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雷火鳴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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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點自兩旁的亭廊彎簷上密密麻麻地墜著,落於青磚,沉於泥土,發出著沉悶震耳的清脆奏鳴,入耳恍似雷霆錐心刺魂的炸響。
那愈發凝實的雨幕中,薑程推著風延身下的輪椅,快跑在崎嶇的山道棧道中。
“多久沒看見這般雨景了?”輕輕撥弄著縈繞身側的霧水煙雲,風延伸出他的手掌。接捧向那墜落而下,淅淅瀝瀝的水流。
足下是懸崖萬丈,宛若懸浮在空中的樓閣被陡峭的岩壁托起,雲海鬆濤,水汽夢雨順著山脊蔓延著,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天溟城外的茫茫大海,亦是如同這般的光景。
聖峰之上,縈繞著黑壓壓的積水層雲。那陡峭多形的厚重雲海有時被電光撕開,泄出著更多更密的雨柱。
薑程雙手饒有興致搭在風延的肩膀上,陪著他一同看著外麵的大雨奇景,腳下的速度也隨之放緩了。
“的確很久沒見過了……”他臉頰上淌著溪水般的雨流,眉目中煥發的劍芒將撕前方彌漫的霧氣隱隱撕裂。
“要不……”
“還敢說?”風延還未出聲,便被薑程沒好氣地打斷了。
薑程劍眉倒豎:“我問你,方才那麽爽快的向父親認錯,是不是……”。
“是不是……早有準備。”
風延笑地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他揉搓著手掌,假裝露出一副滿臉紅暈的窘態:“哥哥方才是不是嚇壞了啊,一句話都不敢說……哎呦。”
“不過……”薑程若有所思道,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掌亦是隨之抽了回去,隨後重重地按在了身下風延的腦袋上,“父親方才那麽著急的讓我們回天蒼峰,說完難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趕快回天蒼峰去……”薑程重複的念了一遍,蹙起了濃眉。
風延臉上的笑容被他緩緩收了起來,他吐出幾個字:“天鈞峰。”
“?”薑程訝異地望著他。
風延笑眯眯道擺了擺手掌,薑程看到,有一縷灰色的氣息自他指尖短暫濾過,刹那間釋放的氣息令得薑程神色微凝:“方才大師伯離開之時,我悄悄運了一絲天誅龍氣。然後……在他的身上附著了一抹龍息。”
話說到了最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師伯去聖峰之巔了。”風延仰頭注視著積滿黑雲的聖峰,“想必……應該是因為什麽要緊的事吧。”
“你總想這種無關的事情作什麽?”薑程哼聲道,“你啊,就是這麽不安分,怎麽總喜歡弄這些花裏胡哨的。”
此時,他們已經穿過兩旁宛如瀑布般垂落遮蔽水簾,來到了他們居住的洞府樓閣間。
寬闊的閣台中光影交替,聳立著石亭的花苑間流水潺潺。
“就送你到這裏吧……”薑程無奈地說道,他大步跺腳,震了震外衣上附著的大片水漬,頃刻間有無數條細細長長的溪流順著脊背淌了下來,“我得去天心閣了。”
“是。”風延乖巧地答應著,他笑看著濃眉間垂掛水絲的男子,神色變得鄭重了許多:“哥哥放心,我一定會很聽話的。”
“諒你也不敢。”薑程瞥了他一眼,這才還算是滿意的離開。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薑程離去之後,風延便靜靜地躺在椅背上,仰望著窗外大雨洗禮的聖峰。
猶如龍息般的瀑雨吞吐著暴風怒雲,白色的煙氣在山峰上緩緩翕動著,寂滅著。
幽靜、清涼的雨絲拂在他稍顯蒼白的麵頰上,幽然綻出一朵清冷亮目的微光。
……
殘破的殿宇內幽寂無聲,無數斑斑駁駁的碎片飄蕩在布滿黑塵的空氣中。
四周光線暗沉,隱隱之間,勾勒出一幅模糊的星空。
“黑雀……”
黑暗與死寂中,一雙幽光遍布的眼目霎時睜開,黑雀聲音沉緩,悠然而語:“天眷龍氣……進入了梵天境地。”
“但他已中了蓮魂梭。”他音調陡收,冷目而言,“吾等……隻消在梵天邊界稍稍搜尋他的屍體便可。”
殿宇上空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龍氣……並未消失潰散。”虛幻、飄渺、晦澀的神秘低語仿佛從不知名處悄然拂下。
黑雀湧動的浩瀚氣息出現了刹那間的停滯,他的瞳孔深處隱隱掠過了動蕩的波紋。
“風,你覺得呢?”足足數十息的沉默後,黑雀冷目向著殿宇的另一端看去。
殿內的光線極其之暗。他悠悠的質問在空中回蕩了許久之後,一道淡遼的聲音自才自那個方向的黑暗中幽然飄來:“你搞砸了事情,與吾又有何幹?”
“莫非……”那道聲音極為的心平氣和,“你是……有求於我?”
聽到他事不關己,卻又暗含骨刺的話語,黑雀卻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
“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停歇,黑雀輕聲而語,似諷似歎,又飽含深意:“怎會…與你無關呢。”
“那不知道這次行動,你要不要參與呢?”黑雀笑眯眯地說道。“吾……可很是樂意!”
此前的那道聲音保持了默然。
“哼!”許久未得回應,黑雀意料之中地冷哼一聲,似乎是極為的不悅。
“也罷!”黑雀猛然轉過身去,眼中繚繞著愈發濃鬱的黑氣,口中之言卻依然保持著冷峻,“朱虯不是在那裏嗎……讓他在完成'使命’的同時,順帶著收回便是了。”
說到’使命’二字,他暴躁的目中恢複了一絲狂熱。
他的五指一點一點的曲張握攏,口中溢出陰寒刺骨的低語:“本座盯上的獵物…絕無半點脫逃的道理。”
“去哪裏?”平和的聲音再度響起,隻是這一次……多了些許的冷漠。
黑雀緩緩駐足,然後他竟是幽幽的笑了起來:“風,吾之事,本來並無告知你的必要。”
“不過。”他話鋒陡轉,語調瞬收,“畢竟同僚一場,有些話……吾的確不得不說。”
“有些東西……該割舍的還是要痛痛快快地才好。”
他幽然撂下這句輕渺的話,隨後轉身便走。
……
幽深湖底,一團火紅的光亮在其中若隱若現。
赤色的銅鼎內部,幽紅色的火焰衝天而起,頃刻刺破了地宮中的幽暗。
那道黑影詭秘地笑著,神色熾熱地看著其中那道逐漸清晰的獸影。
“你是……”銅鼎內部,傳來了一聲模糊不清的獸吼聲。
銅鼎內的氣息明顯出現了劇烈的動蕩,顯然是被
“果然啊……”黑影沒有再看向它,仰頭望著地宮空闊的穹頂,“傳說並非虛假。”
“梵天聖器鎮龍鼎,常踞此處,乃是為了鎮殺一物。”
“若是從那一日算起,如今……”黑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個蒼白陰鬱的麵容,“應有百年了吧。”
“真是……可悲可笑啊。”他低吟道。
火焰的氣息忽然變得混亂了起來,“這……這怎麽可能……你是……”
“它”的聲音中隱隱帶著激動與驚疑。
因為它無法想象,這個世間,居然還會有人認得出“它”。
獸影暴戾的吼聲似是嘲弄,似是譏諷道:“那你可知道……後果嗎?”
“吾……定會將爾等,盡數誅殺,奠之以血,以唯有方可泄吾之恨!”
獸影詛咒般的吼聲在地宮中回響著,字字皆盈恨。
無數狂亂的氣流自黑影的身側掠過,而他卻立於其中紋絲不動,盈有微笑的嘴角微微的咧起。
那是興奮。
“那是自然知道。”黑影將雙袖鋪開,繼續笑道。
風暴漸漸停止,銅鼎中的光焰亦是停止了明滅,那道獸影繼續緩緩言道,“所以……你打算如何了?”
黑影微笑道,瞳孔深處暗芒閃熠:“當然是……助你掙脫束縛了啊。”
“吼。”凶暴的獸吼聲中多了些許亢奮。
封鎮在龍鼎中的“它”終於要在今日脫困而出,他怎能不興奮?
“很簡單。”黑影笑著道,“隻需要……供出你的肉身便是。”
他的聲音平淡如水,似是在說一件再微小不過的事。
“……”
“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他的話,銅鼎內的存在忽然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笑聲,劇烈的漣漪自鼎身上蕩開,將洞穴頂端那些垂降的暗流暗瀑盡數蒸幹。
銅鼎上的波紋震蕩的更厲害了:“吾在此被龍鼎鎮壓數百年,縱是聖器!亦未將吾徹底抹殺。”
“如今……就憑……你!”
獸影發出著混合著輕蔑的譏笑,一陣陣爆發的氣流摧枯拉朽般摧毀著地宮中堆積的石礫。“這可是本座,聽過最滑稽可笑的笑話!”
“不用著急。”勁風拂麵,黑影的神情依舊保持著和煦的微笑,“若是尋常時候,自然會有些麻煩,可這座銅鼎……”
他緩緩伸出手掌,如同在向它索要。
“快將你的肉身……供奉出來吧。”
最後一個音節悄然落下,隨之,一道金紅色的毫芒自他的瞳孔中驟然掠出。
隱約可見,那似是一束微弱的,散發著血紅色的短針。
“吼!”感受到那道臨近的弧光,獸影瘋狂地掙紮了起來,頃刻間銅鼎內部焰浪滔天,無數黑紅的火塵噴薄而出,將整個幽暗的地宮都映地恍如白日。
在他那自殘般的劇烈衝擊下,鼎身上的波動更加劇烈了。
嗤!
鼎身上盤臥的赤龍忽然煥發出了緋紅色的流光,有一道神秘的力量降臨而下。附著在了獸影的身上。
吼!
獸影的掙紮被瞬間凝滯,他的吼叫聲亦是變得狂暴憤怒。
銅鼎之中,那些湧動的光焰就猶如附骨之蛆般蠶食著他龐大的身軀。
他被鎮殺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這麽多年,他不甘心,他絕不甘心!
黑影憐憫般的看著怒吼的獸影,眼中閃過刹那的猙獰:“可惜……隻不過是無謂的掙紮罷了。”
他的手掌緩緩握緊,將那一道毫芒收入其中:“你縱有通天之能,也於此被鎮殺百年之久。”
“而你應該慶幸……”他的手高高抬起,躍動的指尖上似是依舊縈繞著那縷盤踞的金紅神光。“能成為一道比較有用的祭品,對身為’遺棄者’的你而言,已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了。”
在黑影逐漸變得高亢,悠緩的長歎中,銅鼎中燃燒的旺盛火苗開始了熄滅。
那象征著“它”生命的…消亡。
獸影倉皇,顫栗,恐懼的狂吼近乎瘋狂地湧動著。
感受到那道毫芒的臨近,他無法自抑的開始了恐懼。
“這……這是……”
他這道殘存的神魂被封禁於鎮龍鼎中,早已是虛弱異常,此時麵對那道向他毅然斬落的血芒,根本就沒有半分反抗的餘地。
血色毫芒沒入其中,就像是一根針落入了大海,轉眼便消失殆盡。
叮!
“很好……”黑影滿意頷首。
幽暗的黑色漩渦自銅鼎內部蔓出,轉眼之間便是鋪天蓋地。
銅鼎中的光焰徹底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
轟!
在黑影熾熱的注視中,一對鋒利…卻又有些虛幻的獸爪握著掌心中無數碎滅四散的光點,然後自鼎口中緩緩伸出。
在他氣息泄出的第一個刹那,地宮便開始了顫栗般的震蕩。
無數崩亂失秩的氣流刹那間糾結連纏,形成了一股極其恐怖的風暴湍流。
碎石,沙礫……皆在其中堆壘了起來。
而在貫穿穹頂的耀目虹光裏,緩緩映現了一雙猩冷的獸瞳。
充斥著暴戾,冰冷,怨毒的瞳光中裹挾著足足積壓百年之久的怨恨、暴戾……然後盡數移向了地宮之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