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的尷尬分等級，那背後說人說人“演技爛”“忽悠到手”“花瓶”然後被人全程聽到，那絕對是災難級別的。

    這種尷尬不僅對於劉子墨他們。

    當事人也是很尷尬。

    說實話，許賀是特別想在那一瞬間，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去的。

    畢竟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尤其是娛樂圈混久了。

    許賀甚至還遇到和現在的狀況特別像的。

    那時候許賀已經有點地位和業內知名度了，有時就會有年輕的導演啊製片什麽的，請他出去吃飯。許賀當然知道國內很多時候說的請吃飯, 那不能當成單純的吃飯。

    隻要過去，基本上就是哥哥啊，弟弟我這有個本子，想請你來演並且伴隨的立刻就是漫天吹噓，最後弱弱地問一句：

    請哥哥你來演，能不能價錢便宜點？

    許賀對此一般都是說先看本子如何, 真要還可以, 錢這事當然不是唯一的標準了，他也願意幫別人一把。但就是有這麽一次, 他到了餐廳想先去個廁所，結果就聽見外麵幾人討論：

    什麽“他有什麽重要的，幹嘛請他來這吃飯，浪費”“錢給太多了，再砍十萬”“廢話，給他演都是抬舉他了，我這角色如何如何好，bab”

    許賀有時候就很奇怪。

    明明那戲真的也就不咋的，哪來那麽多自以為是，甚至對肯給麵子來的演員私下開罵的。

    但話說回來

    像，並不代表和現在一樣。

    現在更多算是年輕電影人的揣測與忽悠，他也不是當年那個成熟演員了。

    所以十分鍾後

    四人雙方，又在火鍋店找了個包房坐下了。

    比較意外的是，這家火鍋店的底料還真的香，搞得他都有點食指大動的意思。可惜，許賀這會必須繼續帶著他遮住大半邊臉的墨鏡, 淡淡道：

    “聽說你們邀請我演戲。”

    劉子墨捧著那張還不比他臉大多少的菜單, 弱弱道：“是的。”

    許賀繼續道：

    “我還聽說本來想找我演男配，後來才覺得，拿男主先把我忽悠過來。”

    劉子墨繼續菜單遮臉，語氣更弱道：“其實也是對許老師您不了解，今天見到您本人，覺得您簡直更適合演主角”

    末了，還是忍不住補上一句：“如果您演技確實也可以的話。”

    完犢子，不像好人男

    哦，現在知道了，他叫張本元，是之前和劉子墨一起拍視頻的。

    此刻張本元隻想捂住額頭：大哥啊，本人都在你麵前了，還沒有生氣，甚至邀請你過來吃個飯順便聊一聊。你就不能說個好話嗎，麵子給足啊！

    所以張本元忙自己站起來，

    邊給許賀倒水，邊帶點諂媚道：“沒有沒有，導演的意思是他覺得你演技很棒，就是不知道許賀老師您對自己的演技是不是有更嚴格的標準。”

    “不用叫許賀老師。”

    許賀沒有回應這事, 反倒是擺擺手道：“節目裏這麽叫是習慣，但私下，我可沒什麽資格被叫做老師，叫我名字就行了。”

    “那叫賀哥好吧！”

    張本元也是很靈性的，立馬改口道：“賀哥，我們確實是一開始沒有考慮找您做男主。主要是覺得您太帥太有氣質了，不一定能有男主那種帶點頹廢的感覺。但今天一看，好嘛，絕對是可以試試看的！隻是，我是說萬一”

    說著，他看看拚命給自己使眼神的劉子墨，才道：“萬一您覺得男配更好，也可以試試看。”

    說完，自己都有點心虛。

    倒是許賀看著兩人糾結和蛋疼的樣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初去找導演私底下談角色的時候，也是這幅模樣：突然好懷念啊，這陣子做歌手，都做的有點忘記那些事情了。

    他也就神情緩和，道：“不管怎麽樣，還是先講講本子吧。”

    說到這個劉子墨終於活過來了，放下菜單道：“這其實是以一部電影誕生的過程，進而描繪出一群可能平時貪財自私怕死，但骨子裏不失善良的小人物。裏麵的角色，都是電影行業的，而主角就是一位記者和影評人”

    按理說，兩方初次見麵不應該講這麽多的。

    但劉子墨就這麽baba地講了一大半，還是最後深深忍住，把關鍵的各種部分大概遮掩一下，又害怕萬一不說，吸引不到許賀。

    講真，也不是他沒見過世麵，太饑渴，看見個流量演員都要擠上去。

    但是許賀可是一線流量誒！

    劉子墨原來覺得一個明星的誕生隻要能請到個二線流量就已經很好了，實在不行，三線也能將就。但如今來了個正兒八經的一線。

    還是一線中，目前外界公認最有可能突破到超一線的流量。

    脾氣也還挺好的樣子。

    沒有因為牛肉店的事情生氣也就不說了。

    現在也真的認真地聽，有時聽到有趣的地方，還會笑一笑，給足了他自信充分講下去——就是不知道這是笑麵虎呢，還是真喜歡。

    由不得劉子墨不心動。

    看著許賀開口：“行，大概故事我了解了。”

    劉子墨就道：“那賀哥你更喜歡哪個角色？我其實覺得大海也不錯，因為李家輝吧”

    他其實一直覺得如果不考慮戲份番位，許賀選海兆豐也就是大海這個角色也不錯的。難度不高，討喜，且確實有不少喜劇元素在身上。

    反倒是主角李家輝，很容易就隻演成一個穿針引線的工具人，整體魅力發揮不出來。

    這需要演員的功力。

    而且還有個很大的影響因素，就是因為

    然而，他怎麽也料不到，許賀下一句就是：“因為李家輝不是那種明察一切的偵探，最終是齊樂山在布局，他們多數時候都跟著走吧。”

    輕描淡寫，就這麽說了出來。

    對麵劉子墨和張本元直接都傻了：

    “！！！”什麽玩意？我剛才可沒說這些啊，這是，這麽容易被看透的嘛？

    還是說，有人告訴過許賀

    不應該啊，他這部戲最開始是從日本電影廣播時間受到靈感啟發，後者講述了一群影視從業者推動一部廣播劇誕生的全過程。

    在結構上則參考了十二怒漢，編劇之提出了讓凶案和凶手加入現場的想法，一點點形成了故事雛形——這些或許泄露出來一點，還合理，泄露出來這麽關鍵的，那幾乎不可能。

    於是就隻剩下了一個結論：

    許賀僅僅聽了一點，就對裏麵的道道摸得門兒清，然後推出了這個結論。

    但其實，這事還有另一個結論，那就是算了，許賀搖搖頭，整個人放鬆下來繼續笑道：“覺得很驚訝麽？”

    他惡作劇心思再起，又問：“我倒也是挺好奇的，齊樂山缺少一些理由是不是這案子，還有隱藏的某個人物？”

    看著對方臉上驚恐的表情，許賀心滿意足地最後開口：“別是個女人吧，什麽摯愛親朋的”

    然後看著劉子墨“我要死了”的神情，他才好心道：“不過也不是不行，商業片嘛，肯定還是要有一些大眾都能理解的成分，可以有的。”

    說完，許賀怡然自得地開始燙起來毛肚。

    順便讓對方稍稍緩緩。

    金手指還能這麽用的，就是爽啊

    不過他一開始還差點沒認出來這部電影，這不就是揚名立萬嘛。

    電影立項後改名也不算少見了。

    挺好，這部戲比原時空出現的時間早了些，但也不是多不可能的事情。確實是部好戲，許賀當是去看的時候沒有抱著特別大的希望去的，結果收獲了挺多驚喜。

    這部戲也順利成為那時候的黑馬，最終這部小成本電影，也能殺入年度票房版12名。

    不過在開拍的時候，聽說挺不順利的。

    看來在這個時空也是一樣的——看得出，劉子墨並不是很希望自己演主演。可是，誰讓許賀自己碰上了呢。

    想到這，許賀久違地露出點笑意。

    但凡是個原時空熟悉他的人在現場，看到他這麽笑，就會立刻閃到八百米外。

    因為他露出這個笑意的時候

    就代表劉導啊，接下來你就準備好被拿捏得死死地，忽悠到褲衩都不剩了吧！

    一口蕃茄味的毛肚下嘴，許賀開口，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算是個不錯的本子。”

    不錯個啥啊

    劉子墨此刻依舊是滿臉苦逼：

    我們這麽久的準備，就被你瞬間猜穿了，這電影到時候真的會有人看嗎？

    好在許賀立馬補上一句：“要不是我是推理懸疑十幾年的書迷，我想，換個普通人來看，估計也不會猜到這些反轉。”

    說著，不等他們反應，許賀就繼續道：

    “行，我知道你現在不能告訴我具體我猜的對不對，但我挺喜歡的。有試鏡的劇本嗎？劉導給我發一份，我到時候來試鏡——還是說導演現在就有，我們也可以現場來一段。”

    我滴個親娘嘞！

    劉子墨感覺今天已經徹底沒有脾氣了。

    且不說和那個流量團隊的事情，就說他今天下午遇到許賀開始，從背後說壞話被抓包，到劇本被一眼看穿，再到現在許賀居然敢現場看本子表演？

    他都本來覺著，挺怕許賀那邊不試鏡，就施壓要這個角色的。

    結果就是

    算了，毀滅吧，擺爛了！

    劉子墨炸了眨眼，問道：“那，賀哥你想要演哪段呢，我這其實有蠻多片段給你演的。從開場李家輝看電影不屑離場，到後麵”

    “抱歉，打擾一下。”

    話還沒說完，久未發言的韓通開口了：“許賀，要不改天吧。”

    “怎麽了？”

    許賀皺眉，韓通你別添亂啊。哥們好不容易抓住一部好戲，還不得趁著他們震驚的時候，一舉來個表演，再當場拿下：

    等他們回過勁了，怕是絕對會猶豫，要不要真用一個沒資曆的流量當主角。

    在這個時空，不得被行業內罵死。

    “下午咱們還有項目呢。”

    韓通明白他的熱忱，但也覺得不能這麽草率，隻是道：“時間快到了，有點來不及。”

    “十分鍾，不，五分鍾夠了。”許賀心意已決，抬手就世界招呼道：“就開頭這個吧，我演一小段，導演你看看吧。”

    行啊，我看看吧，劉子墨覺得自己腦子已經完全宕機——就算這時候許賀演得多厲害，他都不會再有驚訝的表情了，因為今日份的驚訝表情已經用完，並且他還要考慮明天去給麵部做個理療啥的

    但話說回來，這開頭有什麽好演的？

    雖然說是李家輝的出場戲，但是多數特質，都是通過旁邊人的議論表示出來的。

    有很多話，側麵描述了李家輝

    劉子墨把這部分的劇本發過去之後，還沒想完，就聽見許賀開口：“我看完了，給我兩分鍾”

    於是兩分鍾後。

    許賀整個人氣勢立馬掉下去好多，隨手拿起桌上不知道誰點的江小白，擰開蓋子，遞到嘴邊嗅了嗅，然後猛地一口灌下去。

    韓通在旁邊差點暈厥，許賀前陣子用嗓過度，現在火鍋都隻敢讓他吃番茄鍋，結果這下子直接幹白酒？

    但他又說不出什麽。

    因為許賀隻是不說話，隻是一隻手耷拉在椅子邊，身子前傾，低頭。

    像是迷茫疑惑，又像是在心裏和什麽對抗。

    再抬起頭來，就見許賀看著遠方，視線迷離得好像眼睛裏有一團團白霧，盤旋交織著，擋在他的情緒之外。

    然後再又迅速散開，眼神變得堅定而果斷。

    起身，直接離開。

    眼神戲不是很好拿捏的，內娛這段時間，出了多少眼神空洞無神的明星們。演個生離死別的戲，全靠配音演員撐著，自己卻像個木頭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主角身上無事發生了。

    可他就是這麽演了，而且還是自己設計的。

    而不是用劇本上寫好現成的標注：“李家輝擰開了酒瓶，聽見周圍同行的聲音，他覺得不屑，覺得惡心，連喝酒都不願意在這個醃臢之地，他擰緊酒瓶，選擇離開”

    還非常簡單，簡單到幾乎隻用了眼神。

    但劉子墨卻覺得，比原版來得，好像還要刻入角色的內心。

    “行，劉導，就是這樣了。”

    許賀自然也不會真走出去，幾步之後，就返回來了。

    劉子墨忙開口道：“很好很好！比我想象中額，總之確實是不錯的！”

    說著，又忍不住好奇道：“那賀哥”

    “還是叫我許賀吧。”

    許賀第二次強調：“真的別扭，我比你小吧？以後如果真能合作，現場聽到這些，你導演的麵子往哪裏擱？”

    “”劉子墨突然心中一陣激蕩，沉默一陣才道：“好，許賀，我想問問你為什麽這麽演？”

    演員當然是可以有自我發揮的。

    不然就少了很多驚喜。

    事實上劉子墨也很喜歡自我發揮，隻要效果是好的。所以問題來了，為什麽效果會好呢？

    “你這段意思是，李家輝被這些談話影響，覺得不屑與他們為伍是吧？”

    許賀隻是簡單解釋：“但我覺得李家輝根本沒把這些人看在眼裏，因為他根本就不會覺得他和這些人就是同類：這一點李家輝心裏門清，所以他會受這些人幾句話的影響麽？

    他從頭到尾，都是在和自己進行對抗。”

    否則的話主角早堅持不下去了。

    性格變得太柔了有點。

    許賀他當初看這部戲的時候，就覺得尹正演得有點柔了。

    可能是對方演的時候有點胖？

    反正許賀自己看這個人物前後表現，他身上是有一股執拗，是有刺的。

    所以才能做出這樣離場的事情，

    也才能引起後麵的故事：所以也不是說尹正演的不好，但他的重點集中在執拗，追尋真相這裏，反倒忽視了角色本身的魅力和戲劇反應。

    最終表現出來就容易變成個引路人一樣的角色，某種意義上還不如別人出彩：

    蘇夢蝶表麵浮華，其實內心堅定柔軟，善良正義。

    鄭千裏看似商業浮誇，實際上真的在想為電影做事情。

    關靜年早年跋扈，老年圓滑，卻依舊不丟掉最後的人物核心線。

    齊樂山和陸子野更不用說，許賀最覺得有感覺的倆角色。前者把握全場，後者，也是反差帶來的魅力十足。

    連大海、陳小達、甚至最後出來的黑衣人都很有著自己的點。

    額，雖然黑衣人帥不過三秒。

    倒是尹正的角色沒出來，隻能說是合格的工具人，但是更多的個人色彩呢？正氣、高傲、鐵骨錚錚，還是落魄，頹廢，甚至迷茫

    都沒有，或者說都沒有演好。

    當然這些他自然不會說，而是默默的吸取教訓然後加入了自己的表演裏麵。也就讓導演在初看的時候，被他這段理解給震驚到。

    劉子墨也不會明白許賀這套邏輯是有參照物之下，得出來的“李家輝20”的版本。他隻覺得許賀演的太短了，驚鴻一瞥一般。

    甚至，都沒有開口說台詞。

    就這麽結束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劉子墨在這一刻下定決心，他想要，這部電影也需要又或許是必須要許賀

    來演李家輝這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