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府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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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陽西顧,暮靄天沉。

    車簾卷起柔和的清風,在時起時伏的翩曼飄拂中,將其中一道閉目休憩的身影徐徐喚醒。

    泥濘的道路上,一行車馬在落下的殘光中奮蹄而行,在自欄窗外透下的無數金紅光斑中,林浦很是昏沉地睜開了眼睛。

    “相國……您昨晚喝多了……”見到他醒來,侍從連忙將他撫起。

    林浦揉了揉醉意朦朧的眼睛,輕輕撫了撫額頭,隻感到頭部尚有些疼痛。

    很久……沒有這般喝醉過了。

    在燕王盛邀之下,他隻能耽擱下行程,不得已而留下一日。

    當晚王宮大宴,他先是見過一眾臨燕名士,賞鑒過一場詩賦大會,頗為無奈地評鑒了番詞賦,然後便被硬生生拉入了酒席。

    他向來不善飲酒,喝了許多,早便是不勝酒力,狼狽退席了。

    林浦半睜雙目,感受著車廂座下的顛簸,待眼前的視線清明了些,腦袋的昏沉也散去許多,他喘息良久,方是發出了一聲很重的歎息。

    “現在……是為何處?”

    “回相國。”身旁的侍從恭聲道:“方過嵐州,如今已近裕城。”

    林浦微微點頭:“那再有十日……便可歸返武都了。”

    “昨日宴席我早早酒醉……”林浦驟然蹙眉,很是輕盈地抬起手掌,凝目端詳著指尖流瀉的絳紅光暈:“不知此後……燕王可還說過什麽?”

    侍從答道:“燕王……隻是親自為相國送行,然後囑咐我等先行回大武複命,勿作耽擱。”

    “其他……也並無多言。”

    他們隨後笑著向林浦恭維道:“相國憑一己說盟,如今事成,想必王上聽聞定會欣喜萬分。”

    “而此行……也算是圓滿了。”他們對視幾番,皆是微笑。

    林浦很是緩慢地擺手,目中的凝色沒有釋下絲毫:“嗬嗬嗬……沒有那麽簡單的。”

    “那日王庭辭行之時,我被燕王強留參加當晚的大宴,”林浦低聲道:“我還以為,燕王是另有所謀。”

    那些侍從低聲道:“這本是好事,但看相國您……”

    他們帶著疑惑地看著林浦,等著他的答複。

    林浦蹙起的眉頭漸漸舒緩了下來,終於還是很輕地撂下一句罷了。

    他很深地歎了一口氣,目中的悵然更深,“如今……也好去為王上複命了。”

    林浦眯起眼目,緩緩起坐,而侍從連忙將他攙起來:“相國此行,難道並非圓滿?”

    林浦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些,但目中的幽色更濃:“怎能……說不是圓滿呢。”

    他神色忽然一動,道:“此前……所說之事,可有……”

    侍從趕忙點頭道:“相國放心,在下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當。”

    “那就好……”林浦緩緩點頭。

    侍從問道:“相國還有什麽吩咐?”

    林浦沉默了半晌,忽然目綻幽光,然後吐出了幾個字。

    “靖安府。”

    ……

    滾滾雲海吞吐,翻騰不休,被夕陽落下的光線浸透成純粹的金黃的燦亮之色。

    此處山嶺蒼原,雲樹飛湍,交相輝映。遠遠看去,就猶如一幅波瀾壯闊的浩世畫卷。

    而那座大院府邸便坐落在那蒼茫之原上,

    群山環抱,流水潺潺,充盈著林浦醉紅的眼目。

    他們快馬加鞭,足足趕了兩日行程,方是來到靖安府所在的封地。

    眺望著那座幽深雄麗的府邸,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訪,他每每想到臨燕這個最為“詭異”的封君,心中……總是有些無法言說的感覺。

    此方百裏之地,皆封於靖安君,無有臨燕王命或是靖安君之許,本是無人可入。

    但那日在裕城城樓,靖安君忽然登樓而至,對他說了一些“隱晦”的話,令他心中稍稍生疑。

    然而王命在先,他本無多想,但來到臨安那晚,一切卻有了些微妙的改變。

    他與燕王素未謀麵,但在那一晚,他卻隱約猜出了一些“真相”。

    雖然,他並不是特別確定。但此情之時,卻已有些不一樣了。

    所以……他決定來了。

    而這,是除卻武王的“任務”後,最為重要的事。

    在這般思慮間,林浦的目光已是變得深邃了些。

    收攏紛雜的思緒,他在侍從的簇擁下自車馬上緩緩步下,踏過青翠的草叢,緩慢靠近這座大院。

    漆金的靖安二字高懸匾額,似是蘊含著一種極為古老的韻味,在夕陽的映照下分外明豔璀璨。

    “相國……這……”為首的一位侍從疑聲道。

    他們隱隱感覺,似乎有些不對勁。

    林浦緩緩抬手,製止了他們的

    仰望著高大的樓院,

    “靖安君,林浦來訪。”他清了清嗓子,道。

    眾人的目光皆是會聚到了牆院之上。

    沒有動靜,四周隻有風穿過樓閣的嘶鳴,

    “奇怪。”一名侍從嘀咕道,“靖安侯府一向戒備森嚴,兵卒林立,今日怎會是這般模樣?”

    “的確,是有些……冷清的過頭了。”另一名侍從亦是點頭說道。

    他們看向林浦,等待著他的答複。

    連綿的群山間,那輪墜下的紅日落入黑暗,猶如一朵熾焰入水,然後綻開了無數朵赤紅之花。

    林浦走下車馬,緩步踱至那扇緊閉的大門前,仰望著高高的樓牆與磚紅的瓦簷。

    昏沉的薄暮天光中,他的麵色暗若浮雲。袖下的手指無聲攥緊,遲疑片刻,終於還是輕輕搭在了上麵。

    吱嘎~~

    一聲輕響自門縫間傳來,駭地眾人連連退後幾步。

    在幾道頃刻愕然的目光中,大門竟是應聲而開。

    他們再度望向門樓之上,那裏依舊毫無動靜。

    “相國……”他們驚疑的呼喚尚未發出,便又生生壓在了嘴裏。

    此時林浦撐開大袖,緩緩將那扇朱紅大門推開,沒有猶疑,已是疾步踏入。

    穿過門廊,望向玉白的樓宇亭台,夕日之下,有群鴉驚起,自樓宇上振翅而飛,發出沙啞的嘹亮嘶鳴。

    但樓閣亭台,卻依舊悄寂無聲,仿佛了無人煙。

    隨著視線的緩緩下移,映入林浦頃刻間劇顫的眼目中的,是無數道仰倒的鎧甲身影。

    “這是……”身後眾人發出此起彼伏的悚然低歎。

    空闊的庭院內,密密麻麻躺臥著無數道鎧甲身影,他們手中的兵戈倒在水榭樓台之中,無比淩亂地鋪陳在地。

    夕日的赤芒凋零在屋簷鬥拱之上,分外的妖豔。

    就猶如……

    喃語間,林浦的身姿已是緩緩低下,大袖下的手掌有些顫抖地伸出,探向了一人的鼻翼。

    那人顯然已是死去多時,連屍身都已僵硬冰冷。

    隻是詭異的是,他全身極為的完整,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傷口,

    而麵上雙目圓睜……仿佛還殘留著尚未散去的驚恐。

    仿佛,在他死前看到了他印入靈魂深處的恐懼。

    “相國……”侍從很是不安顫地聲說道。

    他們都是揉了揉眼睛,不敢直信地盯著庭院內的狼藉。

    這裏……是靖安侯府?

    沒有鮮血彌漫的駭人場景,有的隻是一具具生機全無的冰涼屍體,瞪著上空的灰藍天穹,兀自孤零橫陳。

    而府內萬物皆寂,淒迷的雲霧吞沒了夕日的色彩。晚間升起的綿風吹過湖麵,生起陣陣漣漪,將冷寂與陰寒鋪陳在每一個角落。

    仿佛沒有聽聞那位侍從的驚恐低語,林浦攬起長袍,霍然抬身,神色凝重,遠遠看向樓閣長廊的深處。

    他踏經鋪陳在地的無數,跨過那些水榭樓閣,沿著甬道一路向著大院深處步去。

    靖安君……靖安君!

    足下的石子小路發出清寒的細碎聲響,幽靜長廊冷的令人脊背生寒,一種難以言說的氣息壓覆在他的心魂之上,重若萬嶽。

    愈靠近深處,地上鋪陳的士卒便是愈多,周遭的景致……亦是愈發驚心怵目。

    踏踏……踏踏踏……

    他的腳步聲亦是愈發急促。

    長廊仿佛遙無盡頭,不知在樓海中穿行了多久……

    終於……他的腳步停在那座熟悉的小樓之前。

    “靖安君……”他發出了低沉的輕語。目光直直瞪著樓閣內的一片狼藉。

    原本應是陳設華麗的樓閣內了無聲息,樓屋正中那麵花梨桌案上則是大片浸染著早已幹涸的墨汁,其旁數枚書簡淩亂地擺放,似乎是被人粗暴的翻閱過。

    林浦注視著那些雜亂書卷上附著的灰塵,神色逐漸凝重。

    他手指掠下,小心拭過書頁,隨著卷帙上的灰塵被撥去,它便重新發出了瀲灩般的光束。

    盯著那些書卷,林浦的目光逐漸變得微妙。

    他忽然看到了一抹遊移的光亮。

    大堂深處光線幽暗,仿佛蒙著層薄薄的霧色,雲錦屏風張開九疊之數,其上的雲錦刺繡盡顯華奢。

    而那抹明晃晃的光亮便似是蘊在其中。

    窗外細細的潺潺水聲自耳畔流瀉而下,似是輕吟般的奏鳴,卻又似是亂耳般的雜音。

    在清幽的風聲中,林浦眸光凝寒,猛然回首,死死盯向不遠處的一麵樹立的紫金屏風。

    他手中端持的燭火明滅許久,將一道曳動的模糊光影描摹而成。

    朦朧的光線徐徐匯聚勾勒,光影亦是不斷變換……

    在最終……凝為人影。

    “是誰?”林浦的手輕輕放下,口中發出一聲警惕的低語。

    心魂跌宕數番,他略做躊躇,輕移腳步,而袖下的手指蓄勢待發,已於不自覺間按在了腰間佩劍之上。

    ……

    (修改完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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