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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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定了定神,方抬眼打量他。
眼前的登徒子生就一副好樣貌,也不枉女仙君們為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近日月老殿收到的拜帖,少說也有幾百張,所求與他相關的十之八九。其中,與他共度餘生這種訴求的帖子有十有七八,餘者,皆為嫉恨難忍男仙君的投訴……
細看,他劍眉星目,五官輪廓分明,白皙的麵龐雖細嫩得連個毛孔也不見,卻並不顯得娘炮。他有一雙好眼,如墨的眸子似深潭一般,清亮卻不見底,潭水中還有個小小的影子浮動,正是她。墨發隨意以紅色緞帶鬆鬆挽就,柔順地伏在背後,垂至腰間,一副灑脫不羈的風流形容。
前一刻,他大膽抓住她的一隻手,後一刻,得寸進尺,順勢欺身而來,一下將她抵在椅背上。
他俯身時,鬢邊一縷墨發拂過她的臉頰,發上清新的草木芬芳充斥鼻端,她一下便恍惚了。
如此近的距離,四目相對,呼吸相聞。他紅唇微張,像極了四季常開的豔麗扶桑花,令人無端生出許多旖旎的心思。寂靜的月老殿,是誰的心跳,亂了節奏。
姻緣簿無風自動,於空中攤開,薄薄的紙頁嘩嘩作響。風月筆也飛至姻緣簿上空,筆尖凝出淡淡金光,一副提筆欲書的模樣。
月華一個激靈,立時便清醒了。好厲害的迷魂術!一時不察,竟著了道。清秀的眉頓時一擰,屈指微彈,迅疾的白光閃過,那登徒子仙君“哎喲”一聲,被迫鬆了手,連退四五步。
月華微微抬手,收了姻緣簿與風月筆,從容起身,衣袖一振,正色道:“放肆!哪裏來的登徒子,敢對本殿主無禮!”最後一句表明自己的身份,月老殿殿主,掌管三界姻緣的月華上仙!
得罪尋常神仙不過一時命運不濟,尚有轉圜。若得罪了月老,給你安排一段孽緣,後半輩子仙生都不得安寧!
登徒子劍眉一挑,嬉皮笑臉拱手作揖:“小仙逾明,初來乍到,一時認錯了人,冒犯了殿主,還請勿怪!”口中連聲致歉,禮儀做得十足,麵上卻無半分誠懇顏色。
月華臉色一沉,卻揪不到對方使迷魂術的小辮子,不能失了一殿之主的風度,隻得壓下不快,不輕不重敲打他一番,便將此事揭過。幾息後,收斂了情緒,麵上也恢複了一貫的淡然。
登徒子還不死心,腆著臉問道:“不知殿主可識得女仙君風謹?”
女仙君“風謹”?她如何不識得。
風謹,是她曾經的名字。
彼時她化形飛升不久,也沒有名字,上得天宮也是一介小仙。偌大的天宮職位卻有定數,似她這般法力低微、新近飛升的小仙不知凡幾,排隊混個候補職缺已是最好的出路。屢屢碰壁,她也不氣餒,修行之餘,日行一善。也不知撞了什麽大運,有幸得了天河擺渡的差事,做了撐篙小仙。千載擺渡,既是磨練,亦為修行。
某日,一位上神路過天河,見她風姿不俗,便為她取了“風謹”這個名字。瀟灑如風,謹言慎行。她很喜歡這個名字。
八百年前,她被天道選中,入主月老殿,不得不依照慣例,以月為姓取了“月華”這新名字。
微時名字,再也無人提起,漸漸塵封於心底。午夜夢回,天河飄渺的霧氣中,她哼著輕快的調子,如往常一般擺渡撐篙,風聲中偶爾夾雜著一聲“風謹”回響,回首卻不見來人……
她的記憶中,確然沒有他這張臉。如此俊美的麵容,張揚的性子,若是見過,必然會有印象。
況且,他是新近飛升的小仙,絕不可能識得舊日的她,八百年前的她。
“風謹?殿主可有聽過這個名字?可識得她?”登徒子又湊近幾許。
月華抬手,打了個“止步”的手勢,暗自提防。也不知他的迷魂術是否源自那雙眼睛,幹脆別過臉去不看他,隻冷淡一句,“不識。”
縱然他幾次三番叫出“風謹”這個名字,也絕不可能識得她。風謹此名,已有八百年不曾被人喚過。三界之中,叫的出此名的神仙怕是寥寥無幾。天宮典籍裏,唯有月老殿第九十七代殿主“月華”的名字。他又是從何得知“風謹”這個名字,又為何一再提起?
莫非,曆情劫之時,她用了這個名字?也不大可能。
天道為了公平公正,防止作弊,但凡下界曆劫的神仙皆入了輪回忘了前塵。曆劫時既用不了本名,也無法查明動向,唯有靠自身的能力,破了世間種種誘惑迷障,方能歸位。想來,她自然也不可能超脫天道之外,用本名曆劫的……
三百年前,她因罪被貶下凡塵曆劫。七世情劫,情根盡碎,前塵舊事,盡皆模糊。
她已記不得每一世的名字,也無須記憶。忘了便忘了,也無甚要緊。那些相幹的、不相幹的人或事,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怎樣?她依舊是那些凡人妖精祈禱叩拜的月老,九重天上斷情絕愛的上仙。
小仙逾明放肆的目光始終盯著她,委實讓她不喜。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仙身,洞悉她的元神。
月華暗忖,瞧他模樣兒長得好,偏偏那性子……往好了說,是灑脫不羈。大實話,是風流浪蕩。初次見麵他就敢動手動腳,一手迷魂術出神入化,日後同在月老殿,怕是不好相處。不如早些稟明天帝,將這廝退了吧,免得一時不察著了他的道。以他的容貌,自然能謀得更好的差事。
有了主意,月華心中稍定。她的袖袍倏的一陣鼓脹,躲在袖袍裏瞧了一場熱鬧的風月筆直直飛出,繞著逾明轉了幾圈,又在他身前懸浮立起,似乎在打量他。
逾明哈哈一笑,作勢伸手取筆,念道:“莫非此筆便是聞名三界的風月筆?與姻緣簿齊名,並稱為月老殿如意三寶的聖物?”
“如意三寶?”何時有了這麽個說法?第三寶又是什麽?
逾明眼珠一轉,“風月筆,姻緣簿,俏月老,並稱月老殿如意三寶。”話音剛落,他的手已握住風月筆。
月華吃了一驚。不是因為他的言語調戲,而是因為他握住了風月筆,那筆也順從地被他握在掌心。
唯有天道選定的月老殿主,方能執掌風月筆,旁的神仙縱使仙法再高,也決計握不住這支筆。
他究竟是誰?
扯了個由頭將他支開,月華翻開姻緣簿,心中默念“逾明”,搜索查詢。等待的數息,她的手指略有幾分僵硬,不住地在紙頁間摩挲。姻緣簿的白紙頁上漸漸顯現出並排的兩個名字:逾明,風謹。
頭一回,姻緣簿上的姻緣,唯有一對名字,卻無二人的過往情史……
這個風謹,是她嗎?或是另有其人?
情根盡碎的神仙,姻緣簿上還會留有名字嗎?
她試著默念“月華”這個名字,半晌,紙上浮現一行熟悉的字,與天宮典籍一般無二:月華,月老殿第九十七代殿主。曆七世情劫,情根盡碎。
隨意端起桌上的冷茶,她一飲而盡。
出了大殿,她一眼便瞧見院內姻緣樹下的逾明。
姻緣樹接收凡間煙火供奉,樹枝垂下數百條墨筆雙名的紅色絲帶,此為精純的人間至愛念力積聚而成,上達天聽,便是天道也會酌情成全。因此數萬年來,也隻得幾百條。
那登徒子難得一副正經臉,閉著眼,雙手合十,似乎在虔誠的許願,紅唇一張一合,無端又叫她想起豔紅的扶桑花。他許願時,樹上的紅色絲帶無風自動,仿若齊齊招手,互為呼應。
也是一個癡情人。
駐足片刻,月華打消了去找天帝退貨的念頭,轉身回了大殿,三百年積壓的公務,著實不少。他既已得了風月筆的認可,便給他一次機會,暫且留在月老殿罷。
月老的唯一職責,掌管仙妖人三界姻緣。
姻緣簿上,天道注所有姻緣。
風月筆,可對姻緣簿上的姻緣進行補充說明或修改。
神仙下凡曆劫,姻緣簿上自有天道生成姻緣,不可更改!因為曆劫,本就是重重劫難,若趨吉避凶,如何算得真正的曆劫?
三百年前,月華因罪被貶,下凡曆劫,也是因為她強行逆了天道,以風月筆修改了某位神仙曆劫時的姻緣命格。
合上姻緣簿,月華揉了揉額角。凡界有一樁姻緣出了岔子,姻緣簿上關於那人的姻緣情史一片混亂,須得她親自走一遭,查明真相,以風月筆重新編寫。否則牽扯不清,影響周遭相關人等的姻緣,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仙娥呈上一杯香茶,不濃不淡,溫度正好。
月華潤了潤嗓子,才發覺茶葉似乎換了上品的,隨口一問,奉茶的仙娥麵紅耳赤,輕聲回稟:“殿主,殿內茶葉已用盡了,新的一批尚未發放。今日的香茶,是逾明仙君準備的。”
“嗯?茶葉用盡?”久不理俗務,竟不知天宮用度如此緊張。倘若天宮發放的茶葉不夠,逾明一介小仙,哪裏來的上品香茶?
“逾明手頭尚有些雲霧香茶,足夠殿主飲用……隻求殿主允我常伴身側,貼身侍奉。”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登徒子搖著扇子,又出來作妖了。
“口腹之欲,我並不看重。男女有別,貼身侍奉就不必了。”常伴身側?貼身侍奉?月華放下茶盞,心道:我還不至於為了一盞茶,便將自己置於險境。迷魂術,還是小心為妙。
轉念間,逾明已打發了仙娥,近前幾步,動作瀟灑地翻轉著扇子,著意顯擺地扇了幾扇。
扇麵並無手繪風景,正反皆是兩個大字,簡單,對稱。一麵寫著“風謹”,一麵寫著“逾明”。
月華天生上揚的唇角頓時一僵。
“殿主出行沒人伺候可不行,逾明願效犬馬之勞。”登徒子猛地將扇子一合,露出一個灑脫不羈(風流浪蕩)的微笑。
“誰說我要出行?”月華僵著臉問道。
逾明狀似無意,理了理袖袍,風月筆霎時滾落出來。
不必再問。誰是內奸,一清二楚。
月華冷著臉收了風月筆,袖袍一甩,半個字也不留,便下凡了,也不在意身後綴了一條尾巴。
堂堂一位上仙,換了幾回身法,數番變幻形象,竟也甩不掉一位沒有任何階品的小仙,還被他言語調戲。是修為的倒退,還是仙品(品德)的淪喪?
落下雲頭,正是一座月老廟。廟前一片桃林,桃花正豔。
恰逢廟會,女子相約敬香,學子們三五成群來賞景,小商小販穿插其間賣點吃食,月老廟熱鬧非凡。
月華換了尋常女子裝束,混在人群中,出了月老廟。走在桃林中,忽的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下。拍肩的力度,無疑是個凡人。
她一回眸,便被一個狀似瘋癲的老婦攔腰抱住。老婦哭喊道:“主子,主子……老天有眼,您的大仇已報!您是來接奴婢麽?奴婢願與您一道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