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爛片橫行的中國電影圈:精英永遠在吐槽,大眾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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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老朋友。”方玉斌心裏滿是狐疑,嘴上卻附和道。
楚蔓身後,還站著一位美男子,一米八的個頭,額頭寬闊,鼻梁高挺,身穿休閑裝,肩上還圍著一條花格子圍巾。
袁瑞朗介紹道:“這位是昊辰影視公司的趙曉宇,圈內有名的導演。”
趙曉宇主動伸出手來:“方總,久聞你的大名。”
隔了幾秒鍾,方玉斌才緩緩伸出右手:“不敢當,是我久仰你的大名。之前一直想拜訪,卻不得其門而入。”
雖然未曾謀麵,但方玉斌對趙曉宇卻有一肚子抱怨。華子賢投資的昊辰影視,其前身就是青年導演趙曉宇創立的曉宇工作室。趙曉宇是個特立獨行的藝術家,影視公司成立後,他隻出任藝術總監,婉拒了總經理的位置。華子賢對影視公司並不上心,連總經理也懶得派,因此公司的大小事情,還是由趙曉宇說了算。
昊辰影視的員工來金盛鬧場,甚至把記者帶進來,雙方搞得很不愉快。此後不久,各大媒體都刊登出這則新聞,遠在北京的丁一夫打來電話過問,更讓方玉斌灰頭土臉。方玉斌派人與趙曉宇聯係過,希望雙方麵談一次,趙曉宇卻避而不見。
“之前是我失禮,還望方總海涵。”趙曉宇的態度頗為客氣。
方玉斌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言重了。你當初派人上門,又是演《白毛女》,又是唱《竇娥冤》,讓我免費享用了一頓文藝大餐,說來還要謝謝你。”
袁瑞朗哈哈大笑:“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識,今天坐在一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不提了。”他接著說:“不過,唱《白毛女》和《竇娥冤》的事,還真不能怪曉宇。人家是大導演,心思全在電影上,可沒興趣弄這些三腳貓功夫。”
“這事還得怪我。”袁瑞朗又說,“當初我和一個記者朋友聊天,他說昊辰討債的事,想上新聞不太容易,中國這麽大,每天都有討債的,這種事壓根算不了新聞。我就問他,怎樣才算新聞?他說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想要引發媒體關注,一定得整點標新立異的東西。最後一合計,昊辰公司裏最不缺的就是文藝人才,幹脆去金盛門口演幾出戲。這樣一來,不就製造出新聞噱頭了?”
方玉斌越聽越糊塗,敢情袁瑞朗與趙曉宇早就認識?堵在金盛門口討債的事,就是他們策劃的?袁瑞朗這頓飯,究竟有什麽企圖?還有楚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一連串的問題,縈繞在方玉斌腦海中。
袁瑞朗舉起酒杯:“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緣分,我看還是先幹一杯,有什麽話接下來慢慢聊。”
“好啊。”楚蔓第一個響應。方玉斌盡管心事重重,也隻好端起酒杯。
放下酒杯,袁瑞朗點燃一支煙:“同玉斌與曉宇比起來,我癡長幾歲,算是個大哥。兩位老弟在我眼裏,可都是難得的青年才俊。”他又把目光投向方玉斌:“你的那些光輝往事,我都跟曉宇介紹過了。曉宇的經曆,你還不太清楚吧?”
袁瑞朗說起趙曉宇的經曆,今年才30歲出頭的趙曉宇是上海人,盡管來自平民家庭,卻從小展露出過人的藝術天賦。他不僅對於電影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還畫得一手好畫。成績優異的他,高考時考入北京一所理工院校,但讀了兩年便主動退學,轉而去電影學院當起了旁聽生。
20多歲時,趙曉宇被一名著名的台灣廣告人相中,受邀拍攝了幾部商業廣告。在同齡人剛好研究生畢業,正在四處遞簡曆找工作時,他已經在圈內小有名氣,還積攢下100多萬的片酬。
偏偏在這時,趙曉宇做出了一個大膽決定。他毅然辭掉北京的工作,遠赴美國進修。在美國,他過起了半工半讀的生活,一麵在大學校園進修導演專業,一麵在好萊塢的電影公司打工,從編劇、攝影到服裝、道具,劇組中的各種角色幾乎都嚐試過。
回到中國後,依舊有不少廣告片找上門,趙曉宇卻很少答應。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電影拍攝中。趙曉宇執導的幾部影片,收獲了一致好評,還在國外得到電影大獎,不過票房成績卻沒有多大起色。
華子賢決定投資,並不是認為趙曉宇的電影能夠創造多少利潤,隻不過是看在兒媳婦楚蔓的麵子上。楚蔓與趙曉宇是多年好友,看著老朋友拍出的影片叫好不叫座,便央求財大氣粗的公公伸出援手。
聽完袁瑞朗的介紹,方玉斌笑著說:“對於搞藝術的人,尤其是導演,我打小就懷有一種敬意。”
袁瑞朗說:“曉宇是個很有思想的人。我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你那麽辛苦拍出的電影,最後卻曲高和寡,一些俗不可耐的電影,反倒是觀眾如雲,心裏會不會不平衡?結果他引用了一位法國導演的話來回答,票房高就是人多嗎?看爛片的有一萬個觀眾,卻隻有一個大腦,因為觀眾是一類人。看好電影的有一百個觀眾,但有一百個大腦。”
趙曉宇擺了擺手:“取笑了,那都是我以前的想法了,如今也改變了許多。前些日子同袁總聊天,對我的啟發不小。你說一位優秀的導演,一定能夠駕馭不同的題材,僅僅能拍藝術片的導演,絕對算不得大師。日本的黑澤明,嚐試過各種題材的電影,有一段時間還去蘇聯拍片;美國的斯皮爾伯格,從《侏羅紀公園》到《辛德勒的名單》,從科幻片到曆史題材,每一樣都能創造經典。”
袁瑞朗麵朝方玉斌,說道:“你是大才子,平常也喜歡看電影,對這個話題有什麽想法?”
跟在袁瑞朗身邊多年,方玉斌十分清楚老領導的風格,越是談重要生意之前,越是喜歡聊些風花雪月調節氣氛。既然人家不著急談正事,自己隻能沉住氣。方玉斌微笑著說:“最近幾年,中國的電影市場迎來了井噴行情,票房收入增長了好幾倍。不過,許多人卻對這種態勢憂心忡忡,究其原因,大概是井噴行情之下,並沒有幾部拿得出手的佳作,不像好萊塢,隔幾年就會出現既叫好又叫座的大片。很多人甚至懷念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國內電影界,據說當時導演聚會,大家會聊你得了什麽獎,我又拿了什麽獎,不像現在,導演坐一塊兒,比較的是誰的票房高。”
“不過,我倒覺得,凡存在即合理,爛片橫行未嚐不是因為觀眾有看爛片的需求。”方玉斌說,“一直以來,精英掌握了話語權,中國新一代的精英大多在20世紀80年代度過了自己的青年歲月,於是在他們的話語體係中,80年代被神化了,仿佛那是一個人人都在讀尼采的書、念北島的詩的年代。但事實真是如此嗎?起碼我表示懷疑。我的老家在一座縣城,身邊的親戚朋友不乏工人、農民與販夫走卒。可以肯定地說,無論在什麽年代,他們都不知道尼采、北島是何方神聖。”
趙曉宇有些不解:“這些和電影有什麽關係?”
方玉斌解釋說:“30多年前,精英不僅壟斷了話語權,更是唯一有消費實力的人群。從某種意義上說,電影就是拍給他們看的,能滿足這群人胃口的影片,藝術成就自然較高。但經過30多年經濟高速增長,中國人有錢了,販夫走卒也能看電影了。更要命的是,一張電影票賣給精英是60元,賣給普通人也是60元。這就導致了一種現象:精英依舊壟斷話語權,消費主體卻變成大眾。於是乎,精英永遠在吐槽,大眾拚命在消費。”
趙曉宇若有所思地說:“你的意思是,普通大眾的文化消費之前被壓抑了,如今經濟發展有了錢,這種需求被釋放出來。而且,他們的胃口和精英並不一樣,甚至他們就喜歡爛片。”
方玉斌點頭道:“你可以說觀眾傻,品位低下,但這就是現實。他們不喜歡看那些深邃複雜的東西,就喜歡簡單直接。如今的那些爛片,雖然在精英眼中一無是處,但對大眾來說未嚐不是喜聞樂見。”
方玉斌又說:“如果我們把目光轉向電視劇市場,事實就會更加清晰。我想在座的都會認為,美劇的水平遠比國產劇高。而且隨著網絡技術的運用,中國人看美劇也沒有多大障礙。但是,當有幾部國產神劇出現時,網絡上的點擊率動輒好幾億,把美劇遠遠甩在身後。”
“你想說明什麽呢?”楚蔓聽得入神,迫不及待地追問。
方玉斌說:“在網絡空間,沒有院線排片率的問題,各類電視劇在競爭中基本處在同一起跑線上。從點擊率分析,國產劇完勝美劇,哪怕我們身邊有不少美劇控,但其實更多的人是國產劇控。一部劇能成為神劇,我想關鍵點便是它吸引了這個社會的最大公約數人群,反映了大多數觀眾的接受程度。或許中國觀眾就喜歡把劇中人物分成簡單的好人與壞人,而不像美劇那樣去刻畫複雜的人性;中國觀眾就喜歡肥皂劇的節奏,而不喜歡像美劇那樣,一邊用眼睛看,一邊還要用大腦思考。”
沉吟了一陣,袁瑞朗才說道:“玉斌的話盡管隻是一家之言,但的確很深刻。過去,我們隻說中國拍不出好萊塢大片,卻忽視了另一麵,即便拍出好電影,觀眾真的就喜歡嗎?”
談到電影,眾人話匣子似乎被徹底打開。楚蔓問道:“這幾年電影市場井噴,就因為中國人有錢了嗎?”
袁瑞朗搖了搖頭:“我的感覺恰恰相反,電影市場火爆是因為中國經濟麵臨巨大下行壓力。”
見眾人不解,袁瑞朗解釋說:“美國經濟一片繁榮時,好萊塢反倒不溫不火。每當經濟危機來臨,好萊塢便票房大增。這很簡單嘛,經濟不好了,錢越來越不好賺,人人心情緊繃,就需要娛樂業來放鬆。”
趙曉宇說道:“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想通了另一點,為什麽近幾年喜劇電影異軍突起,原來這才是剛需呀!”
“真是這麽一回事。”方玉斌說,“國內導演中,我比較推崇馮小剛。他拍的《唐山大地震》與《1942》按說都是佳作,在我看來,後者的藝術價值更高。可前一部大賣,後一部卻遭遇滑鐵盧,我一直搞不清楚原因。”
方玉斌接著說:“聽了袁總的分析,我頓時明白了。《唐山大地震》上映時是2010年,正是中國經濟高歌猛進的時代,人們還能承受一點悲劇。到了《1942》上映的2012年,經濟下行趨勢已經顯露,人們不想再來影院感受悲傷。”
“玉斌喜歡馮小剛的電影,我卻對曉宇的作品推崇備至。”袁瑞朗笑著說,“前些日子,昊辰影視投拍了一部電影,曉宇親自執導,連息影多年的楚蔓也披掛上陣,在劇中扮演女二號。”
袁瑞朗接著說:“這部電影隻能算小成本製作,預算並不多。沒想到華總出了事,金盛集團的資金鏈斷裂,承諾的投資無法到位,曉宇這邊可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嘍。眼看拍攝工作接近尾聲卻不得不停下,演員的工資甚至場地費都拖欠著。”
一說起這事,趙曉宇英俊的臉龐上寫滿愁容,手上的煙一支接一支。楚蔓伸手將趙曉宇的煙掐滅,還瞪了他一眼:“你一直在咳嗽,還抽這麽多煙幹嗎?”
袁瑞朗的煙癮也不小,他悠閑地抽著煙:“楚大美女關心曉宇的身體是好的,不過像他這種人,不抽煙哪裏來藝術靈感呢?”
楚蔓微笑著說:“好吧,為了他的靈感,我心甘情願抽你們的二手煙。”
方玉斌說:“電影拍到一半停下,的確是件麻煩事。袁總的意思是?”
袁瑞朗抖了下煙灰:“他們的劇本我讀了,之前拍的片段也看過一些。對於這部電影,我十分感興趣。曉宇缺錢,我又是做投資的,雙方不是一拍即合嗎?我有意把這部電影作為自己加盟新公司後投的第一個項目。”
“那是好事呀。”方玉斌說,“金盛如今沒錢投給昊辰,你肯伸出援手,無異於雪中送炭。”
袁瑞朗卻搖起頭:“我是做投資的,不是做慈善的,投出去的每一分錢,都要考慮回報。如今昊辰的大股東是金盛,我如果投資進來,股權怎麽算?最後的收益又如何劃分?”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通過這輪投資改變昊辰的股權結構,你要當大股東?”
“不!”袁瑞朗斬釘截鐵地說,“我的目的就是畢其功於一役,讓金盛的股權撤出昊辰,由我主導的基金來投資這部影片。”
方玉斌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恐怕不行吧。什麽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現在叫金盛的股權撤出,不太好辦。”他又盯著楚蔓:“你是華家的少奶奶,你說說,袁總的方案,你會答應嗎?”
“你就別揶揄我了,我答不答應有那麽重要嗎?”楚蔓坐直身子,雙手托住下巴,“我做不了華家人的主,現在當家的還是我婆婆跟我老公。況且,華家人就做得了金盛的主嗎?誰不知道,如今金盛的大小事情,都得由江華集團和你們榮鼎說了算。”
楚蔓歎了一口氣:“走到這一步,實在令人遺憾。金盛目前的狀況,不可能再投錢到昊辰。沒錢,電影就拍不下去,甚至金盛之前投的錢,也打了水漂。叫金盛撤出股權,看似絕情了點,或許對所有人不失為一個可以接受的結局。”
袁瑞朗補充道:“局麵僵持下去,金盛前幾年投的錢一分也拿不回,硬生生虧在這裏。如果是撤出股權呢,許多事還能商量。譬如說吧,我可以將金盛當年投進來的錢,原封不動地奉還,哪怕按照銀行利率計算利息,也並非不能考慮。這一圈下來,金盛其實並沒有虧損。”
袁瑞朗又說:“這部電影即便未來能賺錢,但以金盛的狀況,卻沒實力賺這個錢,甚至曉宇也跟著受罪。既然這樣,為什麽還擋在中間呢?金盛不受損失地退出,讓有實力的人繼續這場遊戲,不是很好嗎!”
看著袁瑞朗與楚蔓一唱一和,方玉斌覺得他們的話並非全無道理,隻是以楚蔓的身份,多少會給人吃裏爬外的感覺。方玉斌更清楚,今天這頓飯,人家大概還打算拉著自己一道吃裏爬外。
方玉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金盛沒有按照合同約定按時把投資款打給昊辰影視,已經算是違約。你們大可以去打官司,申請解除合同。甚至,袁總可以直接出麵來談,收購金盛手裏的股權嘛。”
袁瑞朗笑了:“我看過當初的投資合同,上麵白紙黑字寫著,如果發生爭議,隻能到江州法院來打官司。金盛如今的狀況,大家心知肚明,為了保住金盛,江州市政府下了血本,甚至指派國企注資托底。如果來江州和金盛打官司,豈不就是和江州市政府打官司?勝算有多大?”
袁瑞朗接著說:“就算法院公正判決,最後勝訴了,可像這種官司,從一審到二審,拖個兩三年輕輕鬆鬆。損失的時間成本,找誰補回來?如果新的資金注入,電影拍攝就能立即重啟。可要拖上兩三年,黃花菜都涼了。”
停頓一下,袁瑞朗加重語氣:“我也想過直接來找金盛談判,收購你們手裏的股權。可是玉斌,當初咱們狠敲葉雲來竹杠的往事還曆曆在目吧。一件東西擺在路邊無人問,它自然一錢不值,可真到了買家找上門來,賣家立時就把尾巴翹起來了。丁一夫、沈如平都是商場老手,別指望他們手軟!”
方玉斌明白對方的盤算,卻還是明知故問:“又不來談收購,又不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那怎麽辦?”
袁瑞朗說:“所以才讓昊辰的人上門討債,甚至請媒體追蹤報道。我知道如今的金盛經不起折騰,更怕惹上負麵新聞。我們一鬧,丁一夫、沈如平都會坐不住。到時,讓他們來找昊辰談。如此一來,咱們就主動,就有可能逼其就範。”
袁瑞朗接著說:“一開始就讓曉宇和他們談,條件是原價回購股權。等到金盛同意由趙曉宇回購股權,昊辰從此獨立之後,我再和昊辰簽署新的投資協議,一切水到渠成。玉斌,如今你是榮鼎派駐金盛的全權代表,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來上了談判桌,再穿針引線兩頭做工作,我們就會事半功倍。”
方玉斌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嘿嘿地笑起來:“敢情是讓我當個內應呀!”
楚蔓撲哧一笑:“什麽內應,說得太難聽了!我認為這叫合作。”
方玉斌又問:“趙導,你對這事怎麽看?另外,你的新電影拍的是什麽故事?”
趙曉宇神情平靜地說:“你們談的什麽股權回購,對我來說太高深,這些財技,我實在弄不明白。我的觀點很明確,就是希望有錢繼續投進來,讓我把電影拍完。我隻拿導演的片酬,對其他事不感興趣。”
接下來說起自己的電影,趙曉宇卻激動起來,從故事情節、人物角色直至拍攝思路,他滔滔不絕講了近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