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桀路斯抽了什麽風，從來不曾袒露內心的他一口氣向羅連說了長長的一段話。

    就像是——臨終之詞。

    “桀路斯，那天‘紅盾’計劃你到底去了哪裏？”羅連問道。

    桀路斯的一番話引起了羅連的警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幸福生活的苗頭，早已厭倦了變故。

    “別告訴我你玩厭了，彌彭斯的大家是你想拋棄就可以拋棄的是嗎？你發現說過的大話圓不回來了就破罐子破摔！重振彌彭斯的榮光的話也都是假的！

    ‘紅盾’那天也是吧？太無聊？還是不想惹到麻煩？就隨便找了個什麽地方躲起來……你就是這樣的人，滿口正義！卻任意妄為！

    薩爾加是，你也是……都是隻為了自己的無恥之徒！”羅連想起薩爾加當初拋棄同伴的行徑，想起桀路斯在洗血大會上的袖手旁觀……

    “為什麽越是有力量的你們，就越是躲在一旁……”

    羅連越說下去，腦海中小諾和老金的臉就越加清晰，仿佛在質問羅連，為什麽他沒有能力保護他們……

    桀路斯抽回手中骨刺，鋒利的凶器帶著羅連手掌的鮮血拔出。

    “你怕了嗎？”桀路斯突然詭異地笑起來，羅連一陣無名怒火升起！用滿是鮮血的手掌一把扯住桀路斯的衣領！

    桀路斯低下眼睛，看著比自己矮不少的羅連爆發出氣勢，笑容不減。

    “每一次你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每一次……”羅連想起自己被青葉之犬帶走的那個夜晚，還有初入彌彭斯的時候，這個男人都不遠不近地看著自己！

    那種無意中露出的戲謔、輕視的神情，像在看著一隻卑賤徒勞的螻蟻！

    這股嘲弄的表情跟伯妥的笑臉漸漸重合，“你這個懦夫！”羅連忍不住抬起拳頭就往桀路斯的臉門砸去！

    桀路斯反應極快，幾乎是身體反射地扭頭閃避，電光火石間，羅連的動態視覺捕捉到全部信息！

    躲、打、接、補——

    嘭！

    羅連的一拳結實打在桀路斯的臉上！桀路斯的臉歪向一側，緩緩地抵著羅連的拳頭回歸原位，不可思議地看著暴怒的羅連，呼吸間兩人交手了兩三個來回，在桀路斯的驚愕下，是羅連的速度和反應更勝一籌。

    後者極快的反應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羅連還停留在暴怒中，沒有察覺自己的力量漸漸變得強大，語氣帶著顫抖向桀路斯說道：

    “如果彌彭斯的未來掌握在你這種人手上，那我將以加入彌彭斯為恥。”

    桀路斯一把抓住羅連的手腕，直視羅連的雙眼，“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眼看著羅連因壓製憤怒而不停震動的瞳孔，一片、兩片、三片……

    羅連的眼球像兩枚碎開粘合的黑色玻璃球。

    “可貝因蟲……你覺醒了第二枚蟲卵。”桀路斯認出了羅連眼睛的變化，那正是舊彌彭斯裏叟維爾的能力。

    “雪倪的奧卡皮拉……叟維爾的可貝因……”桀路斯露出複雜的神色。

    羅連一把拍掉桀路斯的手，“如果你叫我來就是要說這些，那我想我沒有留在這的必要了，位置你就留給特納蕾吧，不用因為我是卡馮斯的後代而首選我。”

    羅連沿著來時的樹幹往回走，強化後的視覺無形中幫助他準確地找到落腳點，在彎曲的樹幹上如履平地。

    羅連已經下定決心，即便要吃涅瓦尼芙絲的早餐，也比在這聽桀路斯自大的說辭要好得多，羅連邁過窗台，臨走時頭也不回地對桀路斯說道。

    聲音從窗口傳出：

    “我的童年沒有一個叫‘卡馮斯’的人，以後也不會有，我的父親叫‘金福斯’，一個七十多歲門牙漏風的老裁縫匠，他吝嗇膽小，卻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家，教會我怎麽在唯陽生活下去。

    至於你口中的卡馮斯，他從沒有教過我什麽。他隻給了我呼吸，然後就像一口空氣消失，徹底消失在我的人生裏。

    如果你要趕我出去，答應我，不要委屈我的朋友們，即便在唯陽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構成彌彭斯的道具。”

    說完，窗口久久無聲。

    桀路斯一直看著羅連離開的方向，臉頰還因羅連的拳頭而微微發辣。

    風吹得樹葉唰唰作響，像無數紙片相互摩擦，一塊巨大的雲遮住了暴烈的太陽，深刻的光斑和筆直的光線都消失不見，隻剩下潔淨均勻的光色，像沉進了透明湖底，像走進了玉石中央。

    桀路斯不自覺用手摸向胸口凸出的腫包，蟲體已經成型，似乎隨時都要歡愉地破體而出。

    跟四個蟲化的黑暗舟成員戰鬥並沒有像外界傳聞的那樣輕鬆。

    有一次他幾乎要吞下正珈帝羅了，結果是加森·珀西的出現替桀路斯解了圍，那傳聞中四十年不敗的“金色之獅”，一個平民出身卻被破例授予“珀西”之姓的老家夥。

    桀路斯還以為他已經死了，想不到卻在那天突然出現在北部貴族區。

    “卡馮斯，我該怎麽辦……”桀路斯無力地倚在樹身上，枯老得像是整棵樹上最黃弱的一枝。

    桀路斯從懷裏掏出一整瓶負珈帝羅，想也不想全部倒進了嘴裏，嚼著嚼著，和著口水幹澀著全部咽下，負珈帝羅苦辣的味道全部滲進口腔和舌根。

    桀路斯渾身顫抖，仿佛每根血管都在抗拒負珈帝羅的攝入。

    沒有遲疑，桀路斯緊接著又再打開一瓶……

    ……

    “你來得正好！”涅瓦尼芙絲興奮地從桌旁的凳子上彈起來，“快來嚐嚐我的傑作，我稱其為‘菊花夏天’。”

    羅連心不在焉，接過涅瓦尼芙絲的盤子，看也不看地勺起一口黃紅色的糊狀物塞進嘴裏。

    “勇士……”剛才洗手間出來的萊爾目瞪口呆地看著麵不改色的羅連，後者甚至還勺了第二口。

    涅瓦尼芙絲開心地拍著羅連的肩膀，“果然隻有你的味覺才是正常的！真不愧是你！”

    “萊爾，我們是時候出發了。”羅連擦了擦嘴角，漠然地說道。

    萊爾愣了愣，驚愕地看了看時間，這才發現離卷軸院第一節課的時間還有不到二十分鍾！

    “我們得趕快了！”萊爾急迫道。

    彌彭斯駐地本來就在卷軸院管轄域內，隻不過因為位置隱蔽和偏僻，少有學生涉足。

    “我們得走捷徑，穿過這片白樺林。”萊爾說著，把羅連往樹林中帶。

    往學校的道路被大片森林覆蓋，以往從彌彭斯上學他們需要繞開森林，從隔斷劍騎院和卷軸院的河岸走，可現在時間不多。

    路上，鳥獸聲不斷。

    “如果你後悔加入彌彭斯，為什麽還要繼續入學？”神明問道。

    羅連小聲道：

    “如果桀路斯非要我加入呢？”羅連用手扒開一簇灌木，“我想了想，隻要我進入除四等班外的班級，也許就能申請住在卷軸院宿舍，而非彌彭斯了。

    這才是遠離桀路斯，而又能和朋友們呆在一起的最好辦法。”

    “西格莉德呢？你不是彌彭斯的人，你就沒有和她相處的名義。”

    羅連沉默了一小會兒，才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想……她會有需要我的時候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