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社保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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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力勤的兩條短信,讓鄧一川有了深挖下去的決心。
    可要查實這人的身份,並拿到鐵實證據,難度還是超出了鄧一川想象。
    雖然他在心裏一千次一萬次喊出了這人的名字,但喊不頂用,他得挖出事實!
    連續幾晚,鄧一川都睡不著覺。床上翻來覆去,弄出的響聲擾得另一個臥室的潘美蓮也無法睡安穩。
    這晚他出來上廁所,潘美蓮披了件衣服跟出來,問:“一川你沒什麽事吧,怎麽天天晚上折騰著不睡覺?”
    鄧一川說沒事,目光躲閃著不敢往潘美蓮身上看。
    不知怎麽,他現在是越來越不敢跟潘美蓮正視,尤其獨處的時候。
    或許那天床上白生生的那具肉體,以及妖野的叫床聲,帶給他的刺激太大。再怎麽著,他也一年多沒碰過女人了。這種生理現象不是靠理性和意誌能戰勝得了的。
    鄧一川說對不起,打擾到你睡覺了。
    潘美蓮說都一家人了,還左一個對不起右一個對不起,以後不許這樣。說完又關心地問:“不會是裏麵落下啥毛病了嗎?”
    這話問的鄧一川心裏一陣酸楚。在裏麵,他真是落下不少毛病,那種鬼地方,有一夜睡得踏實嗎?
    第二天,鄧一川先後接到兩個電話。手機一響,鄧一川就奔過去,急不可待地接聽起來。總盼著是張力勤打來的,要告訴他更多詳情。可不是。第一個電話是一家酒店前台打來的,鄧一川以前常在那裏搞接待,政府接待都是簽單,不容許現金。簽完單由接待處統一結算。
    陳原出事後,王維民通知接待處,這些單子不再按正常手續處理,誰簽的誰自己負責。
    前台小姐說,有一年多聯係不上他,今天終於打通了,問他這些單子咋辦?
    鄧一川差點發火,那都是政府接待,找政府不就完了,難不成讓我鄧一川自己掏?
    又一想現在身份,低下頭道:“再放一放吧,請你們相信我,我簽的字我負責到底,不會賴帳的。”
    對方說:“我們也相信不會賴帳,可畢竟一年多了呀,你還是過來處理一下吧,萬一我們老板急了,把帳單送到你辦公室去,你也不好意思呢。”
    聽這話,對方似乎還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或者知道裝不知道,鄧一川說:“要是這月結不清,你可以把帳單送來,遞交到法院也行。”
    說完,不等那邊再說什麽,就先掛了。
    對付這種小事,鄧一川還沒到黔驢技窮一點也想不出招的地步。有種你就上訴到法院去,不信這世界沒地方講理。
    第二個電話,是博物館老夫子打來的。老夫子是博物館副館長,也算是吉東的老筆杆子。鄧一川在文聯上班的時候,除了跟沈丹脾氣投緣,走得近,剩下就是老夫子了,他們算得上忘年交。
    老夫子說,知道他已經出來了,要他不要急,先休整一段時間。
    “如果想喝酒,給我打電話。我雖然不勝酒力,陪你喝幾蠱還是可以的。”
    老夫子說話向來這樣,感情不往深裏去,也不往淺裏來,語氣總是很平淡。跟他的文章一樣。淡如流水,卻又暗藏驚流。
    鄧一川知道,他是把許多東西埋在裏麵,不像別人那樣誇張地表達出來。
    一個好人。
    然後又等。大約下午三點四十分,手機突然蜂鳴了一聲。鄧一川一把拿起,果然是張力勤。鄧一川一陣狂喜,緊忙點開,上麵顯示三行字。
    “案件已嚴密封鎖,醫院做出結論,突發性心機梗塞。”
    這什麽意思?
    鄧一川一下搞不懂了。案件封鎖這點他能理解,葉芝的身份在那裏,各方都不會擴大事件影響。醫院做出結論,他就不能理解了。要做結論,也該是法醫的事啊,而且必須有家屬參加。
    陳默還沒找到,醫院憑啥這麽快給出結論,結論又做給誰?
    還有,張力勤怎麽突然不提那個人了?鄧一川盼電話,其實是一直盼張力勤能夠說出那人是誰。
    鄧一川現在已經對這人有點眉目了。也是這些天順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往下捋時漸漸捋出來的。
    這人絕不是柳建楓身邊的人,柳建楓沒那麽傻,不管出於哪種目的都不會派跟自己關係親密的人去。
    這人要麽是柳建楓自己,要麽,就是陳嵐這邊的。
    順著這思路,鄧一川又想起一件事,吉東社保基金案。
    陳原擔任市長不久,就發現吉東有人在大肆挪用社保基金。於是下決心要把罩在社保基金上麵的鐵蓋子掀開。這事難度極大,一開始陳原都不知怎麽下手,而且這事一旦傳播開,必將引發一場特大地震。為慎重,陳原回省裏,專門向首長做了匯報。
    那次鄧一川也跟著去了。陳原知道他跟首長的關係,也想讓他在首長麵前露露臉。誰知要見首長時,突然接到電話,首長隻讓陳原一人過去。
    那次鄧一川沒能見著首長,但從陳原回來後的態度看,首長對查處吉東社保案,態度好像不大積極。或者說,首長這麵擔心得更多。
    按理陳原應該停下來,可陳原沒。陳原就這性子,但凡他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陳原當時跟他講過這麽一句:“就算是刀山是火海,也得有人去闖是不?我陳原不下地獄,哪個去下?不下地獄,就捉不到鬼,更捉不到閻王!”
    鄧一川那時便知道,陳原是鐵了心要揭開這蓋子。可誰知,揭到一半,揭不下去了。
    內幕太多,牽扯到的不是線不是一條兩條。涉案企業,也不僅僅是剛開始懷疑的百發集團。就連吉東一些毫無名氣的小企業,也通過這樣那樣的關係,擅自動用社保基金。
    柳建楓帶陳嵐去陳原家送錢,應該就是因這事。
    陳嵐是社保基金中心副主任,這個副主任,提拔得非常蹊蹺。以前陳嵐隻是社保基金中心會計,陳嵐的提升,一方麵得益於所有的社保基金,都要過她這手。不管誰挪用,她不可能不知情。
    另一方麵,就是緣於她跟柳建楓的特殊關係。
    以前都說,柳建楓到吉東後,私生活很不檢點,四處招惹女人,發展了不少地下情人,鄧一川還不大相信。現在鄧一川信了。
    至少跟陳嵐,絕對是不清白的,否則柳建楓不會帶陳嵐去陳原家。
    柳建楓帶著陳嵐去跟陳原行賄,無非就是想讓陳原住手,不要再查下去。鄧一川細心一想,那個時候,正是陳原被社保資金氣得火冒三丈四處訓人的時候。
    你想想,社保基金是啥,那可是百姓的養命錢。連這樣的錢他們都敢亂動,而且差不多是挪騰一空!這事要是傳播開,吉東百姓還不得把市政府掀翻?
    鄧一川清清楚楚記得,市長辦公會上,陳原指著分管基金的常務副市長王華偉鼻子訓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要為吉東發展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可惜我不明白,鞠的什麽躬盡的什麽瘁。我隻看到一群碩鼠,貪得無厭,四處挖牆角。”
    陳原那天真是氣瘋了,據說他派下去的審計組,已經掌握到熊百發還有呂四海跟基金中心工作人員串通起來,假借項目名義,從社保中心騙取社保基金的事實。
    三年時間,他們累計從社保基金帳戶上轉走的資金高達兩億三千五百多萬。
    這些資金,都以借款方式放出。借款收回來的利息,卻進了少數人的腰包。
    更嚴重的,除借給熊百發和呂四海的地產企業外,社保中心內部,有人更是膽大妄為,竟然將高達一個多億的資金通過信托公司投向股市。悲劇的是,投進去沒多久,就遭股市波動,這筆資金被牢牢套住,到現在縮水高達百分之七十還多。
    陳原的憤怒可想而知。他在會上簡直就像放炮一樣,如果不是市府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晉平原連著製止他,還不知他能抖出什麽底來。
    禍根就是那次留下的,或者說,對方就是那時候發起反攻的。
    社保資金的調查很快被叫停。陳原被叫到省裏,首長狠狠訓了他一頓。還讓他想好一個問題,是繼續想在吉東幹下去,還是回省裏,隨便找個位子養老?
    鄧一川分析,當時對方是真的怕了,害怕陳原一鼓作氣查下去,情急中想出拿五十萬來封口。或者用這五十萬投石問路,想把陳原一同拉下水。
    現在陳原被審查,這根刺終於被他們拔了,社保基金不會再有人提起,他們大可高枕無憂。
    錢是陳嵐送出的,當然應該由陳嵐再把它“要”回來。
    這在官場,不算稀奇事。每有領導調動,都會聽到被人攔在路上索要賄金的事。有人送了禮,事卻沒辦成,這禮當然不能白送。還有的是領導收下了禮,也確實想辦成事,但因突然變動,事還沒來及辦呢,手中權力就沒了。當事人自然不甘心,非要將賄金索要回來。
    這事陳嵐能做得出。當秘書的時候,鄧一川雖說跟陳嵐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社保基金中心副主任這麽重要的一個人物,鄧一川不認識不可能。
    陳嵐留給鄧一川的印象,既好,也壞。
    說好,是這女人外表文靜,又長著一張極討男人喜歡的學生臉。眉目清秀,書卷氣濃厚,看上去不像是官,倒很像中學老師,說話溫聲細氣,從來不吐髒字,氣質啥的真還跟葉芝阿姨有點像。
    說壞,是她肚子裏的那股野心。
    鄧一川入仕這麽些年,對女人尤其官場中女人,感慨真可謂深。
    官場中女人,大致有兩種,一種是無欲無望的,她們投身官場,就是為了圖一份清新穩定的工作,圖一種體麵。這種女人不是不懂官場中的傾軋、虛偽、逢迎還有欺詐,懂,但她們做不出,一不願犧牲二也不想陷入到那種轟轟烈烈的搏殺中去。她們隻想求得一份安定。
    另一種則恰恰相反,她們跟男人一樣充滿著野心,非常喜歡官場中這種火藥味。權力的占有欲征服欲一點不比男人遜色,有時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們貪戀權力,喜歡權力帶來的那種刺激。為此而不擇手段。
    女人一旦迷戀權力,那是什麽手段都能使出來的。輕者脫衣上床,拿美色拿肉體去征服那些可以帶給自己好處的人。重者,不隻是犧牲美色,簡直能把渾身本領使出來。你要風我給你風,你要雨我給你雨。一旦權力得手,她們馬上變得比男人更張狂更具侵略性。
    鄧一川見識過幾家單位的一把手,都是女性。這些女人身上,女性的溫柔矜持早已蕩然無存。她們表現得比男人還男人,權力在她們手上,玩得更轉,也更讓下屬噤若寒蟬。
    官場有一種很奇怪的現象,單位一把手如果是男人,這單位很可能亂點峰火,時不時地狼煙四起,惡鬥遍地,整得雞犬不寧。可一把手要是女人,尤其鐵腕女人,單位反倒風平浪靜,誰也乖乖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鄧一川將這些暗暗總結為“女人政治”。
    女人玩起政治來,真是陰狠老辣得多。
    陳嵐就是屬於第二種,隻不過她比鄧一川見過的那些女一把手們又多了一張漂亮文靜的麵孔,
    拋開別的不說,對陳嵐玩弄權力的能力,鄧一川還是極其佩服的。
    社保基金中心主任由社保局一位副局長兼任。副局長也就四十來歲,正是官場黃金年齡。
    此人也是頗有傳奇色彩的一個人物,出身跟鄧一川一樣,也是做秘書起家,然後到基層任職,擔任過鄉長、鎮黨委書記。後來又是副縣長,縣委副書記,一路走過來,也算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傾軋了無數對手,獨領了不少風騷,不然,到不了社保局這樣重要的單位。
    沒想到的是,他在陳嵐手裏,卻遭遇了一場滑鐵盧,意外地領受了被排擠被架空的不堪滋味。
    社保基金的事,基本是陳嵐說了算。這位副局長兼主任起先還要搏一把,想給陳嵐一點顏色,沒想幾輪下來,就遍體鱗傷,慘不忍睹。到最後,不得不乖乖把權力交出來,任由陳嵐掌控。自己則躲到辦公室裏,整天捧一杯《莊子》,做逍遙遊狀去了。
    要麽就捧著陶淵明,整日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鄧一川一開始也聽信別人的傳言,認為陳嵐所以能將對方架空,獨攬社保基金大權,是因為搭上了政法委書記柳建楓,有柳建楓跟她撐腰。
    後來發現不是。他還是寧肯相信,陳嵐所以能成為陳嵐,能成為吉東官場女強權中的一員,還是有她過人之處的。
    這過人之處,一是她的膽大。太多的人所以在官場束縛住手腳,是很多事想為而不敢為,陳嵐則不,這個外表文靜像女老師樣子的女人,決策起事情來,膽子大到驚人。幾乎沒有她不敢做的,這是陳原暗中派人調查社保基金案時,鄧一川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
    二是這女人是典型的心機婊,對官場權術精到不能再精的地步。比如誰的話能聽,聽幾分,誰的指示能照辦,誰的要打折扣去辦,打了折扣還讓對方感激涕零。
    官場最大的學問是啥,不是討好別人,不是奉承上司,這些事大家都會做,是常態。官場真正的學問在於怎麽平衡各方關係,怎麽領會各方意圖。
    就是在各方的博弈中閃轉挪騰,還不摔跤不栽跟鬥。
    身為部門領導,你會接到不同上司的不同命令,你是權力漩渦中的那個點。就說社保基金中心吧,麵對那樣龐大的一筆資金,哪個領導不想插手,哪個領導沒點關係。大家都盯著這一塊,怎麽去分,怎麽讓各方滿意,這就是天大的學問了。
    這麽多年下來,陳嵐居然不出事。錢是分出去了,能分到各方都滿意各方都沒太大意見,真不容易啊。
    三,這女人太懂得以柔克剛了,太懂得發揮女性優勢,來化解官場洶湧澎湃的危機。
    她給外界幾乎沒留下任何強悍的形象,什麽時候都給人弱不禁風,需要別人嗬護需要別人關照的憐弱姿態,讓那些強者看見,不好意思下手。讓弱者見了,馬上生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錯覺。
    這女人,在吉東官場,真是個寶啊。
    要是換別人去跟葉芝要錢,鄧一川真還不信。畢竟出爾反爾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出的。但陳嵐要錢,鄧一川信。
    因為她會裝成弱者,會在葉芝麵前哭哭啼啼,會讓葉芝感受到,五十萬就是天大的數字,要不回去,她陳嵐這輩子,一切就都完蛋了。
    當然,這些都是鄧一川自己的判測,事實究竟是什麽,鄧一川還需要時間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