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字字如刀,書信過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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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 南淵京城襄陵】
    未免引起主意,剛剛入了城門,蕭何便翻身下馬,將馬牽在身後步行了起來。
    雖是步行,他卻還是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直到行至太傅府門前,他才停住了腳步,抬起頭來。
    他看著那高大的府門,和門前左右威嚴的守軍,靜靜呆立了半晌。
    這一路上,他心中都在掂量要以何態度去麵對葉闌,想來想去,卻終是感覺無力。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抵可以用來形容他現如今的境地。他手中沒有任何可以用來交換的籌碼,那解藥給或不給,全在葉闌一念之間。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有再多不情願,也得踏出這一步。
    想到這裏,他也不再猶豫,放開韁繩兩步踏上台階,對著門旁守衛一拱手:“這位大哥,勞煩入府通傳一聲,在下有事求見太傅大人。”
    那名守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形容枯槁,胡茬滿麵,又看了看台階下的那匹馬,便知道他是從城外而來,微微皺眉眯眼道:“你是何人?太傅大人也是你要見便見的麽?”
    蕭何一聽便知,這人想必一貫是個仗勢欺人的主,便也不再客氣,背手出言道:“在下從龍盤穀而來。”
    那人眼中一驚,他雖是不識得眼前之人,卻不可能沒聽過龍盤穀。
    舉國皆知,這太傅府中的太傅大人,便是陛下屢次派人入穀相請,才從龍盤穀中請出來的。
    那守軍重新打量了蕭何一遍,這才發現他雖是穿著尋常了些,眉眼間卻有一股英氣,方才他因謙遜拱手而微微彎腰,此時挺身背手而立,竟也顯得威武不凡。
    那守軍眨了眨眼,忽地有些心虛,支吾道:“那你……你且在這等著。”
    說完,便走到門邊,叩響了門上的銅環。
    不一會兒,府門便微微拉開,那守軍衝著裏麵的人說了句什麽,那人抬頭看了蕭何一眼,便點了點頭,合上府門轉身前去通報了。
    蕭何靜靜等了片刻,直到府門再一次拉開,請他進去。
    他也不管身後台階下那匹尚未安頓的馬,便匆匆邁步跟上那管家模樣的人往府中行去。
    到了一處偏廳外,管家停住了腳步,側身伸手往屋內平攤:“公子請吧。”
    蕭何也停下了腳步,深深吸了口氣,便低頭抬腿向屋內走去。
    這幾步,他走得很是緩慢,幾乎每一步都在猶豫,每一步都在忐忑。
    走進屋內,他發覺正前方並沒有人,便轉頭向右側看去,這一看,便與不遠處案幾邊正抬起頭來的葉闌四目相對。
    此時的葉闌,鬢間已是白發叢生,與蕭何記憶中年輕時的他相比,不但老了許多,也顯得更清冷了幾分。
    “是你?”
    葉闌很是意外,又有一絲驚喜,因著情緒複雜,他這一聲問話,聽上去語調極為奇怪。
    他方才聽人來報,說是龍盤穀中來人,還以為是自己早年間留在龍盤穀的心腹有事來報,卻未想到,來人竟是蕭何。
    蕭何聽他這麽一問,心中頓時生出一絲厭惡,轉頭看向別處,勾起嘴角語氣不善道:“很意外麽?我還以為,這一切都在師父的意料之中呢。”
    “師父?”葉闌皺眉眯眼重複了一遍蕭何口中的稱呼,隨即冷笑搖頭,仿佛不可置信的歎道:“這麽多年了,她如今都已故去,竟還不肯讓你認祖歸宗麽?”
    最後幾個字,他咬得極重,就像是幾柄重錘,猛烈的敲擊在蕭何的心上。
    沒錯,蕭何是葉闌與魏瀟瀟之子。
    蕭何本該喚他一聲“父親”,卻因母親這些年來心中有結,他從未當著母親的麵以“父親”稱呼過葉闌。偶爾提到他時,蕭何隻稱他為“師父”。
    十幾年了,連他自己都快要忘了,那其實是他的父親,也忘了,自己的原名,叫做葉蕭何。
    “認祖歸宗?”蕭何冷笑了一聲,眼中滿是悲涼:“何為祖?何為宗?自我記事時起,就隻記得母親,記得小九,記不得祖宗。”
    葉闌聽著蕭何的這一番話,隻覺心中微寒,雙手微微有些顫抖。
    當年他離開龍盤穀時,魏瀟瀟將蕭何的“葉”姓抹去,還讓年幼的蕭何出穀帶話,要與他“死生不複相見”。
    這些年,魏瀟瀟還在世時,不準他踏入龍盤穀半步,他想見一見兒子,都無計可施,隻能憑借穀中心腹帶來的消息得知他們的近況。
    直到魏瀟瀟離世,他才終於能夠重新踏足龍盤穀,可那時,他卻意外得知蕭何已經離穀而去,又在連允書信中推測出,蕭何竟然可能身在秦川軍中。  他放下手中書卷,撐著案幾站起身來,直直看向蕭何雙眼,語氣中滿是懇切:“為父自知當年選擇離穀乃是背棄師父所托,亦是有愧於你母親,可你畢竟是我的骨血,這麽些年來,我雖無法回穀見你,
    卻沒有一刻不關注著你的衣食冷暖,你為何如此恨我?”
    蕭何靜靜聽他說完,聯係起此前種種,心中怒氣更甚,他強壓住怒火,冷笑問道:“不知師父,是如何關注我的?”
    葉闌忙於解釋,便倉促答道:“孟曉每月月初必會出穀來京……”
    說到這裏,他猛地頓住,這才意識到蕭何的這句問話,似是話中有話。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蕭何是何等的心思細膩,葉闌話一出口,他腦中便已是將一切線索都串聯起來,理了個明白。
    孟曉,原來孟曉是葉闌的人,這便足以解釋為何葉闌會知道他在書房暗格之中藏下了風涎草。
    孟曉與逢生比蕭何大不了幾歲,三人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蕭何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從未對他二人隱瞞過什麽。
    此次回穀,他發現風涎草被取走,心中覺得蹊蹺,這才想到葉闌可能在穀中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懷疑過逢生和孟曉。
    想到這裏,蕭何隻恨自己有眼無珠,竟是這麽多年,都未發現孟曉有何異樣。
    在此之前,蕭何對葉闌隻是因相處甚少而感情不深,卻從未覺得自己對他算得上憎恨。
    永壽毒箭一事,讓他斷定葉闌根本不顧及他們的父子之情,不惜以毒相逼,逼他束手就擒。
    可這些對蕭何而言,還不算太過意外。
    他早就知道葉闌的性子,從來都是為達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對兒子下毒,又算得了什麽?
    但是此刻,他親耳聽見葉闌承認孟曉是他的心腹,便如雷擊一般,想到了另一件事。
    “所以……所以你早就知道,母親離世是因龍鉤草!?”
    蕭何幾乎咬牙切齒起來,雙眼驚瞪,怒不可遏。
    當時母親誤食龍鉤草,他曾打算派人出穀求助葉闌,可母親卻奮力攔阻了下來,寧死也不肯向父親求藥,還下令穀中所有人不得將她中毒一事外傳,對外隻說她乃是患病。
    正因如此,蕭何才不得不另尋辦法,在穀中艱難尋找風涎草。直至母親故去,他們對外也隻宣稱母親乃是患病離世,隻字未提龍鉤草。
    然而,孟曉既然是葉闌的人,他必不可能將此事對葉闌隱瞞,也就是說,葉闌一早就知道魏瀟瀟所患之“病”乃是中了龍鉤草之毒,卻沒有給她解藥。
    蕭何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他死死盯著葉闌的雙眼,似是要將他瞪出一個窟窿來。
    誰知,葉闌聽到他的指責並未驚慌,隻是低下頭,緩緩坐回了原處。
    許久之後,他才重新抬起頭來回視著蕭何的雙眼,點頭說道:“沒錯,我知道。”
    蕭何胸中刺痛,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葉闌卻並未理會他的表情,垂眼緩緩繼續說道:“我雖是知道,卻也並非不想救,而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