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首先要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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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昏睡中醒來,窗簾的縫隙中投進熹微的晨光,照得他下意識眯起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

    張懷生努力睜開眼,有些模糊像是失焦相機的目光逐漸變得明晰。

    空氣中的灰塵都變得纖毫畢現,這份清晰令他有些意外,要知道他佩戴眼鏡的曆史已經有將近十年了。

    眼前是一張一米半長的書桌,上麵鋪著一層玻璃板,在玻璃板的夾層裏,夾著一張陌生的相片,以及一張課表?

    上午:基礎英語教程

    英語泛讀教程

    下午:報告會

    研修討論班

    “這是學的語言專業?”

    他仔細端詳著課表,略略讀過後,又將目光轉向旁邊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麵容熟悉的男孩,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裏麵套了件白色襯衫,頭戴漁夫帽,笑容燦爛地摟著旁邊紅發少女。

    少女的笑容青春洋溢,臉上帶著點點雀斑,穿著一件卡其色呢子大衣,小鳥依人地縮在男孩懷裏。

    “這個男的不就是我嗎?就是比我小了些。”

    “但我怎麽不記得年輕時候,還勾搭過一個紅頭發的洋妞?”

    “還有,我大學讀的不是漢語言文學嗎,怎麽還成英語了?”

    啊!

    張懷生撐住腦袋,不知坐在椅子上多久的身軀木然而又無力。

    胸中的煩悶感讓他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切統統掃開。

    無數散碎淩亂的記憶碎片,像是洪流一般在他的腦海中奔騰,複蘇。

    張懷生,字瑾瑜,十九歲,東華帝國派大英留學生,愛丁堡大學英語專業,三年級生。

    父親是東華帝國海關總署稅務官,是東華帝國維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母親也是出身於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

    原本家境優渥,前途一片光明。

    但噩耗前不久傳來,東華帝國發生政變,慧征老佛爺重掌朝政,大肆逮捕維新派官員,他一家人被捕,滿門抄斬。

    如果不是他遠在海外,也定然逃不過這一劫。

    可雖說逃過一劫,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沒了著落,本就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公子哥,在這異國他鄉,哪裏能獨力生存下來?

    借酒消愁,醉倒在桌前,居然就這麽一命嗚呼了。

    “居然真的是穿越了。”

    “現在這個年代是大約相當於前世的二十世紀初?但這個世界的人把科技樹點歪了呀,沒有進入電氣化時代,反倒是在蒸汽科技上一騎絕塵。”

    張懷生試圖站起身,酥麻的腿還沒發出抗議,劇烈的眩暈感便迫使他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腹中酸得厲害,身上也提不起半點力氣。

    “好餓。”

    “這家夥到底多少天沒吃飯了?”

    張懷生強忍著身上的酸痛,嚐試了好幾次,終於勉強站起身。

    循著記憶中指示的方向,他扶著牆壁,摸索到牆角擺放的櫥櫃。

    手指顫抖著在上麵探來探去。

    空罐子,空罐子,通通都是空罐子!

    這早亡的醉鬼難道就不知道屯點食物嗎?

    他捂著肚子,唾液腺因“馬上就要開飯了”的錯覺而飛快分泌著。

    “吃的。”

    “吃的。”

    “不管是什麽都行。”

    張懷生嘴裏下意識嘟囔著,腳下一不小心踹倒了一堆玻璃酒瓶,骨碌碌差點把他絆倒在地。

    他顧不得將那些酒瓶擺好,從櫥櫃上一路摸索向廚房。

    尋覓良久。

    終於,他在角落的麻袋裏找到了一顆還沾著泥土的土豆。

    他發誓,自己從未如此仔細端詳著土豆這種東西,那是一顆拳頭大小,已經長滿嫩芽,吃下去可能會中毒的土豆。

    “總比餓死強。”

    張懷生下意識低語著,並從櫥櫃裏取出了一把餐刀,將土豆上生出的嫩芽一一剜掉,剜得很仔細,生怕浪費一點。

    緊跟著,他用一個小鐵鍋接了混合著泥沙的自來水,放到煤氣爐上,擰開。

    滴滴滴——那是牆上的煤氣表在響。

    提示他該繳費了。

    索性隻是提示,並沒有直接斷了他的煤氣,證明裏麵應該還有幾個便士的銅子。

    灶上的火焰依舊旺盛。

    張懷生將調料盒裏最後一點鹽灑進了鍋裏,望眼欲穿地等待著水沸騰。

    口水分泌得飛快。

    他開始理解曆史上為什麽會出現易子而食這種事了,因為饑餓真的會摧毀一個人的理智。

    人類對食物的癮,遠比煙草之流強。

    咕嚕嚕——

    水開了,有淡淡的香氣冒出。

    張懷生耐住性子,多等了一會兒,希望滾燙的熱水能盡量多得分解掉部分毒素。

    雖然豁出去了,但到底還是惜命的人。

    等到鍋蓋幾乎被頂得冒起來的時候,他才用勺子把土豆撈了起來。

    剝開滾燙的土豆,張懷生顧不得燙嘴,囫圇往嘴裏塞,黏糯的土豆搭配那一絲鹹味,味道居然出乎意料的好吃。

    隻幾口,一枚拳頭大小的土豆便被他塞入口中,有些噎得慌,但他一點也不想喝水,隻想吃更多的土豆。

    張懷生揉了揉自己的胃部,有些難過地想道:“如果穿越還分三六九等,自己這應該屬於最下等了吧?”

    他強迫自己往肚子裏灌了些水,勉強混個水飽,然後坐回到桌前,這才有心情思考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

    首先,自己這是穿越了,肯定沒錯。

    不可能是整蠱之類,或是在做夢!

    他試圖回憶起自己穿越之前究竟在做什麽。

    但不斷浮現出的“爹娘死的好慘”“我好難過”“特蕾莎居然拋棄了我”之類的負麵情緒,使他很難定下神來思考。

    “閉嘴!”

    “你這個除了終日酗酒,渾渾噩噩,什麽都做不了的廢物!”

    腦海中居然瞬間清明了。

    張懷生重新整理思緒:

    我穿越之前,應該是剛剛搞完公司團建,開車回家的路上,後來好像是發生了車禍我應該是沒喝酒,像我這麽謹慎的人是不會做出酒駕這種事的。

    隻是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穿越到了一個身份是“通緝要犯”,漂泊在異國他鄉,並且馬上就要餓死的人。

    前者使自己絕於留學生群體,後者使自己絕於外邦群體。

    所幸自己英語學得不錯,總不至於淪落到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步,彼時的大英可不是後世的大滬。

    他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

    最終沮喪的發現,自己兜裏隻有十二枚印著手持三叉戟的喬治五世國王圖像的一便士銅幣,加起來正好有一先令,相當於二十分之一磅。

    記憶裏,這點錢隻能買半袋麵粉,或是在“麥錢特成衣鋪”買一件襯衫。

    聽起來似乎還能維持幾天,但問題在於,他租的這座公寓,位於愛丁堡大學附近,每周租金就要六便士!

    他打量著自己的衣櫥,從中取出了一件雙排扣無尾禮服,禮服的胸口還別著一枚黑琺琅底金質胸針作為裝飾。

    這是原身當初為了參加校園舞會,特意找一個禮服大師訂製的,那個叫特蕾莎的蘇格蘭姑娘,就是因為這才被他吸引,成為他的女朋友的。

    似乎是真跟那位異國女子產生了一些感情,哪怕最窘迫的時候,原身都沒舍得賣。

    “這種二手的衣服,隻能賣給那些剛剛躋身中產階級,囊中羞澀的人,真正體麵的富人是不可能購買一件二手禮服的。”

    隻可惜,這件禮服前身買的時候,足足花了一英鎊,可若是賣,不算那枚胸針的話,最多隻能賣兩三個先令。

    這就是這個年代的奢侈品,根本就不保值。

    窗外突然嘈雜起來。

    淩亂的腳步像是發生了暴動,有人大聲呐喊著什麽,緊跟著又有無數人一同振臂高呼,聲浪排空。

    用的是某種熟悉但又聽不懂的語言。

    他貼在窗邊,拉開了窗簾一角,看向伯明翰大道。

    那是一支非常龐大的隊伍,他們高高揮舞著手臂,在前方一個穿著花呢夾克和方格裙的領袖的帶領下,從伯明翰大道上走過,看樣子,應該是要去往維多利亞大街。

    “這是在遊行?”

    這可是個稀罕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第一次見。

    “他們說的應該是蓋爾語,也就是特蕾莎,前身的那個相好的族群所用的語言,難怪會覺得耳熟。”

    由於蓋爾語屬於凱爾特語係,跟愛爾蘭人,康沃爾人,威爾士人,布列塔尼人的語言同宗,即使經曆了無數年的同化,依舊和英語有很大的差別。

    (平行世界設定,現實裏,20世紀初,蓋爾語已經瀕臨滅絕了。)

    原身之前的那個叫特蕾莎的洋妞女友,平時很少說蓋爾語,和張懷生交流時所用的語言是蘇格蘭語。

    那是一種受英語影響極深,已經聽不出明顯差別,幾乎可以稱其為英語方言的語言。

    就在這時,人們整齊的呐喊聲像是被噎住了,變得淩亂不堪,夾雜著或驚慌或憤怒的語調,遊行隊伍陷入了一片混亂。

    張懷生張望許久,終於找到了事發原因。

    隻見在伯明翰大道的兩端,有荷槍實彈的軍警排成兩列,前列手持方形盾牌,如牆推進,一點一滴地壓縮遊行隊伍的空間。

    “前麵的人聽著,你們的行為已經觸犯了聯合王國至高無上的憲法,現在立刻散去,否則我們將采取包括,但不限於武力的強製手段。”

    身穿黃色軍裝,手持銅製喇叭的軍官,聲色俱厲地說道。

    遊行隊伍一陣騷動,齊刷刷看向那個領頭的,隻見那人毫無退縮之意,高舉起手,振臂高呼,喊出了一個大概是人名的短促單詞。

    這個單詞仿佛賦予了遊行群眾以無限的力量。

    霎時,隊伍沸騰,如潮水般衝向軍警的隊伍。

    那些軍警也絲毫不手軟,前列的隊伍有序散開,讓出一條通道,派出了一群手提警棍的軍警,在軍官的帶領下衝進了人群。

    張懷生本來看著熱鬧,還挺有意思,但看到那警棍砸得人滿臉鮮血,腦漿迸濺,臉色頓時變了。

    砰——

    不知是誰打響了第一槍,軍警們立刻展開還擊。

    隨著衝突升級,伯明翰大道頓時陷入人間煉獄。

    人類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張懷生頓時沒了看熱鬧的興致,拉緊窗簾,麵露愁苦之色,這個時代的人命還真是夠不值錢的——而且,這還是英國自己人。

    他重新坐回書桌前,不再理會窗外的喧囂,而是取出筆來在紙上寫寫畫畫。

    距離結房租還有兩天,今天先賣掉禮服和胸針,湊一筆錢,我需要一個工作,不管體麵不體麵,起碼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至於搬到貧民區,以節省房租這件事,如非必要,最好還是不要。

    伯明翰大道的治安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提。

    無論是自己還是原身,都沒有習過武,在治安水平極低的貧民區生活,恐怕要不了第二天就會一命嗚呼。

    之前原身留下來的人脈根本沒有人脈!

    在華人群體裏,已經淪為通緝犯的他,就像瘟疫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而在英國人眼中,哪怕是低一等的蘇格蘭人,像特蕾莎那樣的,一聽說自己沒錢了,立馬便避而遠之的才是大多數,更別提接濟一二了。

    蘇格蘭人屬於一個地域性名稱,蓋爾人也被歸入到蘇格蘭人之列。

    “唉,還是出去看看吧,就算找不到工作,也得先買點食物儲存起來。”

    想到這裏,張懷生取下衣櫥裏的漁夫帽,戴在頭上,將禮服和胸針裝進紙袋,從公寓後門走了出去,避開了伯明翰大道上正發生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