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負年製’嗎？”

    月光下，西格莉德揚起頭顱問道。

    波光粼粼的護城河仿佛一眼望不到邊界，或紅或金的燈光在其中閃爍，羅連望著西格莉德被微風吹拂的側臉，多麽希望時間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

    “羅連？”

    “什麽？”羅連能感覺到西格莉德在說一些很重要的事，但無奈自己的思緒早已神遊九天之外。

    西格莉德仍在繼續說明，而羅連的四周仿佛多了一道密閉的牆，過濾掉了所有的聲音和觸感，孤寂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路過的情侶不小心撞了一下羅連，羅連如夢初醒，一切聲音又重新湧進耳朵裏，但情侶們連看也沒有看羅連一眼，徑直帶著歡聲笑語離開。

    “先生，買花嗎？”一個小女孩攔住了羅連。

    羅連有些詫異，中部區也有以賣花為營生的嗎？他印象裏能靠近中部區的都是高人一等的貴族，再不濟也是富商，羅連摸了摸口袋，遺憾的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可能就是那枚賞金獵人的銅級勳章——

    那好歹是塊銅的。

    “要一支吧。”西格莉德蹲下來，麵帶微笑說道。

    “謝謝姐姐！祝你們百年好合！永遠在一起！”小女孩將手裏最鮮豔的玫瑰遞給西格莉德，小臉洋溢著喜悅。

    “不客氣。”西格莉德拍拍小女孩的腦袋，並沒有多說反駁的話。

    西格莉德溫柔的表情和話語散發著魅力，送別了賣花的小女孩，西格莉德拿著花，繼續跟羅連散步。

    “好香啊。這還是我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花。”

    “第一次嗎？”

    “軍隊的生活可沒有‘浪漫’一詞。”

    西格莉德嗅了嗅手中的玫瑰，滿足地說道：

    “羅連，你知道嗎，這種賣花的小女孩都是每天被當成貨物偷偷運進來的，有的是被人販子，有的是被他的父母，他們被送進來之後就開始等待夜晚，無人的深夜便孤獨一人露宿在荒野，直到第二天的日出再偷偷溜出去。”

    羅連問道：“不會擾亂治安嗎？至少露宿街頭也影響市容吧？如果在我們東部區敢這麽幹，早就被青葉之犬流放出去了。”

    羅連說的是實話，這也是為什麽東部區有這麽多莫爾樓的原因。

    哪怕是隨意用木材搭建的莫爾樓，隻要你有地方住，定期繳納稅款，唯陽人的身份才不會被剝奪。

    “會。”西格莉德誠實地說道：“這些小孩常常令中部區的貴族不堪其擾，也表示著中部區邊防存在漏洞，能讓他們來去自如。”

    西格莉德出神地看著手裏的玫瑰，“但是公主吩咐，所有的玫瑰之蛇軍隊不得插手青葉之犬的管轄事務，因此我們沒有義務驅逐這些孩子。”

    “公主為什麽要這麽做？”

    “黛兒公主總是思考著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如果隻是驅逐他們，問題不會得到真正的解決。改善民生，改善教育，改善就業……這些才是減少犯罪事件的根本所在。”

    神明開口道：“唯陽的公主該不會拿了穿越劇本吧？如果不是，那她會是一位很有遠見的明君。”

    羅連問道：“她是穿越的嗎？”

    “什麽……穿越？”

    “沒沒沒……沒事。”

    西格莉德眨巴著眼睛思考，可惜思考不出結論，隻好作罷。

    “那為什麽不直接安置好這些孩子呢？就讓他們隨意躲起來睡在街頭？”羅連又突然問道。

    “這兒可是中部區。”西格莉德苦笑道，“如果光明正大那樣做，隻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以各種名義丟棄在這，等待中部區的撫養。”

    羅連沉默。說到底，這隻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唯陽在動蕩中生存，偏安一隅已經是盡了無數的努力。在殘酷中留有一絲人性的溫暖，已經是公主能做的最大讓步。

    “你知道他們以前賣的是什麽花嗎？”

    “什麽花？”

    “紫色風信子。”西格莉德微笑道，“但現在變成了玫瑰之蛇的‘玫瑰’。”

    過了一會兒，西格莉德轉過身跟羅連道別。

    “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應該回去了，彌彭斯才剛剛接納你，第一個任務你可得認真對待。”

    “我會的……西格莉德，你的護衛對象是誰？”

    “西貴族區戴爾家族的瑪麗安，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我是……”羅連原本想說芬達尼，但想了想，自己已經變成了蒂娜的護衛，“鋸齒利刃傭兵團蒂娜的護衛。”

    西格莉德點點頭，“我知道。這個任務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傭兵團裏高手如雲，應該沒有蟲鬼會愚蠢到想去襲擊一名八輪傭兵團的大小姐。”

    羅連憨笑，兩人又再走了一小段路。

    “那……”西格莉德再度發起道別的訊號。

    羅連搶先開口：

    “如果需要幫助，請來找我！我會保護你的！”

    西格莉德愣了愣，作為玫瑰之蛇士兵的她，從接受訓練以來就一直被灌輸“保護他人”的責任感，回想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要保護她。

    當——

    鍾塔敲響。

    散步的情侶們紛紛駐足驚歎。

    “你看！”西格莉德的聲音充滿驚喜，羅連扭頭向護城河看去。

    隻見壯麗的護城河上，千萬頭嬰兒大小的鯉魚層層翻湧，河麵水花如銀漿乍起，在燈光和月色下閃爍著無數晶瑩剔透的光。

    “真美。”羅連發自內心地讚歎。

    沒有宵禁的夜晚對羅連來說本就是陌生的，他轉頭看向西格莉德，西格莉德目不轉晴地看著風景，潔白的臉龐映射著斑斕。這一刻如同夢境一般，沒有了危難，沒有了複仇，沒有了羅連噩夢裏的一切。

    他好像可以忘記小諾和老金了，好像即便退縮也不會良心不安了，直到——

    所有的鯉魚頃刻間全部死去。

    觀景的人群中發出尖叫，寬廣的護城河上突然遍布死掉的鯉魚屍體，吹來的河風帶來腥臭，有人開始嘔吐起來。

    突然之間，現實又給了羅連重重一擊。

    “有人投毒……是黑暗舟！”西格莉德最先察覺過來，“羅連，這是黑暗舟的警告，快回去！貴族們有危險！”

    羅連無力地看著眼前的畫麵，凝重的西格莉德，驚恐的人群，滿目的白肚，以及死亡的腥臭……這所有的一切，無一不在提醒著羅連麵臨的狀況。

    要麽殺死伯妥，製止黑暗舟；要麽就跟平穩的日子永遠說再見，然後跟唯陽一同墜入深淵。

    “走吧，我們回去。幹掉他們，或者被他們幹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