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張野的膩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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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不說小婉姑娘,就是章夫人,什麽話都沒說呢,先狠狠地白了章大人一眼:什麽玩意兒,也都帶到她的跟前來!她侄女雖然不是官家小姐,那也是錦衣玉食寶貝似的養大的,而且還是家族裏最為出色的一個,就等著要為劉家爭口氣呢——就這人,鄉下泥腿子一個,不是讀書人也不是當官的,不就是一個碼頭上的包工頭嗎?

    這些話自然是章縣台平時跟夫人說的。他自覺自己是一方父母官,但這個張老大居然不太服他——他算什麽,一個碼頭上的包工頭而已!然後這話就讓章夫人給聽了去。後來雖然章縣台再三說這姓張的小子不錯,但在她心裏已然給他定了位:一個包工頭而已嘛。

    劉小婉也不滿意:雖然說她跟劉家其他的姐妹們不一樣,沒有一心想嫁個文弱書生,但也不至於要嫁給一個熊一樣的大老粗啊!——那人乍一看就跟在田裏幹活的佃戶一般,哪裏有一點做大事人的氣質?

    又不是做大事的,又不是前程錦繡的書生,她要嫁了幹嘛呢?

    劉小婉要裝淑女,自然是低著頭的,但章夫人當縣台夫人已久,那架子也自然而然。“你就是——小張?”她尋摸著要不要給夫君一個麵子,但要她跟著喊“張老弟”,她是怎麽都張不了口的,“坐吧!我們這冒昧而來,希望沒給你添麻煩才好!”

    章縣台皺皺眉,暗暗罵夫人是蠢貨,但眼睛仍期盼地看著張野,生怕他不高興似的,“什麽小張,喊老弟!”

    但張野絲毫沒有受影響,不單臉上笑容不變,見章夫人要坐下了,還趕緊搶前一步,伸手就用袖子去給她擦椅子,“夫人坐,您坐!——我幫您擦擦,這椅子有陣子沒坐人了!”

    張野的手差點碰到章夫人的裙角,驚得她趕緊後退一步,“呀!你這——不用了不用了,我們帶了人來的!——伍媽,趕緊叫人過來擦擦椅子!”

    垂首站在大廳一角的一個五十上下的老婦聽到這嚴厲的嗓門就知道不好,夫人要發火了,於是一時也顧不上看誰的麵子了,趕緊上前幾步,顫抖著聲音道:“稟告夫人,這些家具剛剛奴婢們都已經擦過了——”

    那端剛剛擦完夫人要坐的椅子,正要作勢去擦劉小姐要坐的椅子呢,一起身聽到這麽說,就很不好意思地直起身來,“呀,擦過了呀!看我,笨得跟豬似的!——夫人帶了這麽多下人,這點小事自然是做好了的,哪裏還用得著我來!”他用剛剛擦過椅子的手互搓,顯得很不好意思,“我這就是窮慣了,家裏從來沒請過下人,所以就沒想到——夫人您不要見怪才是!——咦,這位是?”

    章夫人聽到這裏,心裏的火是一陣一陣地往上冒:這哪裏冒出來的窮酸,這麽粗鄙無禮,還要她帶著侄女千裏迢迢地趕過來!

    章縣台是個大男人,沒有女人心細,而且他也想不到張野的動機——哪有男人把送上門的美人兒往外推的?!估計是他久居鄉下,對禮節什麽的不太熟悉,加上太緊張了——嗯,肯定是看到有這等好事送上門了所以太緊張了才會這樣,哈哈哈,男人嘛,豔遇當前,誰能不緊張高興呢?

    於是他大手一揮,大方地介紹道:“這是我內侄女,閨名小婉,剛滿十五——”

    “咳咳!”章夫人大咳幾聲,打斷了縣台大人的話,“這是我侄女,因為我怕熱,聽大人說這河邊涼快,就想著來避避暑,她就跟著來服侍我了。——這西瓜不錯,可是這附近種的?”

    張野心裏暗笑,心想這第一關算是過了,於是從善如流,很是熱情地回答起章夫人的話來:“就是在這旁邊種的,還是我帶著人今年春天的時候開荒種出來的呢!夫人覺得好吃?要是好吃一會兒我再弄幾個過來!——不過這西瓜呢,還是在地裏就摘了,然後到河邊洗以洗,直接掰開吃好吃!嘖,這個大熱的天吃上個大半個西瓜,那個痛快!”

    張野說的極有畫麵感,好似真的有一幫光著膀子坐在地上的粗野漢子們在她跟前大嚼西瓜似的,頓時讓翹著蘭花指捏著一小片西瓜的章夫人覺得吃不下了。她放下西瓜,不理還在湊過來熱情招呼她的張野,側頭去看侄女,卻驚訝地發現侄女的眉頭皺得沒那麽緊了……

    劉小婉過了剛開始的那陣子嫌棄,但她畢竟是個關在深閨裏的花季少女,聽張野說得有趣,一時也忘了此行的目的,不由得跟著張野的話眉頭舒展嘴角含笑起來。

    章夫人一看不好,於是趕緊打斷了張野的話,托言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去歇息歇息,然後就扶著劉小婉的手老太後似的往後院去了。

    女眷一走,章縣台就衝著張野還彎著的腰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好啦,老弟,我夫人他們都走了,你還裝殷勤給誰看啊!”

    張野直起腰來,也嘿嘿嘿地笑,“大人,你就不要嘲笑我了,小弟這樣,你最懂了,是不是?!”

    “哈哈,我自然是懂的!”章縣台笑得好似認了親戚,“男人嘛,哈哈哈!”笑完了他又挑眉問道,“怎麽樣,剛剛瞧見了沒,我那內侄女?”

    張野好似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再抓抓頭發扯扯胡子,總之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其實這一刻,他的心裏何止是膩歪,簡直是從眼底都看不上這個所謂的縣台大人了!瞧瞧這陣仗,瞧瞧這話說的,這哪裏是一方父母官,這簡直就是個拉皮條的!不要說他現在已經有了曼青了,就是沒有,打死也不能接這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內侄女外侄女!

    而且他們不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下人”兩個字。小時候為了吃上飯活命,他沒少在別人家裏做下人,幹雜活。那個時候年紀小,又是孤兒,沒人庇護,淪為大家的出氣筒挨打挨罵那是常事!一聽到“下人”兩個字他就頭皮隱隱疼,好似立即就能飄來一大片烏雲,把頭頂給遮蓋得嚴嚴實實。為了這個心結,他到現在家裏一個下人都不請,就是在河邊,也全都是工人,大家幹完活就可以回家,都不用到他麵前來卑躬屈膝。

    而且,他第二痛恨的,就是強勢的女人。他因為小時候長得好看,還有過兩段實在想起就想揍人的無奈屈辱經曆,雖然沒有實質性的事情,但那對於一個男人來講……

    張野甩甩頭,對著縣台大人的臉上笑容不變,心底卻變得越來越涼:他想離這幫人遠點,最好有曼青在身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