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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1980年代的愛情 !
    我與她迎來送往的身影,漸漸成為小鎮上的一道街景。
    在鄉公所的辦公室,書記終於聽見了那些竊竊耳語。他語重心長地找我閑話,問我年齡,最後非常關懷地說:還很年輕嘛,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剛參加工作,個人問題還是要慎重的。很多事情,組織上都會為你們考慮!
    我說謝謝,不用吧!
    書記說:我聽說你與供銷社的小成在談朋友,小成嘛,人還是不錯的,但她家庭背景太複雜,她的父親在我鄉屬於監管對象,這會影響你的政治前途的。
    我說書記,謝謝你的關心,我與小成是高中同學,目前也僅止於此。未來嘛,也許我想娶她,她也不會嫁給我;因此你不必擔心。至於她父親,在我眼中,隻是一個站錯了隊的書生,他是我的父輩,就像我的父親,從前也曾被監管過,這並不說明什麽。
    書記立即糾正說:你父親,那是受“四人幫”迫害啊!可不能這麽說。年輕人要有立場啊!
    我的父親是隨“四野”前來接管這個縣的土改幹部。曾經參與剿匪,並建立新政權。之後,和平建設時期,他成為了本縣最早的工業官員。但是到了“文革”,他必須和他的多數同僚一起,承擔民間社會對此前各種運動的積怨。於是,他被打倒,被批判為走資派,被遊街批鬥甚至肉刑。而那時,麗雯的父親正好是造反派中的骨幹。
    他們屬於不同的陣營,但是並沒有直接的衝突。而且在“文革”中最為可笑的是,兩個生死對立的派別,卻都是打著同一麵旗幟——堅決捍衛毛主席。
    “文革”中,我的父親被監管。“文革”後,她的父親被監管。兩個看上去堅定擁護共產黨、毛主席的人,都似乎始終沒有弄清楚,他們究竟是被誰在監管和迫害。但是,這個世道卻是,誰眼前被監管那就歧視誰。於是,我這個曾經的狗崽子,現在卻要被組織關心——勸告我不要錯誤聯姻而影響前程。組織似乎無所不在,而且看似以最大的善意,站在我父親的立場上,要來幹預我和麗雯的交往。
    事實上,沒有誰能阻斷我的黃昏之約。我依舊下班後去帶她到河邊索橋上,晃晃悠悠地打發我們的奢侈時光。斜陽中的那兩座孤峰壓迫著我們的峽穀,其中一座則居住著她的父親。山峰是那樣孤絕,垂直千仞,卻高不可攀地遙遠在我們的目光盡頭。
    她問我:知道這兩座山名嗎?
    我笑道一座叫寨公山,一座叫寨母山,合稱公母寨。
    那你知道它們的傳說麽?
    這個我沒想過,隻好說不知道。
    她說,據本地人說,兩個寨子原先各自生活著一個家族,世代通婚,友好和睦,後來因為爭水,又連年械鬥,互不通婚,便漸漸人丁衰落了。現在隻剩下寨公山尚有一支人,寨母山則隻剩下一座孤峰了!
    我感歎,愛恨情仇,真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山嵐昏沉,暮煙繚繞,黃昏的河水也開始朦朧了。我想起廚師老田,每天都要在河裏布下一張攔河網,清晨則去收網,往往能撈到幾條掛在網上的小魚。我提議我們一起去收網試試,麗雯忽然開心地咯咯笑了;於是,我們卷起褲腿朝河水走去。
    河水清淺,我們蹚水在河裏,各自從兩岸向中間靠攏,手裏還慢慢揭起那一張攔河細網。網眼中可見幾條小魚撲騰,我一邊摘下魚裝入袋中,一邊嬉笑。她卻把摘下的魚扔進了水中。
    她嘀咕這條太小了,扔回河中吧,它還沒嚐到生活呢!
    我走近了她,低聲含蓄地問道:你這條魚太大了。我怎麽才能網住呢?
    她反唇相譏說:那我該成為你刀俎上的魚肉了!
    說完我們臉紅一笑,忽然自知失言,打住不語,她更是略顯局促不安了。
    我們又分開把網重新拉直布置在河腰,河水暫時隔斷了我們,各自站在彼岸,就像隔著一個今生。我呆呆地看著她洗腳,重新穿上鞋襪。我想起古老的《詩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心中忽然湧出萬千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