地小聲道：“姐姐說我們後日就要走了。”

    “哦……”武洵微笑道，“正好在離開之前……我會盡量將這裏的餘事了結。”

    武洵雙目暗下，袖間的手指輕輕捏起。

    “我不會對你們有任何連累的。”

    “嗯嗯……”白景羽眸中盈霧，卻依然綻出一個笑容：“那大哥哥……大哥哥……還會來看景羽嗎？”

    武洵唇角的笑意猶如稍縱即逝的微光，他微微沉了片刻，隨後道：“一定的。”

    白景羽歪著頭看著他，卻忽然鼓起了臉腮。

    “大哥哥……大哥哥可一定要說話算話……”他揚起臉蛋小聲囁嚅。

    窗外零零散散的陽光耀下，男孩的光潤嘴唇似是有著淡淡的水汽升騰，將璀璨的金芒傾灑在青年的眼瞳中。

    光彩在樹隙間穿梭耀下，皎皎奪目。

    感受到男孩身上傳來的期盼與不舍，武洵唇瓣輕張，那句話終於還是沒有出口。

    他不忍心欺騙他。

    見到武洵沒有回應，男孩目中的星芒忽然黯下了光輝。他兩隻手臂擋起了臉頰，然後將腦袋埋了進去。

    青年低下身，輕輕撥弄著男孩的小手，然後極為認真地注視著男孩微紅的眼眶，柔聲而言：“怎麽又哭了？”

    “人家才沒哭！”男孩昂起頭。

    看著他氣鼓鼓的倔強神態，武洵不覺啞然失笑。

    “如果沒哭，那又為何紅了眼眶？”武洵笑道。

    白雲拂過，窗外交織的翠色映在地上，猶如斑斕的剪影，亦是映在他的心魂中。

    “才不是呢……”白景羽嘟起小嘴，“我隻是……我隻是舍不得哥哥嘛……”

    他拖長的聲音拉到了最後，已是變得很小很小。

    武洵微笑著看著他，心間卻忍不住一顫。

    “不過景羽覺得……”白景羽忽然綻出一個俏皮笑容，眼角的淚珠早已是消失不見，“大哥哥一定……”

    “景羽……”他還未說完，門外便傳來了少女的清靈的呼喚之音。

    “姐姐叫我了……”白景羽咬著嘴唇，然後慌慌張張地跑出門外。

    “大哥哥……一定不會……騙景羽的……”

    在武洵顫蕩難平的瞳光中，男孩的小小背影消失在門扉之後。

    而他柔嫩的嗓音卻於耳畔久久未散。

    ……

    裕城那座最高的鍾樓之上，屋簷沉壓，兩道人影正緩步而行。

    “嗬嗬嗬嗬。”其中一位抬手笑道，“林相……這裏的風景如何啊？”

    林浦攬望著鍾樓下的無盡風光，“昨日大雨，裕城倒是別有番風味了。”

    “說來時辰差不多了。”那官員笑道，“我們即刻便可啟程。”

    林浦微微點首：“甚好。”

    就在這時，二人的目光忽然一轉，看向了塔樓內的階梯上。

    沉重的腳步聲，一道人影緩步踏至。

    “嗬！”人影足蹬靴履，身著錦服，腰環飄帶，他發出一聲低笑，“林相……別來無恙啊。”

    林浦眼神微凝，隻見在樓閣的陰影之中，現出了靖安君的身形，他的聲音淡冷傳徹在鍾樓之中，極為的不睦。

    “原來是你，靖安君。”林浦淡淡一笑，“多年不見，我看你的身子骨還是一如既往的硬朗。”

    靖安君亦是笑容和煦：“林相的風采，亦是不減當年呐。”

    林浦打量著麵前的高大男子：“你今日而來，是有何話與本相講？”

    “本相很是好奇，此等偏隅小城，有什麽東西能勞駕你靖安君親自駕臨。”

    “莫非……”林浦的雙目眯成一道狹長的縫隙。隙，“也是像這位一般，真的也是燕王派來迎接本相的嗎？”

    “哈哈！”靖安君放聲大笑道，“聽聞林相前來訪我臨燕，本侯隻是順道前來一見罷了。”

    “順道？”林浦淡聲道。

    “確是如此。”靖安君笑道，“本侯這幾日……在裕城有點小事情要辦。”

    “若是對林相多有叨擾，那還是本侯之過啊……哈哈哈！”

    “嗬嗬。”林浦笑道，“靖安君來了，這麽大的麵子，本相已是很滿意了。”

    “嗬嗬……”身邊那官員忽然亦是笑道，“二位既是相交甚歡，為何不前往殿中一坐。到時……”

    ““不必。”靖安君淡聲道，“林相要拜見吾王，怎會有此等閑暇之時。”

    “本侯就不便過多打擾了。”

    言罷……未待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竟然是拋下了樓欄旁的二人，衣袍生風，扭頭便走。

    “……？”

    遠望著靖安君離去的寬袍大影。林浦憑欄而立，微眯的雙目中若有所思。

    “他此番而來，莫非是……”林浦的聲音一點點壓低。

    那官員微怔，隨後撫掌笑道：“林相果然無所不知。”

    林浦眼中微光閃爍。“本相思來想去，也隻有此事值得他為此奔波了。”

    “畢竟……”他眼中掠過暗色：“他們乃是天下共敵。”

    ……

    二人步下鍾樓，而樓下亦是早已侯立了車馬。

    “林相請。”那官員微笑拱手道，“裕城距臨安不過數日行程。”

    “請……”

    他們一同入了車馬。

    “駕！”在車夫的叱喝聲中，四匹駿馬拉著車廂奮蹄向前，載著他們望著城外而去。

    林浦掀開帷幔，看著窗外被昨日夜雨所洗的澄碧天空，隻見無數絮絮飄飄的白雲零碎壘落，沿著裕城的連綿青瓦，以一種平和地弧度鋪蔓而去。

    “嗬嗬。”感受著自麵上拂過的濕暖之風。他又是輕輕一笑，便要放下帷幔。

    他的瞳孔忽然猛地一縮。

    “停車！”林浦厲喝道。

    “林相？”那官員疑聲道，“不知何事……”

    林浦的瞳孔在無比劇烈地顫蕩，但他在生生壓住了失控的氣息後，又是再度重複道。

    “我說……停車！”

    ……

    待馬車漸漸停緩，林浦便是急忙下車。

    在那官員愕然的目光中，他疾步向前，直直奔向一條布滿人流的巷道。

    呼！呼……

    他的腳步很快變慢……最後停下，一雙眼目卻依舊透過眼前人流的間隙，定定地望著前方。

    街巷中無數的熙攘人潮，早已淹沒了他於那刹那間窺見的一抹熟悉身影。

    “是他……不……不可能是他……”他強撐眼目，仿若失魂地低語道。

    “林相……發生了何事？”身後的官員緊隨跟來，麵露詫異地看著失態的林浦。

    林浦看著身旁來往的行客，足足定了數息，方是低沉而言：“沒事……走吧。”

    離去之時，蹣跚的腳步已似如耄耋老人。

    ……

    武洵緩緩轉首，有些茫然地望向身後。

    但映入眼目的隻有人潮與喧囂。

    不知所謂地搖搖頭，他壓下心頭翻湧的思緒，然後在街頭攔住了一輛迎麵駛來的馬車。

    “客官去哪裏？”驅車的馬夫接過武洵遞過的銀子，向他詢道。

    青年額上發絲飄揚，執劍而立，平靜的唇間緩緩吐出幾個沙啞的字。

    “靖安……侯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