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庸喜歡寫劍,古龍卻擅長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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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蔓穿著一件色彩豔麗的花格裙裝,在一樓客廳裏等候方玉斌。兩人見麵後,連一句寒暄都沒有,楚蔓直接說:“華守正最近出了事。”
方玉斌問:“出了什麽事?”
楚蔓冷冷地說:“讓他自己跟你說吧。”
幾分鍾後,華守正一瘸一拐走了下來,手上還掛著一根紗布。方玉斌驚詫地問:“這是怎麽了?”
華守正痛苦地搖著頭:“被人綁架了。”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講起被董勁鬆劫走以及被逼在合約上簽字的事。對於自己被打得遍體鱗傷的遭遇,華守正講得聲淚俱下。不過,對董勁鬆派了一個女人勾引自己開房,接著在賓館下迷藥的事,卻有意省略了。
華守正的煙癮挺大,哪怕身負重傷,依舊抽個不停。不過,楚蔓倒不像關心趙曉宇身體那般體貼自己老公,任憑華守正一支接一支,她隻是冷冷看著。
待華守正說完,方玉斌氣憤地站了起來:“這個董勁鬆膽子也太大了,簡直沒有王法了!”
華守正苦笑著說:“人家是混黑道的,玩的就是黑吃黑,他眼裏可沒什麽王法。”
“現在的關鍵,是那份合同。”楚蔓說,“我們家守正畢竟在那上麵簽了字,人家到時上門要求執行合約,可怎麽辦?”
方玉斌說:“使用暴力脅迫的手段逼人簽署的,根本是無效合同,不用理他!”
楚蔓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報案,到時也好有個證據?”
方玉斌坐回沙發:“這是大事,該怎麽處理,我還要請示一下丁總。另外,也要和江華集團的沈如平商量一下。”
楚蔓盯著方玉斌說:“玉斌,你是我們華家最信任的人,這事又得麻煩你多費心!”
“放心吧,我一定竭盡全力。”方玉斌說,“要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楚蔓不僅把方玉斌送出門,還執意要親自駕車送他回去。方玉斌說自己開了車,不用麻煩,楚蔓卻說:“我讓司機開你的車,你坐我的車,還有些話對你說。”
汽車駛出華家莊園後,楚蔓手扶著方向盤,恨恨地說:“華守正這個小赤佬,根本是自作自受。”
方玉斌吃了一驚。一來影視明星出身的楚蔓,向來是一副溫柔婉約的淑女形象,今天怎麽大爆粗口?二來剛才在屋裏,楚蔓還一口一個“我們家守正”,怎麽一出門,就罵人家是“小赤佬”?
楚蔓接著說:“華守正究竟是怎麽被劫走的,他始終說得不清不楚。後來我去查了一下,才知道董勁鬆派了一個拉皮條的,說是要給華守正介紹模特玩。華守正帶著女人去賓館開房,被人下了藥。”
方玉斌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楚蔓說:“我派人去酒店,花錢買通了保安,不僅把監控視頻調了出來,連那個所謂模特的底細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楚蔓越說越氣:“這個敗家子,什麽來路的女人都看得上,也不嫌髒!狗屁模特,就是從外地來江州賣淫的雞婆。花錢把自己包裝了一番,說是什麽中韓混血兒,還去奧地利學鋼琴,回國後進入模特界,成為好幾個化妝品品牌的代言人。全都是鬼話,專門騙那些有眼無珠的臭男人。”
“這種也能騙?怎麽騙?”盡管這話問得很不得體,但強烈的好奇心,還是讓方玉斌脫口而出。
楚蔓說:“開始我也不明白,後來打聽了一下,發覺他們的手段很低劣。花幾千塊錢,就能在網上建立一個有關她的百科資料,順便弄一個加v的微博號,甚至再發幾篇來曆不明的宣傳文章。如此一來,你上網去搜,仿佛娛樂圈還真有這麽一號人。那些肯下本錢的,還可以出個幾萬塊,拍一段永遠不會在電視上播出的廣告。皮條客介紹時,用電腦把這段廣告播出來,吹噓是什麽品牌代言人。”
楚蔓轉口說:“就別提這些惡心事了。華守正闖出這麽大的禍,你可得幫幫咱們,起碼得把他的總裁位置保住。”
看著楚蔓一臉焦急的模樣,方玉斌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這究竟是一對怎樣的夫妻?當著外人,可以裝得如膠似漆,背地裏卻直斥老公為“小赤佬”。對於丈夫的出軌,楚蔓縱然氣憤卻並不在意,她計較的,是保住丈夫的職位。
沉吟了一陣,方玉斌問:“華守正帶女人開房的視頻,賓館還有嗎?”
楚蔓搖頭說:“我已經把視頻銷毀了。我擔心讓人看到視頻,對華守正不利。”
方玉斌說:“我會盡力去做的,既維護公司利益,也要保住華守正的形象。現在的關鍵,是怎麽去和領導匯報,尋求他們的支持。”
楚蔓露出感激的表情:“你可真是我的恩人,給你錢又不要,我都不知道拿什麽感謝你了。”
“這麽說就言重了。”方玉斌說。
楚蔓將語速放緩:“隻要你開口,要什麽都成!”
楚蔓的語氣中帶著幾許騷柔的意味,方玉斌全身上下像被電擊了一下。他不敢側視,隻是緊張地盯著前方,並在心裏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第二天一大早,方玉斌來到江華集團總部,走進董事長沈如平的辦公室。沈如平正與蘇晉在商量工作,他一麵吩咐秘書沏茶,一麵笑著說:“玉斌,你昨晚打電話,說找我有事。我說在電話裏講,你卻堅持當麵匯報。究竟什麽事呀?”
方玉斌說:“是金盛集團那邊,華守正出了事。電話裏說不清楚,隻能來打擾你。”接著,他便把華守正遭綁架並在董勁鬆起草的合約上簽字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蘇晉立刻問道:“華守正的派頭可不小,走到哪兒都跟著一群保鏢,怎麽會輕易讓人綁架了?”
“我也不清楚。”方玉斌搖了搖頭,接著說,“如今這些過程都不重要了,關鍵是那份合同。”
沈如平氣憤地說:“董勁鬆是什麽東西?一個澳門賭場的混混,就敢來江州撒野!”
方玉斌說:“華家人把事情告訴我後,問我該怎麽處理。我說必須先跟丁總、沈總匯報。昨晚,我向丁總匯報了,他說讓華守正先去報案,接下來再想對策。”
“我同意這個意見。”沈如平大聲說,“無論怎麽對付董勁鬆,都得讓華守正報案,先把案底留著。”
沈如平又說:“我會向市委領導匯報,請他們向公安局打招呼,鑒於金盛目前的狀況,希望公安機關不要大張旗鼓地調查,以免鬧得滿城風雨。”
蘇晉說:“董勁鬆手裏拿著合同,估計很快就會上門討債,到時咱們怎麽應付?”
沈如平大手一揮:“不用他上門,老子就要去找他!既然報了案,就讓公安局去把這家夥抓回來。”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說:“起初我也這樣想,不過聽華守正說,他被放回來後,還和董勁鬆通過電話。董勁鬆威脅說,他手裏不光有合同,還有華氏家族在澳門賭博以及通過地下錢莊洗錢的資料,惹毛了,他會把這些資料全部公開。”
沈如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這些話,隻能恐嚇華守正,嚇不倒我!去告訴他,相關部門正在調查華子賢的違法行為,他能公布這些材料,也算配合我們調查。”
方玉斌說:“沈總說得沒錯。董勁鬆把這些資料公布了,調查機關真省了事。但金盛集團這個爛攤子,最後還得咱們兩家來收拾。金盛集團可是命懸一線,再經曆一場折騰……”
蘇晉也開口道:“董勁鬆是個老江湖,如今他肯定躲回澳門,甚至跑到國外去了。真要大張旗鼓抓他,或許還不那麽容易。”
沈如平的情緒緩和了一些:“那你們說,該怎麽辦?”
蘇晉說:“咱們的底線很清楚,董勁鬆手裏拿的,就是一份無效合同。他想把江州的那棟寫字樓拿去,門兒都沒有。但是,能不能先把他穩住,不要一上來就撕破臉皮。”
沈如平點了點頭:“這樣也行。如果董勁鬆派人討債,你們先應付著,到時走一步看一步。”
位於澳門路氹城金光大道上的四季酒店,是這條街上少有的一家不設賭場的五星級酒店。
提到四季酒店,人們往往會想到位於中環金融街的香港四季酒店。因為眾多內地外逃富豪對港島的四季酒店情有獨鍾,那裏幾乎成為一場場政商龍卷風的風暴眼。雖然係出同門,澳門的四季酒店卻要低調很多。往來其間的,大多是神情悠閑的觀光客或輸紅了眼的賭徒,並不見眾多黑衣保鏢簇擁一位大佬來去匆匆的場麵。
傍晚時分,方玉斌帶著佟小知與吳步達,下榻到四季酒店。吳步達與佟小知一樣,都是管理團隊進駐江州後,方玉斌親自麵試招聘進來的員工。吳步達與方玉斌的經曆相似,來自普通家庭,就讀的大學也一般,畢業後在職場苦苦打拚多年。
方玉斌從自己的經曆中悟出一個道理,越是提拔那些出身寒微的人,人家才越會對你感恩戴恩。就如同當年的自己,職場廝混多年卻一事無成,因此對袁瑞朗的知遇之恩才會那般感激涕零。
此次澳門之行,方玉斌正是要登門拜訪董勁鬆。就在方玉斌與沈如平商定了應對之策後不久,董勁鬆的手下便找上門來。他們拿著華守正已經簽字的合約,揚言要把金盛集團旗下的一棟寫字樓拿去抵債。
方玉斌與蘇晉一起會見了董勁鬆的代表,他們回絕了對方的要求,但也表達出不願把事情鬧僵的態度。方玉斌說,我們無法接受一份無效的合同。不過,雙方可以好好協商,爭取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此後,方玉斌在電話裏與董勁鬆交流過幾次。方玉斌還邀請董勁鬆來江州麵談,董勁鬆卻說,自己要避一避風頭,別說江州了,連內地都不會回。董勁鬆提出,如果有必要,雙方就到澳門來談。
方玉斌思忖著,這個董勁鬆雖說是混黑道的,但還不至於把對付華守正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有很多事電話裏扯不清,雙方麵談一次未嚐不可。
將行李在房間擱好後,三人相約走出酒店,去附近的餐館吃晚飯。走在路上,佟小知便開起玩笑:“老大,你也太小氣了,好不容易住進這麽高級的酒店,你不請我們吃大餐,卻往外麵的小餐館裏鑽。”工作一段時間後,佟小知與方玉斌的關係越發融洽,她還別出心裁地稱呼方玉斌“老大”。
吳步達插話道:“小知,這你就不懂了。酒店裏麵的東西有啥好吃?真正的美食在民間。”
方玉斌笑起來:“你們倆說得都對。一來,我職權有限,這次住進五星級酒店,還是總公司特批的。再在酒店裏消費山珍海味,回去可報不了賬。二來,高級酒店的菜的確沒什麽好吃的。”
佟小知依舊是嬉皮笑臉:“老大,你什麽時候當上大領導,有報賬權限了,我們也好跟著吃香喝辣?”
方玉斌說:“我能不能當大領導,還得看你們支不支持工作。”
吳步達笑著說:“以咱們方總的本事,大領導的位置還跑得了!”
進入一家餐館,方玉斌點了澳門有名的黑椒燒鵝。三人的肚子早就咕咕叫,隻等美味端上桌便大快朵頤。
一邊吃著,吳步達一邊問:“小知,從上海到澳門的飛機上,你一直在看武俠小說。我以為隻有自己喜歡看,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家,還喜歡看這類書。”
佟小知說:“女孩子怎麽就不能喜歡武俠小說了?我從小就愛看這些書,出差時也會帶一本,打發掉旅途中的無聊時光。”
方玉斌問道:“既然你們都喜歡武俠小說,那麽古龍和金庸更喜歡誰?”
“金庸。”吳步達不假思索地答道。
“為什麽?”方玉斌問。
吳步達說:“古龍筆下的俠客太冷,宛如孤星一般,距離普通人太遙遠。你不知道他們的故鄉,不知道他們的經曆。如果說郭靖遇到黃蓉,我們知道他多半會想起華箏;胡斐遇到苗若蘭,我們知道他多半會想起程靈素。但陸小鳳碰到一個姑娘呢?鬼才知道他會想起誰。”
吳步達接著說:“金庸筆下的俠客就不同。他們歸根結底還是普通人,永遠被人情世故包裹著。他們好像一個個鮮活的人物站在你眼前,你知道他們的童年,他們的口音,他們的初戀。俠客們進入江湖,好比一個大學生畢業踏足社會,遇到的每一點希望,每一個陷阱,每一步成長,都能讓讀者感同身受。”
方玉斌把目光投向佟小知:“你呢?喜歡誰?”
佟小知說:“我也喜歡金庸,不過理由卻不同。”
“說說你的理由。”方玉斌說。
佟小知說:“古龍的俠客,全是夜貓子,生活習慣也太不好了。在白天,他們是慵懶潛伏的,隻有到了夜晚才會出現。”
佟小知接著說:“古龍最偉大的戰鬥常常發生在晚上。李尋歡和上官金虹那一戰,是晚上,‘燃著燈,燈芯已將燃盡’;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那一戰,也是晚上,‘月圓之夜、紫禁之巔’。古龍的英雄,從不愛在白天決定自己的命運。”
佟小知又說:“金庸的俠客,大多是在白天活動。他們最偉大的戰鬥,華山、襄陽城、光明頂、雁門關,都發生在白天。”
吳步達笑起來:“小知,你這算什麽理由?身為俠客,當個夜貓子有什麽大不了的?”
方玉斌也笑了:“以前沒注意,今天聽小知一說,還真是這麽一回事。古龍的俠客,帶著一種月夜的氣質。比如楚留香,‘今夜子正,當踏月來取’。還有傅紅雪,‘明月在哪裏?就在他心裏,他的心就是明月’。金庸的俠客,生時頌的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死前唱的是‘焚我殘軀、熊熊聖火’。他們最強的武者姓東方,最好的武功名葵花,一切都指向太陽。”
佟小知朝吳步達吐了吐舌頭:“聽到了吧,白天和夜晚可大不一樣的。”
“說了這麽久,老大,你究竟更喜歡誰?”佟小知問道。
方玉斌說:“我更喜歡古龍。因為金庸喜歡寫劍,古龍卻擅長寫刀。金庸的江湖是屬於劍的,十四部書裏,刀真正唱了主角的隻有三部:《飛狐外傳》《雪山飛狐》《鴛鴦刀》,其餘全是劍的天下。古龍的江湖裏,刀客才是主角。劍是白刃中的君王,高貴、優雅。刀是兵器中的狂客,粗獷、暴力、直接。我猜古龍的潛意識裏,大概覺得劍是虛偽自負的。他要用孤傲的刀,來顛覆這個矯情的世界。”
佟小知咯咯笑起來:“看來我和吳步達都是生活在現實中的凡夫俗子,你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方玉斌歎了一口氣:“一個理想主義者恐怕隻能去書中尋找慰藉。就像今晚,咱們談了這麽多的古龍與金庸,到了明天,還得回歸現實,硬著頭皮去見董勁鬆。”
“沒事。”佟小知說,“董勁鬆是混黑道的,武俠小說中的人物不也是混黑道的?我們就把董勁鬆當成武林敗類。”
方玉斌與吳步達都笑了:“這個比喻倒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