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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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切的一切發生之前,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是短短的一瞬,巨大的危機就將銀發的全身籠罩、在無形之中將他扭曲成了另一個形狀,另一個讓他由內而外、骨骼顫栗的不知名的存在。他想要做點什麽,但做什麽都也已經晚了。
不再笑了的南茜完全已經成為了一個從來沒有在這裏、沒有在這個房間、沒有在這艘船上出現過的東西。她抓著銀發刀身的手指猛的用力,在一陣清脆的金屬迸裂聲中將閃亮的銀刀硬生生的給抓崩成了漫天爆散的碎片,而其中最大的一段——那之前刺向薩倫脖頸的刀鋒前端劍刃部分,則是被南茜向前抖手一甩,化作了一道無聲的殘影飛向了銀發,同樣直指他的喉嚨!
但是或許應該說銀發畢竟還是銀發,是從頭到尾房間中所有刀手中第一個說話、第一個動手、同時也是唯一一個說話和動手的此地金帆船最高等級執行人,哪怕已經是被那超乎常理、難以理解的可怕壓力給壓到了骨子裏,也依然還是沒有喪失掉最終的鬥誌與反抗能力。
就在他南茜的小手一抖、死亡降臨的極短的片刻,他的雙眼中驟然射出了凝聚到極致的精光,在南茜略微驚訝的注視下,身形一晃脫離了她的氣場籠罩範圍,向後直直的閃身飛掠,硬是與那直追自己喉頸的刀片形成了一個詭異的相對靜止。哪怕刀片旋轉的速度一點沒變,但也就硬是追不上前方的銀發,哪怕他們之間的距離近的幾乎等同於沒有。
照這個架勢,也許銀發真的是有可能逃脫掉南茜的這一手飛殺也說不定。但是南茜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本來從雙方對峙的一開始——還沒開始的時候就被摟住脖子製住行動的薩倫忽然感覺到身體一輕,那股一直壓製著他的、根本不講道理的強大力量消失不見了,沒有了,他終於能夠大大的喘上一口氣了。當然這也就隻是他趁這一功夫所做的全部的事情了,因為他知道他現在和他剛剛的全部區別也就隻是有沒有那一條胳膊勒著自己的脖子、有沒有那兩團柔軟頂著自己的後背而已,隻要那個家夥不想,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反抗——至少在現在、在這裏,他沒有辦法。
然後他看向了前方,剛好看到了那一幕,那剛好發生在水池前麵邊上的一幕。
本來消失在薩倫身後的身影出現在了銀發的麵前,本來消失在薩倫脖子處的手臂摟在了銀發的頸後。銀發兩隻眼睛看著她,她也看著銀發,她那大大的、靈動的、充滿元氣的兩隻眼睛就像兩汪清澈的水潭,倒映著銀發的銀發,像亮動的樹海銀花。
然後,她的另一隻手伸了出來,露在了銀發的麵前,五根手指抓著秒許前剛鬆開的崩斷的刀鋒尖刃。她對著他微笑,嘴角咧到了耳根,將那抹銀光深深的插進了他的喉頸,插進了喉結下方的那個小窩兒裏麵。
“噗嗤——”
盡管已經不知道聽過了多少次,但是這種利刃刺入血肉、尤其還是鮮活血肉中的聲音依舊是這樣的美妙動聽、令人沉醉,讓南茜簡直有了閉上眼睛仰頭舉杯一飲而盡的恍惚衝動——沒有什麽是比生命逝去時那噴薄的鮮血更加美味的了,每每品嚐,都能夠讓她在朦朧之中產生出自己也又重新活著了的錯覺。
當然,錯覺就隻是錯覺,太過沉溺可不太好,不太專業。這值得重視,不專業可是不能容忍的錯誤。
她抱著銀發的手沒有馬上鬆開,順著他的後腦勺慢慢往下,最後摟住了他結實、纖細的腰部。一位男士能夠有這麽細又這麽結實的腰真是一件不可思議而又令人羨慕的事情,不能在上流舞會上一展神姿真是一生難以彌補的遺憾,至少南茜就為他感覺到了可惜。
她憐惜的摟著他,看著他,看著他脖頸上插著的那一小截刀刃,看著那一股一股溢流的鮮血,以及那被浸染變色的製服。他還活著,還沒有徹底的斷氣,盡管渾身都已經失去了力量,四肢像是大號的掛件兒一樣整體向下無力耷拉著,兩隻眼睛瞪的像沒有眼瞼的金魚,一咳一咳的從嘴裏向外湧著血水,因為是腰部受力整個身體呈向後彎的弓形,所以大致斜倒著的臉現在已經被染成了一片的血紅。
南茜似乎是想要最後再去撫摸、觸碰一下這個可憐的不知名的男人,但是還是停住了。她慢慢的站直了腰,半閉著雙眼俯視著銀發,鬆開了手。
失去了最後的支撐,銀發的身體向後摔落,“噗通”一聲的躺進了水池裏,濺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水裏麵顏色各異的觀賞魚們受到驚嚇四散亂遊,不過很快就又重新恢複了平靜,並被那一陣在水中肉眼可見彌散的氣息吸引,向著源頭緩緩流去。
在南茜的注視中,銀發已經停止了一切的動作。在最後的一點帶血的氣泡浮上水麵悄聲炸裂之後,他就再沒有了任何的動靜,紅色的鮮血在幽光的水池中變換成了另外的一種顏色,好像美麗的浮煙一般飄而不散,逐漸彌漫成了團團的一片,遮住了銀發部分的身軀。
而在那低能見度的濃鬱之中,南茜歪頭看著那些觀賞魚們遊來遊去、來回穿梭,在銀發脖頸的傷口處湊成了一多蠕動的海花,竟是異常的絢麗。
真是美麗而又殘忍的生物啊——她饒有興趣的看著,直到那驟然響起的開門聲將她從自己的世界中粗暴的拉了回來,拉回到了這個幽光粼動的房間之中。
沒有任何的停頓,好像怕光的精靈一樣,南茜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現時已經是在薩倫的身後。這一次她沒有再粗暴的勒住薩倫的脖子,隻是像個害羞的小女孩一樣讓薩倫擋在前麵,將自己給藏了起來。雖然因為無論縱向還是橫向她都要“稍微”超過薩倫一點點的原因讓她的藏匿很不成功,但至少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明確了。
薩倫沒有管南茜——或者說看上去沒有管她。他沒有去管身後突然好像變成了某種古怪的大貓似的女孩,沒有去看她一眼,對她的一切反應也都像是聽不見看不著一樣不聞不問。他隻是站在那裏,抿著嘴唇,微微低著下巴,兩隻眼睛淡漠沒有波動的看著前方,看著前麵那出現在打開的門之後的身影。
那是個人——首先可以確定這一點。他說著急不著急、說不著急但卻又挺著急的邁著不快不慢的步子,在推門之後向裏走進了房間。在他的身後還可以看到有兩個跟著的身影,不過因為角度問題而看不見外麵還有著多少人。而在他出現之後,房間裏除了銀發之外沒出過聲也沒動過手的剩餘黑衣刀手紛紛快速閃身上前,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將他裏三層外三層的給圍在了中間,手中刀鋒一致對外,像是在戒備著什麽極度危險的東西一樣,危險到哪怕是他們這鐵桶裏麵套鐵桶再套鐵桶的防禦陣勢也不能夠有絲毫的大意。而這樣一來也就基本杜絕了後麵再有什麽人進來的可能,首先不說他們再跟著進來幹什麽,光是這些黑衣刀手身上那股血腥冰冷的殺氣就足夠令普通人敬而遠之了。
可以看出,無論這個人是誰,他的身份在這艘大船之中都是高得離譜——非常離譜的那種離譜——的程度。而他在進入房間之後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皺眉抬頭望了一眼昏暗的燈光,他似乎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幽暗的環境,雙手有點不耐的踹進了兜裏,張嘴幹咳了一聲。
霎時間,隨著他的聲音落下,整座長廳驟然亮如白晝。
“原來有大燈的嗎?”南茜兩隻小手攀住薩倫的雙肩,眨著眼睛悄悄抬頭看向了上方。
“閉嘴。”薩倫小聲低喝道,目光一動不動,“別出聲。”
“……”
南茜忿忿的皺著鼻子左右扭了扭頭,但是最後不知道是基於什麽考慮,她竟然是聽了薩倫的話,鼓著腮幫子閉上了嘴,把頭又從薩倫的肩處縮了回去,隻露著一個腦瓜頂在外麵。她本來是想要把這個腦瓜頂也給縮沒了的,但是奈何薩倫的身子板在此時與城牆相比差了太多了。
那個人沒有注意到這邊——或者說看上去好像是沒有注意到。看上去他此時的注意力正放在其他的地方,放在他麵前的、正對著門的水池裏麵。他不是一個隨隨便便就會被什麽無關的玩意兒給吸引注意力的東西,但是現在水池裏的那東西的確是值得他駐足上前一望。
實際上他覺得那不僅值得他上前,甚至還值得他蹲下呢。於是他就蹲下了。
他蹲在水池的邊緣,看著裏麵的池水,看著池水裏麵已經擴散稀釋的差不多的“血煙”,看著那聚聚散散、饒有趣味的觀賞魚群,看著那在群魚之下,一頭銀白、臉色也已經蒼白無血了的年輕男子,看著這小家夥身上那基本上沒有破損的黑衣製服、以及唯一卻致命的插在脖頸處的殘刃,他稍稍的沉默,然後輕輕的點頭。
然後他起身,隔著層層的帶刃的鐵桶看向了房間的深處。他露出了讓人無可挑剔的、屬於親人與親人之間特有的商業微笑。
“看來你還真是好好的鬧了一番呢,我親愛的侄子。”
“……薩摩叔叔。”
薩倫目光淡然,但是聲音卻好像是因為被勒久了的關係稍微有些嘶啞。另外在他身後的南茜也注意到,他的一隻手五指不自覺的緊緊握在了一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