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中秋這天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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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秋涼。
不知不覺, 距離上界的最終一戰已經過去月餘。盡管兵燹餘陰仍未散盡,可人間依舊煙火不息、生活還在繼續。
更何況, 今日正是中秋佳節。
華燈初上之時,碧草琨瑤樓中, 一場酒席正在進行最後準備。低沉頹喪並不是東仙源裏這群酒中劍客們的做派, 越是這種時候,就越需要來點兒鼓舞人心的大好事情。
中原修真界素有“三大賞月勝地”的說法。這其中,東仙源“鏡湖攬月”的盛景更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每當中秋之夜、明月初升時,湖中亦會倒映出一輪皎潔的月影。而更加奇妙的是, 熄滅湖上所有的石燈之後, 月光透過燈龕,會在湖麵上投射出許多道月亮的虛影,亦真亦幻、美不勝收。
而且, 這還是東仙源與西仙源的弟子們, 第一次一起過中秋節。
對於西仙源的巫女而言, 過去的中秋隻意味著更為繁複冗長的祭祀儀式,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緒。不過從今年開始,一切都將大不相同。
手中提著一個食盒,燕英步履輕快地在小島與小島之間穿行。在他身旁不遠處的湖麵上, 跟著長巫女姐姐前來拜訪的小巫女們正坐在東仙源小劍客們的身後,低低地禦劍飛行, 銀鈴般的笑聲灑落在湖麵, 化為粼粼波光。
眼前的場麵平靜而又美好, 可燕英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卻並非如此。
那是遠離主島的一處偏遠小島, 並沒有半點兒節日的氣氛。隻有一座被白紙糊的燈籠照亮的、陰沉沉的低矮建築。
燕英同門口的守衛低語了幾句,旋即步入室內。這裏原來是東仙源內部的牢獄,燈火通明,秩序井然。
燕英將手中食盒打開,交給室內的看守查驗,完畢之後便走下十五六級台階,來到了暗藏在島嶼地下的牢獄之內。
這裏的布置倒與雲蒼的思過室有些相仿,隻不過戒備更加森嚴。走廊的天花與牆壁上,隨處可見禁錮法陣,牢門更是由厚重的精鐵鑄成。
燕英走到了走廊底部的牢房跟前,伸手輕輕敲了敲牢門:“師父,我來看您了。”
牢內靜默了多時,終於傳出了一個淡淡的聲音。
“你怎麽又來。”
“今天是中秋嘛。”
牢門下麵有個小窗,燕英便將食盒中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通過小窗送進去。東西不算太多,大致就是幾樣小菜,月餅,以及一壺東仙源自釀的美酒。
牢中之人將酒壺打開,仿佛愣了一愣:“……是桂花釀。”
燕英點頭:“東仙源的桂花差不多都已經開了,今年可比往年都要茂盛呢。”
“是嗎。”牢獄中的那人似乎感歎起來:“可惜,在這裏聞不到。”
燕英道:“這個好辦。轉頭我去給您折幾枝來便是。”
牢中之人卻不領他的情:“我不想見你,以後沒事少來。”
“師父……”
“你多做點別的事不行麽?別老是妨礙我的清修。”
說完這話,牢中之人便不再言語。燕英知道師父這是又在趕他離開,也沒有別的什麽辦法,隻好摸摸鼻子離開了。
陰沉的地牢裏再度恢複了死寂。牢中的商無庸為自己倒上一杯桂花釀,卻不急著品嚐,反而放在鼻尖上細細嗅聞。
東仙源的酒,向來都是最上等的美酒。隻是這與酒香糾纏著的桂花味,始終比不上真正的花香。
曾經,在未央城的一角,也有那樣一座栽滿了桂樹的山坡。每年秋季,附近的山風就會將桂香吹進未央塔中……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讓思緒重新回歸於眼前的杯酒之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安靜的牢外走廊裏傳來了一陣幽幽的花香。
那是真正的桂花,悄無聲息地接近了。
商無庸深深地呼吸著這沁人心脾的花香,嘴角慢慢地浮現出了一抹久違的笑容。
隻聽他輕聲道:“謝謝你來看我……我已經別無所求。”
————
被師父攆出地牢之後的燕英,沿著來時的原路,朝燈火明亮的大島方向行走。可他剛走到島旁一株參天柳樹邊上,卻冷不丁地發現樹下站著一道漆黑的身影,一動不動的,如同鬼魅一般。
“……你想嚇死人啊!”
認出那是李天權之後,燕英拍了拍胸脯,沒好氣地問道:“沒事你蹲這鬼地方幹什麽,中秋節,不回王府裏去給爹娘磕頭了?”
“我不回去。”李天權似乎心有怨氣,“法宗沒有了,鬼知道這次回去又要被發配到什麽鬼門派去?不回了,我要去五仙教。”
燕英一愣:“要去五仙教的人明明是我,我說你跟著我幹什麽?”
“路是你買的?還是五仙教隻準你一個人去?”李天權想也不想就開始抬杠,“林子晴也是我朋友,憑什麽隻準你去,我就不行?!”
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架勢,燕英也不硬懟,反倒後縮了小半步,裝出一副牙酸的模樣:“嘖嘖~~~~原來你小子居然喜歡阿晴。”
“?!”李天權再怎麽也沒想過這個發展,“……你胡說些什麽!”
燕英要的就是他這種反應,幹脆變本加厲地逗弄起來:“我說,你要是喜歡上了阿晴,那我可是會傷心的喲……”
“你——”
李天權此刻的表情簡直能用“精彩紛呈”來形容。若不是夜晚光線昏暗,或許還能看見他的臉色陣青陣紅,比湖上的焰火還要好看。
憋到了極限,燕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在想什麽呢,傻小子,我是逗你玩的!”
不過李天權顯然沒打算認同燕英的這個“玩笑”,他黑著臉一步上前,扳住燕英的肩膀,順勢將人推倒在了粗大的柳樹上麵。
“欸,誒誒誒!!”
燕英的後背被撞得有點疼,不過更令他緊張的還是麵前的突發情況——
盡管光線昏暗,而且那該死的大柳樹還垂下了許許多多的枝條,阻擋了視線,可燕英就是能夠感覺到,此刻李天權離他隻有短短幾寸之遙,近到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呼吸重重地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你……你幹什麽?!”
出於心虛或者其他什麽說不清楚的理由,燕英也開始慌亂起來。腦袋裏如跑馬燈一般浮現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麵。
他是真的想逃,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惱羞成怒的李天權,已經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像抓小雞似地往一旁的湖麵上抓去。
“喂……”
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該不該屏住呼吸,燕英的身體猛地一輕——竟是被李天權硬拽著一起禦劍飛上了半空!
“瘋了嗎你?!快點放我下去!”
盡管內心裏的呼聲並不迫切,不過表麵上的掙紮燕英還是做得非常到位。逼真到連他自己都有點相信自己當真反抗不了李天權的強迫。
轉眼間,兩個人已經飛到了離地十餘丈高度的半空,隻見遠處藏青色的夜空中高懸著一輪金黃滿月,下方的鏡湖之上,倒影著大大小小許多的月影。
如此美景當前,令燕英也不禁忘記了表麵上的掙紮,真情實意地驚歎起來。
然而沒過多久,李天權又把他更緊地摟了一摟,然後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大彎,開始朝著西邊飛行。
“小祖宗,你這是又要去哪裏?!”燕英急叫。
“你不是也要去五仙穀嗎?”李天權答得振振有詞,“正好,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一點也不好!”燕英又開始了他標誌性的口是心非:“我的禮物還沒帶呢!”
————
遠在南詔之地的五仙教,諸多風俗習慣皆與中原地區有所區別。不過,這五仙穀裏的中秋,同樣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日。
在這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教中弟子將會在穀中那株巨大的茶花樹下供奉各種珍貴的祭品,然後載歌載舞、祭拜月神,並放飛寫有祈願的天燈。
然而以上這些,全都不是今天晚上的重點。此時此刻,五仙教上上下下張燈結彩,隻為迎接兩位貴客的歸來。
隨著上界一戰的結束,五仙教這兩百多年來蒙受的冤屈也得以清洗。前些日子,教主玄桐親身前往瀚海沙漠,不久便傳回來了好消息——前任教主諾索瑪與蠱王摩尼將於中秋之夜回歸五仙。
前教主仍健在,而且即將歸來——這無疑是令全教上下振奮的頭等喜事。隻不過,有一個人的喜悅,卻是別人的兩倍那麽多。
林子晴今天非常開心,不僅因為諾索瑪、因為中秋,更因為從今晚上開始,自己的小院子裏又要多出一個住客。
聽瀑居本是曆任掌門的居所。為了幫助諾索瑪盡快熟悉環境,重建記憶,玄桐主動讓出了聽瀑居,還特意命人按照自己的記憶恢複了舊日陳設。而玄桐的舊居早已經被林子晴據為己有,一來二去,反倒成了玄桐寄他籬下。
按照玄桐的說法,等回到五仙教之後,他會盡快另擇地點作為自己新的居所,不過在此之前,林子晴確信自己有無數種辦法,來改變他的主意。
穀口處傳來了一陣寒暄的聲音。是燕英和李天權一起趕來了。這段時間裏,他們兩個已經成了五仙穀的常客,與不少教中年輕弟子打成了一片。
不是兄弟的兄弟們碰頭,一番親熱之後不免又記掛起了那兩個沒有到場的人。
練朱弦和鳳章君到哪裏去了?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說清楚。
上界一戰之後,他們二人又馬不停蹄地一路追蹤,擒獲了不少春梧君的餘黨。並將所有這些人交給東仙源嚴加訊問。這之後,中原各處有不少人都自稱遇見過這兩位高人,傳著傳著,真相反倒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今天早晨,林子晴倒是的確接到了鳳章君的紙鳥來報,說今晚上會陪阿蜒回五仙教。
“也許他們兩個正在朝這邊趕罷。”燕英如此推測,又用胳膊肘懟了一懟身旁的李天權,“愣著幹什麽呀,快點把我們帶的好酒好肉都拿出來。”
——
燕英的猜測出現了一點失誤:此時的鳳章君與練朱弦,還沒有啟程前往五仙穀;而且,他們正置身於一處看不見中秋圓月的別樣世界之中。
盡管沒有月亮,可是四周卻依舊有光——廣袤的大地之上,無邊無際的銀白色執念花海一路鋪向遠方,銀光柔和而又璀璨。
而在花海之中,一座漆黑沉默的城池正在逐漸生長。它看上去有點像昔日的法宗祖庭,但卻更為宏偉壯麗。
站在目前最高的望樓之上,練朱弦將被風吹亂的長發攏向腦後,鳳章君立刻不露聲色地站到上風處,為他將風擋住。
在他們腳下的大地之上,銀光閃爍的花海中可以看見幾條若隱若現的道路。此刻正有一些黑衣的法宗弟子手持引魂幡,領著一隊鬼魂朝著城池這邊緩緩而行。
“之前為了向石人體內灌注魂魄,法宗在中原各處設下了多處引魂祭壇。如今,我們通過這些祭壇收集逝者的魂魄,將它們送入這裏。”
說到這裏,妙玄子凝視著眼前漆黑巨大的城池,如同凝視著一件獨一無二的至寶。
“接下來,它們將會在這裏度過一段或長或短的時光。在轉世投胎之前,它們將會有足夠的時間清洗上一世的罪愆,或是放下內心的不舍執念。”
雖然眼前暫時還隻有一片昏暗,不過聽著妙玄子的這番敘述,練朱弦仿佛已經能夠看見,未來這座漆黑的城池之中將亮起光明。
鳳章君則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恕我直言,此處雖好,但是這些魂魄畢竟來自中原各處,來曆不同身份各異,若長期為法宗一脈所掌握,日久天長,依舊會引發事端。”
“我也沒說會一直替你們看守下去。”妙玄子仿佛早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你要是有空去東仙源,告訴餘蝶影那個女人,讓他們想出個穩妥的辦法來,各方出力,共同維護好這個世界。”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反問鳳章君:“若我沒記錯,今夜應是中秋。你……不回雲蒼?”
“不去了。”鳳章君搖頭,“如今的雲蒼,已經卸下了身為中原之首的重責。他們需要新的領袖與新的開始,而不是我這個讓他們忘不了過去傷痛的舊麵孔。”
此刻他隻是輕描淡寫,但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練朱弦卻很明白這背後的各種因果糾結。
而且打從內心私願出發,練朱弦也更加希望鳳章君離開雲蒼——盡管隻是相對而言,但那至少意味著鳳章君終於跳出了一些束縛,獲得了一些自由。
“時辰好像也不早了,我們還要去五仙教。”練朱弦主動與妙玄子告辭。
妙玄子點了點頭,始終等候在一旁的顧煙藍便走上前來,負責送走兩位賓客。
顧煙藍領著二人往望樓之下走去。四個方向的景色在反複盤桓之中徐徐展開。
因為法宗中人能夠以法力搬運重物,這座花海之中的城池起得非常快,最近處的一大片樓閣已經初具規模,但仍然能夠看見不少人影正在忙碌。
而練朱弦的目光,忽然間落定在了某位沒戴麵具的法宗弟子身上。
卻是一個表情清秀淡漠的光頭和尚。
“慧……空?”
時隔百年,再度喚出了這個已然變得陌生的名字,練朱弦並未覺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像是猜測到了什麽,顧煙藍主動說道:“那人如今並非戴罪之身,而是自願留在法宗之中。你要過去看看麽?不過他肯定什麽都不記得便是了。”
練朱弦沉吟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不必了。知道慧空很好,我便知足開心了。”
說著,他重新回到了鳳章君的身旁。兩個人相視輕輕一笑,而後一齊禦劍,並肩朝著能夠看見月色的遠方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