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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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方玉斌離開酒店後,秘書高思錦走進了丁一夫的房間。屋裏掛著鍾,丁一夫腕上也戴著手表,但領導當久了的人,往往連抬一抬頭、動一動腕的動作也懶得做。他問道:“幾點了?”
    高思錦答道:“10點了。”
    “哦。”丁一夫點了點頭,“通知他過來吧。”
    大約分鍾後,一輛掛杭州當地牌照的轎車駛抵酒店門口。榮鼎資本上海公司副總經理林勝峰走下車來,快步進到丁一夫的房間。
    看似得過且過、胸無大誌的林勝峰,才是丁一夫最信任的部下,更是他安插進上海公司最重要的耳目。對丁一夫來說,僅僅聽取燕飛的工作匯報當然不夠。按照多年習慣,在公開匯報之後,他都會秘密召見林勝峰。
    丁一夫握住林勝峰的手:“白天我去廟裏打坐,晚上方玉斌又跑來匯報工作,讓你久等了。”
    林勝峰的個頭比丁一夫高,他握手時,始終彎著腰,努力不讓自己的高度超越丁一夫。落座後,丁一夫開門見山地說:“昨天,我仔細看了上海公司的經營數據,似乎還不錯。裏麵沒有摻假吧?”
    “那倒沒有!”林勝峰說,“上海公司的經營狀況的確比較好。”
    丁一夫笑了笑:“都是好消息,就沒有一點壞消息嗎?據說總公司那邊,可收到不少舉報信,都是揭發燕飛的問題。這些信被總裁辦主任伍俊桐扣下來了。既然他們想瞞,我也假裝不知道吧。”
    林勝峰說:“這些舉報不是空穴來風,燕飛的私生活很不檢點,另外有幾個他負責的項目,操作方式讓人感覺怪兮兮的,裏麵應該有貓膩。”
    林勝峰接著說:“我同燕飛接觸有幾年了,這個人吧,能力是不錯,但人品卻不敢恭維。”
    丁一夫笑著說:“燕飛真要是個聖人,反倒不好辦。像他這樣,腦袋後麵一大把辮子,想抓隨時能抓,我卻放心了。隻要燕飛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就暫時不要動他。”停頓了一下,丁一夫又說:“人無完人。別說燕飛了,就說咱們看上的人,最後會怎麽樣,我心裏也沒底呀!”
    “你是說方玉斌?”林勝峰問,“沒聽說他在江州捅出什麽婁子呀?”
    丁一夫冷笑道:“這小子滑得很。咱們布置的眼線傳回來消息,說方玉斌私底下和袁瑞朗密會了幾次。今天跑來我這裏,看似坦白交代,實際上還是留了一手。”
    “你是不是多慮了?”林勝峰說,“袁瑞朗畢竟是方玉斌的老領導,兩人的關係一直很好。如今袁瑞朗離開了公司,他們私下見一麵,也沒什麽奇怪的。”
    丁一夫歎了一口氣:“我不敢說火眼金睛,但這些年也算閱人無數了。我總感覺,方玉斌這人不老實,就說他同我談話時的目光吧,絕不像你這般清澈見底。”
    林勝峰問:“你想換掉他?”
    “不!”丁一夫搖頭道,“我一貫的觀點,就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連燕飛這樣早就賣身投靠費雲鵬、處處和我作對的人,尚且能容得下,為何要換方玉斌?再說了,費雲鵬那幫人對方玉斌恨之入骨。在榮鼎,他除了死心塌地跟著我,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我絲毫不擔心方玉斌會背叛我,隻是怕他利令智昏,在公司的項目裏給自己撈油水,到頭來讓人抓到把柄,我想保他都保不下來。所以,還得不停敲打他才行。”
    林勝峰笑了:“你還是舍不得這小子?”
    丁一夫說:“方玉斌的確有些才氣,剛才提出對金盛集團進行資產重組的計劃,按他說的做,沒準還真有轉機。還是那句話,人無完人,就多看看人家的長處吧。”
    丁一夫背靠在木椅上,手撚佛珠,說道:“最近,我在讀有關明史的書,裏麵有個叫殷正茂的人。此人進士出身,卻極具軍事才能,被認為是一代名將。此外,他更是個大貪官,當地方官吃農民賦稅,領兵後連士兵軍餉也敢吞。碰巧趕上兩廣叛亂,朝廷用人之際,內閣大學士高拱力主由殷正茂掛帥,出征兩廣。”
    丁一夫繼續說:“殷正茂貪腐的名聲太差,上下幾乎一致反對。高拱不惜使出撒手鐧:誰反對派殷正茂去,誰就自己去。去前線打仗可是苦差事,這一下,沒人吱聲了。後來又有人建議,縱然派殷正茂去,也要跟個監軍,免得這小子大肆貪墨軍餉。高拱卻說,所有軍餉直接撥給殷正茂。就這樣,殷正茂歡喜上任,錢沒少貪,勝仗沒少打。後人評價說,高拱不愧為一代名相,做了筆劃算的買賣。”
    “我明白了。”林勝峰說,“撥一百萬兩軍餉給殷正茂,即便他貪一半,但以他的才能,足以平定叛亂。如果派一個清廉的人去,或許他一兩也不貪,但辦不成事,朝廷又要多加軍餉,一旦拖下去,幾百萬兩也解決不了問題。”
    “沒錯。”丁一夫說,“不管是誰,真能把金盛集團項目救活了,哪怕搞點小動作,我也能網開一麵。”
    跟隨丁一夫多年,林勝峰不僅是最忠實的部下,也幾乎成為丁一夫的老友。別人不敢說的話,林勝峰卻可以講。他半開玩笑地說:“對燕飛,你隱忍不發;對方玉斌,你也能網開一麵。這可與你在公司大會上講的,差了十萬八千裏。”
    “該講的還要講。”丁一夫也笑了,“不過到了實踐中,也得靈活運用。”“這是不是就叫用貪官、反貪官?”林勝峰感歎道。
    丁一夫說:“你說的,大概就是北周王朝的奠基者宇文泰與名士蘇綽之間的那段對話吧?”
    “沒錯!”林勝峰點了點頭。
    據說宇文泰為一統天下遍訪天下賢才,有天遇到了大名士蘇綽,向其討教治國之道,蘇綽獻上了“用貪官、反貪官”的謀略。
    宇文泰有些納悶:“為什麽要用貪官?”蘇綽答:“無論打江山還是坐江山,都需要手下人為你賣命,可讓別人為你賣命就必須有好處,你並沒有那麽多錢,隻好給權,讓他用手中的權去搜刮民脂民膏,他不就得到好處了嗎?”宇文泰問:“貪官得了好處,我有什麽好處?”蘇綽答:“他能得到好處是因為你給的權,為了保住自己的好處,他就拚命維護你的權,有貪官維護你的政權,江山不就鞏固了嗎?”
    宇文泰又問:“既然用了貪官,為何還要反?”蘇綽答:“這就是權術的精髓所在,用貪官,就必須反貪官。其一,天下哪有不貪的官?官不怕貪,怕的是不聽你的話。以反貪為名,消除不聽你話的貪官,保留聽話的貪官。這樣可以消除異己、鞏固你的權力。其二,官吏隻要貪汙,把柄就在你手中。他哪敢背叛你?隻會乖乖聽你的話。”
    宇文泰大喜,蘇綽又反問:“如果你用太多貪官而招惹民怨怎麽辦?”宇文泰一驚,急忙請教:“先生有何妙計?”蘇綽答:“祭起反貪大旗,讓民眾認為你是好的,不好的隻是那些貪官,把責任都推到他們身上,讓民眾以為出現這麽多問題,並非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麵的官吏不好好執行你的政策。對那些民怨太大的官吏,宰了他!總之,除貪官來消除異己,殺貪官來收買人心,沒貪財來實己腰包,這才是權謀的最高境界。”
    丁一夫手撚佛珠,緩緩說:“我第一次看到這段對話,感覺十分震撼。可惜我翻遍史書,也找不到它的出處,想來應該是後人杜撰的吧。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常,中國人寫史向來是春秋筆法,厚黑學的東西,可以學、可以用,卻絕不肯說出來。所以我們的書裏,滿篇盡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會誕生出西方的《君主論》那般的著作,赤裸裸鼓吹統治者應當依靠殘暴和訛詐取勝。”
    林勝峰說:“無論真偽如何,這段對話的確是誅心之論。否則,也不會流傳那麽廣。”
    丁一夫點了點頭:“我還沒有修煉到蘇綽那般高深的境界。我考慮的,不過是一個最現實的問題:把榮鼎資本裏的蛀蟲全部清除掉,公司就一定會變得更好嗎?”
    丁一夫接著說:“這些年公司發展不錯,端著這個金飯碗,難免有人動歪腦筋。有時我也捫心自問,公司上上下下,每個月就正兒八經領工資,沒到外麵去撈一分錢好處的,究竟還剩幾人?但凡撈了好處的就開除,怕是我立刻得成光杆司令。”
    “再說了,”丁一夫一臉苦笑,“把以前的蛀蟲清理了,新來的人就一定幹淨嗎?”
    丁一夫繼續說:“有一次去北京一家超市購物的經曆,也給了我不少啟發。”
    “什麽經曆?”林勝峰好奇地問。
    丁一夫說:“買完東西,我從停車場出來,保安問我收停車費,一共是20元。我說這麽貴,能不能便宜點?保安說,如果不要發票,收你10塊。”
    丁一夫歎了口氣:“一個外人眼中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保安,撈起錢來可一點不手軟。別看10塊是小數目,仔細一算,他索要的回扣竟高達50%。守著一個停車場就敢這麽幹,手裏的資源再多一點,還有什麽事不敢幹?咱們那些膽大包天的投資經理,做成一筆投資,最多也才找企業要5%的回扣。”
    林勝峰搖頭道:“是呀,把吃得滿腦肥腸的人攆跑,來幾個餓漢,局麵更不可收拾。”
    丁一夫把佛珠放回桌麵:“我能在公司裏做的,不過是讓某些人有所收斂。想讓所有人立地成佛,還沒這個本事。”
    丁一夫站起身,緩緩說:“每次來杭州,我都喜歡住這家酒店,尤其喜歡早起散步。走出房間,一個人漫步於擁有千年曆史的石板路上。三五成群的農舍錯落有致,或立於清幽小徑旁,或隱於林間。周圍寺廟傳來的誦經聲,更加沁人心脾。如此景致,真稱得上人間淨土。”
    “可是,”丁一夫話鋒一轉,“住在這裏,就真能遠離塵世間的喧鬧嗎?四麵八方的電話會找上門,各種利益關係還縈繞在腦中。這人世間,哪有什麽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