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真正的我(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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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戶?”提著竹簍的是鷹二,為人狠厲無情, 是趙五爺手裏最好用的一把刀子。
他問話, 黑老六自然恭敬回答,不敢怠慢半分。有人說, 寧得罪五爺, 也不得罪鷹犬。得罪五爺還有求饒的機會,得罪鷹二就等著讓家裏人收屍吧。
“回鷹爺的話,正是。”黑老六與鷹二介紹, “我都打聽好了,那家中有點本事的一個進了城裏抓藥, 到現在都沒有回答,如今屋裏隻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和個病秧子。我們稍微……”
“愚蠢。不必與其照麵, 免得徒生事端。”
“是是, 那鷹爺……”黑老六喏喏。
“去,你們幾個,把迷香點上,先迷暈了去。”鷹二推了兩個人出去點上迷香,“然後我們直接進屋去取錢不就是。”
黑老六拍馬屁:“鷹爺說的對, 說的對。那這……”他看見了, 那竹簍裏烏泱泱的全是糾纏在一起的蛇, 他隻看了一眼, 就覺得頭皮發麻, 眼睛傷。鷹二若無其事地提在手裏, 真是讓他又怕又慌。可鷹二就跟沒事人一樣, 隻嚇慘了他。
“這?”鷹二高高舉起竹簍,放到黑老六近處,把黑老六嚇得往後一直退,鷹二見此,嗤笑一聲,覺得甚至有趣。
“軟蛋,瞧你那個孬樣兒。這不過是個飯後點心,用來更有趣的。”
!黑老六心裏慌了神。傳言果然不假,真是個變l態。那些蛇都是有毒的,鷹二竟然隻是用來增加趣味的,可不是個大變l態。趙五爺身邊怎麽會留這麽一個人。他有點後悔帶鷹二過來了,貪歸貪,他還沒那個膽子敢玩命的。
“你要不要試試?”
“不不不,不了。我就是個慫貨軟蛋,幫您在這兒守著就行,鷹爺,您請,您請。”黑老六避之不及。試試,試什麽試!要他才不要對上這些蛇,可饒了他吧。
鷹二踹一腳黑老六的屁l股,把他踹到一邊,啐了一口:“沒種。”
鷹二估摸著裏麵二人業已暈厥,提著竹簍晃晃悠悠進去了。五爺吩咐,拿到錢便是。可光拿錢都無聊啊。要錢隻是個任務,得個有趣才是要緊。
他最喜歡看著蛇的毒牙咬住人的筋脈,人卻無法掙紮的畫麵了。
真是太有趣。
“鷹爺,有兩個人。一個直接暈了,一個抓了一把什麽藥吃了,迷l藥沒用,竟然沒暈,但被我們打暈了。”兩個打手稟明情況,指了指地上的文添禎,“這個人看過了我們的臉。”
“看過了又怎麽樣?隻要他再也說不出話來……”鷹二掃了兩人一眼,“你們去找銀子,他們留給我。”好久沒有東西玩了,真是無聊呢。
鷹二盯著倒在地上的二人,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竹簍裏遊動的蛇,發出嘶嘶的吐信聲。他的蛇寶貝已經忍不住了。
黑老六守在門外,盯得無聊,腳下酸麻,正要坐下休息時,忽然感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就見到了易之虞。
手裏還提著些東西,看是剛從集市裏回來。
“!”黑老六慌了,送了那個惡鬼,迎了這個煞星。追債砍手帶來的陰影,錢財迷暈了的眼睛,一時間全散去。黑老六清醒過來,這個人他也是惹不起的!
和他對上,他絕對不會饒了自己的。想想那屠盡的狼群,就知道這個人有多麽狠。該讓他和鷹二鷹二對上的!眼看易之虞就要對他發難,黑老六連忙撲通跪了下來!
“大俠!”黑老六腦子轉得飛快,先發製人,“我是來報信的!”
“快去救裏麵的人,有危險!”說話間,易之虞的耳朵一動,也感覺到裏麵有翻動雜物的聲音,容不得易之虞再質疑,他一腳踹開擋路的黑老六,扔下東西就往裏跑,也無暇再管黑老六這個老鬼。
直覺告訴他,裏麵很危險。一旦遲了片刻,他會後悔終生!
紫色的蛇信吞吞吐吐,鷹二端坐在長椅上,那蛇兒扭動著身軀一步一步向前,淬滿毒液的毒牙朝細嫩的皮膚上正要刺去。
嗖!黑蛇被利刃從七寸處斬斷,身首分離,濃汁與鮮血混合,濺了一地。
“切。”鷹二不慌不忙,順手拽起昏迷在地的荊照秋,又是一個攪局的,竹簍扔在了一邊,手裏卻忽然變出一把匕首,指在荊照秋的頸間。
他悠閑地看了忽然闖入的易之虞一眼,隻是個未有弱冠的小子,還不放在眼裏:“小弟弟,刀子可不好玩。”
“好不好玩,你試試就知道。”易之虞未有膽怯,手裏的短刀發出冰冷的寒光。雖心中膽戰心驚,但未有半分敢顯露於臉上。對方有人質在手中,他就不能露出半點驚慌害怕的意思。
“哦,還是個挺有趣的小弟弟。”鷹二冷血變l態了多年,信陽城素來有名。可趙五爺仍然敢用他,雖然是把淬毒的刀子,但確實是鋒利得很。從鷹二殺人坐牢被他救下後,多年來,幫趙五爺斬斷了多少敵人的羽翼。雖然狠毒摸不出常理,用得好卻出其不意。
隻有一點趙五爺不滿。
時常自作主張,做些多餘的事。比如這時候,明明能幹脆地完事,卻非要擅自做些趙五爺並不知曉的事情。
可刀子實在好用,隻要鷹二不太過分,做便做了,還能兜住。
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夜路走多了也會遇上鬼,鷹二終於遇到了硬茬子。
“鷹爺,沒找到。媽的,那老東西騙我們!”兩名打手一臉怒氣從裏麵出來,正麵就對上了易之虞,大驚,“誰!?”
“慌什麽!”鷹二把腳底斬過黑蛇的刀子踢了過去,“把地上那個綁起來。”他們三個人,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小子!?
易之虞十分注意力幾乎全在鷹二拽著的荊照秋,分出半分眼神稍微掃了眼地上的文添禎。
他道:“放了他們。”
打手震住,不敢動。這小兄弟,竟比鷹爺看起來還可怖。為什麽隻是普通的一句話,竟然會覺得全身麻痹害怕,明明不過是個黃毛小子!
鷹二怒:“還不動手?”沒用的東西。
打手誠惶誠恐,撿起刀子,正要押住文添禎,卻見昏迷的文添禎忽然睜開眼一骨碌滾了過來,迅速地爬起爬,臉色青青白白。
乖乖,裝暈都沒用了。聞見迷l藥時,他立刻伸手抓了把放在一邊的藥材,但迷l藥太烈,荊照秋當即便暈了。緊接著,惡毒打手闖了進來。
他暈了小半會,易之虞來的時候正巧醒了。心道,可算是有救星了。
兩打手手足無措之時,忽然胸口一通。隻是眨眼之間,竟被易之虞踹倒在地,兩個高壯的打手,竟然輕輕鬆鬆被打趴下。手腳癱瘓四肢無力,軟的就像煮熟的麵條!
“好,你有種。”鷹二見自己的人輸了也不慌,任憑對麵裝得再鎮定,也掩飾不了他手裏的這個人對他來說極其重要這件事。一個人的眼神可說不了謊。
可他竟然看走眼了一件事。該死的,這小子武功絕不在他之下,看打趴兩個手下的手段,狠辣利落,想來也是個刀鋒裏舔過血的人物。想在他手下安然無恙脫身,有點難。可他還不想就此折了進去。該個黑老六,竟然隱瞞。說什麽隻是三個沒用的軟東西,好家夥,這是沒用的?這算沒用,那他手下這些人都可以自盡謝罪了!
鷹二看似鎮定,心裏也在盤算脫身之事。玩玩別人的人命也就罷了,自己的人命可不想這麽玩沒了。
“你先扔了刀,我隻不過求財,哪值得動刀動槍?”鷹二笑著說,抓著荊照秋的手卻突然用力,眼睛仍盯著易之虞,這是威脅。
易之虞沉默,把刀扔在地上。
“好小子。我此番來不過是求財,至於人是沒興趣的。”鷹二忽道,此話卻是極其不要臉,還被他作為要挾的荊照秋難道是假的,“你若把錢給我,我便把人給你。你我便兩清,如何?”
“好不要臉!”文添禎大罵。搶人錢,還兩清,兩清你個瓜娃子!
易之虞攔住他:“去拿錢。我房裏書桌下有個小暗格,裏頭是個裝錢的陶罐,全拿來。”暗格是荊照秋非要挖出來的用來存錢的。一分一厘都不要多花,守財奴的性子,放在別人身上,易之虞覺得是摳門的鐵公雞,荊照秋身上,易之虞隻覺得十分直率可愛。
文添禎去取錢,易之虞仍盯著鷹二,唯恐他突然發難。
鷹二此時還有閑心,那兩個打手的死活卻全不關他的事了。
“哦,這個地方是黑老六告訴我的。他欠了銀子,說你們有錢,記得找他算賬。”
易之虞嗬嗬笑了兩聲,看不出一絲怒氣,並不受鷹二的挑撥。人,他自己會收拾。
鷹二撇撇嘴,又是個不會笑無聊的人。片刻,文添禎就把錢全取了過來,雜七雜八,是這些日子存的所有銀子。荊照秋的日常開銷大,因此陶罐裏一共隻三百兩銀子。
但三百兩對於普通人家來說,已經是個天文數字。
鷹二招招手:“錢給我吧。”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小心謹慎,我懂。”鷹二一隻手拎著荊照秋向前,空出另一隻手等著接住錢罐子。
可誰會信任對方?兩人的動作都僵在半空中。
鷹二慢吞吞地磨著,心底卻計較。狗東西,若讓他得了人,能走出這間屋子才怪了。他必須找退路離開。錢很重要?嗬嗬,並不。
正當相持之下,忽然出現了變數。
荊照秋突然蘇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正看見舉著他的錢罐的易之虞和易之虞身後驚慌的文添禎。
他當時便清醒過來。
回憶起之前的事,他似乎聞到一股香味,然後就……
而自己?該死,他被人抓l住了。
荊照秋不敢亂動,生怕引起更大的變故。他定定地看著易之虞,催眠自己不要慌。對,不要慌。他對易之虞有無限的信任。
鷹二也發現荊照秋醒了,拍拍他的臉頰,貼近了看著易之虞。倒是個白淨的人,可惜咯。
“醒了?醒了,就過去。”鷹二一把將荊照秋推過去,一個踉蹌,易之虞連忙丟了錢罐要接住荊照秋,鷹二作勢雙手接住錢罐。
可就在這時,鷹二卻忽然拋了一直放在腳下的竹簍,滿筐的黑蛇天女散花般墜落,紛紛從荊照秋身邊落下。荊照秋瞪大眼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蛇絕對是他最覺得恐怖的動物!文添禎尖聲躲向了一邊。
易之虞隻來得及擋住將要碰到荊照秋的黑蛇。
鷹二惡意一笑。那些隻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小蛇。
一條最毒的,鷹二的大l寶貝,正悄無聲息地遊向易之虞。
荊照秋睜大了雙眼:“小心!”
易之虞小l腿刺痛一聲,回頭,蛇牙已鑽破了他的靴子。他冷著臉,迅速拾起刀子斬斷毒蛇。荊照秋蒼白著血色,竟不知從何起的勇氣與力氣,抬腳狠狠碾碎了蛇頭。血濺了一地!
而鷹二則趁這一瞬間的慌亂時刻,翻身逃了。
易之虞有心追,卻全身癱軟無力,血液間似火舌燎燒,酸辣苦痛,一時俱有。但手腳卻如墜冰窟,冰冷如鐵。
轉瞬之間的事,不過眨眼功夫。文添禎嚇懵了,癱坐在座位上,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他看到荊照秋背對著他握住易之虞的手。
聽到他似乎平靜全無語調的話。
他說:“過來看看他,文大夫。”
似乎再沒有比這更冷靜自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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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添禎發愣隻是一會兒,立即蹲下來。治療蛇毒,一刻也不能耽誤。易之虞的嘴唇已經開始發紫,正是蛇毒開始侵蝕體內的征兆。
“把他放平,你去取燒酒火燭來,燒一盆熱水來。”
荊照秋一句話都沒說,起身去拿東西,全程鎮定,眼睛眨都不眨。文添禎撕開褲腿,小l腿上正是兩個黑黢黢的牙印,幸而發現及時,並不算深。他拿出刀具,荊照秋將燒酒火燭正好送來。消毒後,在傷口快速劃了道十字放血。
直到流出的血從發黑變成鮮紅才止住。
“別慌。我有解這種毒蛇的解藥。”放血過程,文添禎抽空抬頭看了荊照秋一眼。
荊照秋看似無比鎮靜,可無意識的小動作卻暴露了他心底的慌亂如麻。文添禎從腰間掏出一個小葫蘆,倒出幾粒藥丸,活該這小子命大,萬物相生相克,毒蛇的百步必有解藥。春天毒蛇四處出沒,為了這房子的安全,他前些日剛巧製了些解蛇毒的藥。
那蛇是本地出名的一種毒蛇。
文添禎又強調了一遍:“吃了這粒藥,保證他可以好。”
荊照秋仍是不說話。隻是藥丸灌進多時,易之虞卻沒有多少反應。無聲無息,倒像是死了一般。
“怎麽樣?”
文添禎搖頭,不對啊,難道是量不夠,文添禎抓了把頭發,把葫蘆裏所有藥丸倒了出去,閉著眼兒一口氣塞進了易之虞嘴裏。
一炷香後。
“到底……”荊照秋死死盯著易之虞,眨都不眨下眼。
“我不知道啊,按理說,應該有用的。”不說醒不醒得來,至少總有點反應。哪像現在這樣,泥牛入海,沒一點兒動靜。
“不可能會這樣,我不會估計錯。”文添禎眉頭深深鎖住,這是他從醫史上的一次巨大估計差錯。他仔細檢查易之虞的情況,唇色發白,但至少不是一開始的深紫,可見解藥是有用的。可易之虞不見一點兒反應,這就……
!!文添禎驚得不能自語,再三確定了。
沒有呼吸??
“他他他……沒有呼吸了?”
“不可能。”荊照秋立即反駁。
“真的,你摸。”文添禎按住荊照秋的手放在易之虞的鼻尖,又試了試脈搏。沒有呼吸沒有脈搏,這是……這是死了?文添禎還在思考自己到底哪方麵出了事故,並沒有發現荊照秋的臉沒了絲毫血色,呆呆的,就像隻木偶,瞪大了眼睛,按在易之虞的手腕上的手指僵硬。
荊照秋冷眼靜看著文添禎,再次一字一句道:“我說,這不可能。”
文添禎點點頭:“對,不可能的。”怪哉,病人家屬比他這個大夫還鎮定。
“我絕對不會出這個差錯。這個脈一定有問題,是哪兒的問題呢?”文添禎喃喃自語,等他注意到荊照秋的異常時,荊照秋的額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壞咯。這一個肚子裏還懷著,怎麽能受這種大喜大悲刺激。
“你別急。我保證他一定能醒來。”
荊照秋點點頭。但腹內卻一陣劇痛,痛出一身冷汗來。隻是這時候,他強忍著沒說。
“我們把他扶到床l上去。”文添禎作為一個大夫,終於正經認真起來,沒有開半個玩笑,“小心些。”
“嗯。”荊照秋低聲答應,隻是起身時,腳下一麻,踉蹌了一下。
“你小心些。”文添禎又囑咐道。
哎哎,他這個大夫既要照顧這個,還要照顧那個。忙死了忙死了。
“喂,荊照秋,你怎麽樣?”文添禎終於發現荊照秋臉色不對。
“我很好,你看看他。”
“不,你過來,給我看看。”文添禎很固執。他還當真以為荊照秋有多麽冷靜呢!全不過是個幌子。
好家夥,荊照秋可是易之虞心尖兒上的,那是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的,文添禎不敢鬆半口氣。
文添禎給荊照秋把脈。
半晌他才說:“不要驚慌,你的情緒很糟糕。”
“我沒有。”荊照秋矢口否認。
文添禎搖搖頭:“你有。你的情緒已經嚴重影響到腹中的胎兒了。”
“我沒……”
剛要否認的荊照秋突然聽懂了文添禎的話,本來倉皇的臉上露出了三分驚嚇三分迷茫三分不可置信還有一分的無所是處。
他道:“你說什麽?”
“我是說,你有了。千真萬確。”
“你在開什麽玩笑?”荊照秋的臉色變得極差,勉強扭出一分笑,卻幾乎變成了冷笑,“這個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易之虞他現在……”
“不是笑話,都是真的。三個多月了。我很久之前就知道,易之虞在半個月前也知道了。隻是因為你的過度排斥,不知道怎麽和你說。”文添禎直直看著荊照秋,並不強逼荊照秋,隻是說著一個事實,“你的情緒影響到了胎兒。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孩子,這個時候都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告訴你,隻是認為,這個時候,你應該知道真l相。”
“另外,我知道易之虞雖然沒有說,但其實是高興的。我的話說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文添禎拍了拍荊照秋的背,抽身離開,他要去查醫術,究竟是為什麽,明明毒已經解了,易之虞卻不醒,甚至連呼吸都感覺不到了。
還有外麵那兩個人,一堆殘局都沒收拾。文添禎隨手撿了瓶藥,準備去把兩個人綁住,等易之虞救醒後,再處理。
荊照秋失神地坐在床頭,撫著腹部,明明平日毫無感覺,這時候卻好似真能感覺到裏麵住了一個小東西似的。怪不得他那日問我。
如果知道會像現在這樣……他那日一定會換個回答。
就告訴他,喜歡孩子便罷了。
知道孩子存在的時機太微妙了。如果再早一點兒,他肯定會發點脾氣,甚至還會大吵一架。可現在,荊照秋轉頭看著毫無生息的易之虞,他能跟誰發脾氣?
能受氣的人現在不說話了。
“喂,你怎麽那麽討人厭呢。”
“你快起來,不然我叫你嫂子了。”
荊照秋低下頭,伏在易之虞胸口,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
“我接受這個孩子了。”
我好像真的挺喜歡這個人的。
撲通……撲通……撲通……
很緩慢並不清晰的心跳聲。荊照秋驚得捂住了嘴,又怕動作太大,會弄丟這個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
他沒有聽錯,是心跳聲。
荊照秋無聲地笑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麽了!”文添禎興衝衝地舉著一本醫術欣喜衝進去,看到荊照秋的動作,愣了愣,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那個你……”
荊照秋坐直了身子,語氣很輕鬆:“知道什麽?”
“你看起來好輕鬆,不難過了?”文添禎揶揄兩句,繼而說回易之虞,“據我所知,易之虞身上本來就中過毒,因為身體才縮成少年狀態。而蛇毒是與他體內完成不同的一種毒素,加速人體的老化以造成死亡,兩種毒素相互排斥,所以就造成了這種昏迷的局麵。”
文添禎放下書,露出欣喜之色:“易之虞不僅會沒事,還能因禍得福恢複正常。”
“那太好了。”
文添禎努努嘴:“你這語氣聽起來可不像太好的意思,竟不像是很驚喜。”
荊照秋脈脈看一眼易之虞:“我總知道他會沒事的。”
“真是自信。”
荊照秋臉上的喜悅一閃而過,快的就像是錯覺,再看還是那副冷靜的無喜無悲的模樣。
“我試過……他有心跳。”
“哦?”文添禎拍手,“那便更能證明我說的不假。我們現在進城去我的藥廬,這裏的東西還是太簡陋了。”文添禎在信陽城中,有一間豪奢的藥廬,是當日縣令花錢造的,什麽工具都有。原本準備住的地方,隻是後來去了荊照秋那裏,這裏便閑置下來,隻偶爾過來取點藥。
兩人說著,便向村裏借了牛車,兩人扶著易之虞坐上牛車,底下墊著一床鬆軟的棉被。頭枕在荊照秋腿上,文添禎駕車。
荊照秋問:“那兩個人呢?”
“裏正幫我們看著,等回來再好好盤算。哦,對了,”文添禎一邊駕車一邊回答,中途轉頭忽然道,“招人進來的黑老六跑路了。連回去都沒回去過,直接溜了人。”
黑老六不說村裏待不下去,連信陽城未必都留得住。既得罪了荊照秋幾人,又得罪了趙五爺和鷹二,想死恐怕都沒那麽容易了。
到了藥廬,兩人收拾出一間幹淨的房間,把易之虞安置進去。文添禎準備藥浴,以藥浴和針灸雙管齊下,刺激易之虞的奇經八脈,使其封住的所有穴l道能夠暢通。
“死老鼠!”
文添禎翻遍藥格,發現有幾個格子的藥竟然被老鼠啃了,也不怕毒死!
“少了幾味,得現在去買。”
荊照秋主動道:“我去。”
“你……小心點。”文添禎意有所指。閃了身就不美妙了。
“有什麽要緊的事,值當如此。我能跑能跳著。”
“行行行。你了不起。”文添禎當即寫下一張單子遞給荊照秋,“這是所有要買的東西,你去……西街的廣安堂買。廣安堂的藥材最齊,而且這個點兒估計有些鋪子已經關門。”
“知道了。”荊照秋取了銀子帶上單子,立即便出門買藥。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街市皆安靜了不少。隻有些夜裏仍舊營業的鋪子,門前還有燈火。西街並不遠,荊照秋趕到時,還能看見門口的燈籠隨風招搖。
店裏有客人,廣安堂掌櫃正和另一個有些富態的掌櫃交談著,見到有人上門,向對方打了個暫停的手勢,抱歉地笑笑。富態掌櫃擺擺手,沒在意。
“掌櫃的,我要買這些藥,可有?”荊照秋遞上單子。
掌櫃接過,掃了幾眼:“有,都有……不對,這幾樣我沒有。”
荊照秋的臉色有些緊張:“果真沒有?”
“確實沒有。”
荊照秋咬了咬唇,問:“那少了的幾樣,能到哪個藥鋪買到?”
掌櫃笑笑:“年輕人,你這單子上最後幾樣,哪個藥鋪都不賣的。”
“怎麽會不賣……你……”荊照秋有點生氣,似乎以為掌櫃在哄他。哪知掌櫃笑眯眯把單子給荊照秋看。
前麵都是藥名,後麵幾個卻是水晶蒸餃、東坡肘子、熏斑鳩等一些菜名。這家夥……荊照秋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表情了。惱也不是氣也不對,說起來,從下午到現在,他們還一粒米沒進呢。忽然間提醒,荊照秋也覺得自己著實餓了。
“這幾樣得到對麵去買。”掌櫃指了指對麵依舊燈火通明的酒樓,“吉祥居酒樓,您要什麽菜都有。好了,我去給你抓藥,客官你且等一會。”
掌櫃進門之前,還和胖掌櫃打了招呼:“老東西,你也先等一會兒。等我空了,晚上和你約著下棋,可有時間?”
“有的有的。少爺去了京城,這些日子沒人看著,約一宿都不成問題。”原來胖掌櫃便是拾易當鋪的掌櫃,與廣安堂掌櫃是朋友。夜裏無事,正要約著一起下一宿的棋。
“小兄弟看起來很著急?”
“家裏人等著。”
“那是該急的。”掌櫃看見那單子上的字,便道,“藥沒那麽快抓來,看你也應該沒有吃飯。不如先去買了吃食,省得也浪費了時間。”
荊照秋被提醒了,感謝了一聲,連忙跑了出去。卻是沒有買單子上指定的,包子饅頭各十個,用寬口瓷缽裝了一罐清粥,連缽一起買下。至於文添禎說的那些,荊照秋看都不看一眼。都是費時間的大菜,他沒什麽心思多等。
荊照秋回來後,正巧廣安堂掌櫃也把需要的藥材抓好。
“一共八兩銀子,多謝惠顧。”
荊照秋拿錢,藥卻是太多了。一手將將抱在懷裏,差點翻倒了一地。掌櫃連忙幫忙扶好。
“客官,您拿好。”
荊照秋半斜著身子摟著好幾大包藥,藏在衣領裏的玉牌不小心露了出來。他多謝了兩聲,轉身走人。
掌櫃拍拍手,終於完事,可以下棋了。可他的朋友隻瞪大了眼睛,望著大門久久沉默。掌櫃拍拍他的肩膀,“老鬼,完事了,我們去下棋……”
“!啊!”胖掌櫃回頭,又喜又驚,跟撿到寶一樣,“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掌櫃莫名其妙:“你看到什麽了?”
“玉牌,那個玉牌!當家人的!所有人都沒找到的當家人被我找到了!”他立大功勞了,十一少爺這回兒一定會重重地賞他。
胖掌櫃醒悟過來,一個跳起,拔腿追著荊照秋就跑。還傻站著做什麽,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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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再說回正要準備藥浴針灸的文添禎,熱水燒起來了,藥包隻剩最後幾樣了。金針夾在食指與拇指之間,便等著要給易之虞先紮幾針。
文添禎舉著金針便要刺下去!
那個當兒,麵前的易之虞睜開眼。文添禎舉在半空的手,僵硬住,動不敢動半分。不是因為驚訝,不是因為易之虞醒來不需要紮針,而是他被嚇住了。
易之虞原先是冷漠,但這時他的眼神卻不隻是冷漠。
真正的冰冷如鐵,毫無溫情,很難想象,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會是從一個怎樣的環境下生活出來的。文添禎隻感覺威脅重重壓在頭頂,隻要他敢亂動半分。
這個冰冷的“易之虞”就會毫無留情地殺了他。
倏忽,這個冰冷的“易之虞”抱緊了頭顱,痛苦地呻l吟著,文添禎終於能夠驅動自己的身體往後退。
直到退到文添禎認為的易之虞完全威脅不到的地方,他才停下。
太可怕了。
文添禎隨手摸l到一柄剪刀,驚慌地看著正在痛苦不能自已的易之虞。仿佛動物脫殼一般,他聽到易之虞身上骨骼一根根重塑的聲音,看見肌肉不斷膨l脹撐破衣服的畫麵。在半柱香時間內,易之虞從一個十六歲少年迅速變身成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久久之後,易之虞停止了生長。似乎不再疼痛難耐,沒了動靜。文添禎還不敢動,再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易之虞睜開了雙眼。
沒有溫情,異常冷漠,甚至有些冷血的冰塊一般的眼神。沒有絲毫人的生氣。
太可怕了。這個“易之虞”不是他認識的易之虞。
原來的易之虞呢?
“愣什麽。”易之虞站起來,衣裳碎成一條條裂紋,他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有幹淨的衣服嗎?”
“有有!”文添禎立即狗腿道。
天啊天啊!好可怕。
易之虞冰冷的眼神已經完全消失,重又是之前那副模樣,雖然顯得冷漠,但卻像個正常人一般。可文添禎見過那種冰冷的就像捕獵者的眼神後,再不敢相信這會是個人畜無害的家夥。
許多動物捕殺獵物時,不都會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嗎?
易之虞換了件衣服進來,俊美的臉仿佛天神一般,毫無瑕疵。文添禎特地找了件幹淨完全沒穿過的衣服,當時縣太爺送的但是卻大了好幾碼所有沒有穿過。那衣服十分華麗,文添禎看了幾次,都覺得縣太爺品味清奇,可明明是奢華到極致的衣服穿在易之虞身上,卻陡然有了氣勢。
他身上冰冷的氣勢蓋過了一切。
文添禎慌張地看著易之虞走近,聽到他說:“照秋呢?”
那一刻,文添禎恍惚覺得這還是之前的易之虞。念到這個名字時,他明顯地感覺到易之虞身上所有的戾氣與暴躁一掃而空,隻剩脈脈溫情。
可轉瞬即逝,文添禎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不會看錯的。
再凶猛的惡龍都會有他的逆鱗。
易之虞也會有。哪怕這個易之虞恢複了一切記憶,終於暴露出他所有的惡劣之處。
“他出去買藥了,我去找他回來。”文添禎主動請纓。
易之虞抬手,攔住。
“不。”他忽然笑了一下,“我親自去。”
去接他回來,以真正的我,這個身份。
不管這個我有多麽的糟糕,都不能拒絕於我。
因為你是我的照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