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大道至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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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他已經死了, 真的死了!我親眼看見的!”阿貴撲棱著小短腿, 餘光瞥見桓樂召來寶刀的手,求生的本能占據了上風。
桓樂可不敢輕信他的鬼話, 刷的一聲拔出刀來敲了敲他的龜殼, 道:“老實交代啊,不然今晚喝甲魚湯。”
說罷, 桓樂看了眼牆上的鍾, 驚訝道:“這都快五點了。”
阿貴被他這做作的語氣氣死, “我早說過柳七已經死了, 我又沒騙人!”
岑深走上前來:“他把小繡球交給我的時候, 確實告訴過我, 柳七已經死了。”
“你看吧?”
“可你沒告訴我,柳七是從大唐回來之後才死的。更沒告訴我, 他在大唐經曆了什麽。”
阿貴很頭痛:“我跟柳七真的不熟,我們一點都不熟, 這種事他怎麽會告訴我呢?吳崇安都比我跟他熟, 我他媽就從來沒有去過不周山!”
“嗯?”岑深微微眯起眼,語氣微沉:“你沒有去過不周山?”
阿貴啞然, 他最初可是告訴岑深他是從不周山爬出來的, 他趕忙補救:“沒有沒有沒有你一定記錯了!對、記錯了……”
“記錯了?”岑深的語氣越來越危險。
阿貴頭皮發麻,仿佛預見了自己被放在鍋裏咕嘟咕嘟煮湯的未來,登時顧不上許多了, 趕緊交代:“我確實碰到過柳七, 就在他從大唐回來的時候。因為他把核遺落在了大唐, 所以時空回溯發生了問題,他原本是要直接回到不周山的,可卻掉到了西北的深山裏,差點沒把我砸死。”
阿貴開了個玩笑想活躍氣氛,可桓樂依舊在磨刀,於是趕緊硬著頭皮繼續講:“我跟他相處了隻有七天,七天之後他就死了,我親眼看見他變成了一棵枯木。”
“七天就死了?”桓樂一臉不信。
“真的!我騙你幹什麽?我這老胳膊老腿還能翻天不成?”阿貴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不過他死得確實有點不同尋常,他看起來明明還不老,身上雖然有傷,但那應該是時空回溯時留下的,並不致命,可他就是死了。哦,他死得還挺開心的。”
桓樂和岑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不確信。
活了幾千年的老烏龜滿口謊話,他的話最不可信,但都到這時候了,而且桓樂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還要繼續說謊嗎?
就算是說謊,也不至於說這麽漏洞百出的謊話。
桓樂問:“那這七天裏,他做了什麽事情?”
阿貴答得爽快:“他在地上畫圖,就跟小深深一樣,好像在研究什麽。除此之外他也沒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哦對了,他一直在說話,有時是喃喃自語,有時也跟我說幾句,有關於小繡球的事情我就是這麽知道的。”
“吳崇安呢?你一早就知道他,對不對?”岑深目光銳利。
“是是是,可我不知道隔壁住的就是他啊,我隻聽柳七提過而已。”阿貴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那應該是第三天晚上,柳七提起了一些舊事,其中就有吳崇安的名字。
但那些事都雜七雜八的,聽著就像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碎碎念。
阿貴便道:“吳崇安和柳七認識也不奇怪吧?一個是匠師協會的會長,一個是大名鼎鼎的鬼匠,不認識才比較奇怪呢。至於柳七為什麽告訴我,因為方圓百裏隻有我一個活物啊!那可是西北的深山,除了小深深你個不怕死還特別閑的,還有誰會去那裏?”
岑深:“……”
桓樂:“那你怎麽會在那裏?”
“這個嘛,就說來話長了……”阿貴眼珠子一轉,語調拉長,可他剛說了半句就被岑深打斷了。
“廢話就不要說了。”岑深跟他相處了那麽多年,哪還看不出他這江湖騙子的獨特氣場。他眼珠子一轉,岑深就知道他又要開始忽悠了。
“嘿嘿。”阿貴訕訕,“總而言之,柳七死了,我就撿了他的小繡球,後來就遇到你了。我看你跟柳七一樣,也總在地上畫來畫去,所以就把小繡球給了你。或許有朝一日,你能把它修好。”
“你這是在押寶?”桓樂挑眉。
阿貴不予置否,事實上他除了把寶壓在岑深身上,別無選擇。他剛才也說了,方圓百裏,不,甚至可能五百裏之內,他都找不到第二個匠師。
若是靠他自己爬出去,那得花多少年?
岑深是他唯一的選擇,於是他抓住了。
阿貴道:“我真的不知道柳七在回溯時空的時候經曆了什麽,柳七那幾天神神叨叨的,說話顛三倒四,我隻猜到核可能在長安而已。”
岑深蹙眉:“他究竟說了什麽?”
“時隔那麽多年了,我哪兒還記得啊。”
“想。”
岑深簡簡單單一個字,冷酷無情。
阿貴哭唧唧,桓樂卻在旁邊幸災樂禍,還用刀在地上畫了一個圈,說:“你就在這個圈裏想,想不出來就不準走。”
阿貴求助似地看向岑深,可岑深無動於衷。沒想到啊,沒想到,十年友誼,抵不過一隻小狼狗。
“你們沆瀣一氣!”
“狼狽為奸!”
“助紂為虐!”
“gay裏gay氣!”
阿貴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成語全喊完了,換來岑深冷冷一眼,“晚飯也不用給他吃了。”
“得令!”桓樂很開心。
阿貴很憂愁,他真的沒說假話,而且也是真的不記得柳七說過什麽了。時隔多年,記憶已經相當模糊,就連吳崇安這個名字也是見到隔壁的白骨之後才想起來的。
讓阿貴把柳七說的所有話都想起來,有些太強人所難了。
不過……柳七提吳崇安幹什麽?
阿貴歪著腦袋仔細想著,從日落一直想到明月高懸,整隻龜像石化了一樣,動都不動。
桓樂在他身邊走過來、走過去,末了,小聲跟岑深八卦,“阿岑,他不會真石化了吧?”
岑深低頭畫著圖,“他隻是動作緩慢。”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
桓樂對於岑深的篤定有些驚奇,岑深便道:“他隻會有所隱瞞,不會說謊。”
關於這一點,岑深還是很肯定的,否則他不會把阿貴留在身邊。時至今日,他也算看出來了,阿貴真正想隱瞞的隻是他自己的過去。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西北的深山裏,為什麽指引岑深走上修複小繡球之路,真正的原因都在“過去”二字裏。
每個人都有不想提及的事情,岑深能夠理解。
“啊!我想起來了!”阿貴驀地發出一聲驚呼,喜出望外地看向兩人,“柳七就是在說陣法圖的事情啊,他在地上反複畫一個陣法圖,嘴裏念念有詞的。這個不對、那個不好,如果放到今天來說,那他碎碎念的主旨就是——恕我直言,匠師界的各位都是垃圾。”
岑深:“……他提到傅先生了?”
阿貴想了想,說:“沒有啊,不是有那麽一個說法嗎,王不見王?”
“那吳崇安呢?”桓樂緊接著問。
“這是在後來,他畫著畫著,忽然說——吳崇安的想法倒是有點意思。”阿貴說著,和桓樂齊齊看向了岑深。
岑深在思索。
吳崇安雖然貴為匠師協會的會長,可在當時的匠師界,並不是造詣最高的人。除了柳七和傅先生,還有幾位大師比他的造詣更高。
可柳七為何獨獨說他的想法有意思?還是在畫陣法圖的過程中,這個想法跟陣法圖有關麽?
或者說,跟小繡球的陣法圖有關麽?
岑深問:“你還記得他畫的陣法圖長什麽樣子嗎?”
阿貴搖頭:“這我就真不記得了,頂多、頂多是再看到的時候,會有點眼熟吧。”
岑深隨即給桓樂使了一個眼色,桓樂便立刻把工作台上的陣法圖拿過來給阿貴看。阿貴仔細看過,越看越覺得眼熟,但又不敢確定。
普天之下的陣法圖,都有相似之處。他如果被先入為主的觀念所影響,從而產生了“兩者之間存在相似”的觀點,也有可能。
“這是小繡球的陣法圖?”阿貴問。
“嗯。”岑深答。
“像是感覺有點像,但應該有不一樣的地方,我記得那個陣法圖沒有這個那麽複雜。”阿貴頓了頓,又說:“而且柳七最後可是把小繡球隨手扔在一邊了,否則也不可能被我撿到。他如果在臨死前還反複畫小繡球的陣法圖,那為什麽還隨便扔?不合邏輯啊。”
桓樂高深莫測的搖搖頭,“你想判斷一個人做的事合不合邏輯,得先了解這是個什麽人。”
阿貴反問:“那你說他是什麽樣的人?”
桓樂攤手,“我又不認識他。不過,如果柳七真的是那個柳會長,按照夫子的話來說,他是一個十分醉心於匠師事業、為了心中的理想可以不顧一切的……狂人?”
阿貴補充:“不擇手段、不分善惡、不計後果,世間一切在他眼裏都是無用的沙子。這個瘋子七天裏根本就沒吃飯,也沒休息,死的時候還在笑,特滲人。”
說著說著,阿貴忽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我記得他說過一句特別神叨叨的話,所以我一度以為他被下了降頭。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他說,我明白了。我多嘴問了他一句你明白什麽了,他回答說是‘神明的真相’,然後他就死了,你們說我意外不意外?我他媽丈二烏龜摸不著頭腦。”
桓樂回答他:“因為你笨啊。”
阿貴白眼翻到天上,桓樂則雙手抱臂,又高人風範地踱起步來,慢悠悠道:“柳七一生的追求是什麽?是造出一件神器。神器和神明不都有一個神字麽?”
“那又能代表什麽?造出神器就能窺破天道了?曆史上又不是沒有出現過神器。”阿貴對此嗤之以鼻。
桓樂看向岑深,岑深臉色凝重,“不一定。柳七能夠用小繡球穿越時空,就證明小繡球已經成功了。從它的功能來看,它確實可以算是一件神器。”
阿貴懵逼:“那有什麽不一定的?難道柳七真的成神了?”
“這就需要大膽假設了。”桓樂笑盈盈的,舉起一隻手,伸出食指,道:“大膽假設、大膽論證,世界因你而精彩。”
阿貴:精彩你妹。
“還有種解釋。”岑深今天的話也多了起來,“他不斷地畫陣法圖,是在進行改良。”
桓樂琢磨著,“化繁為簡?”
岑深沉吟:“大道至簡。”
“你們這越說越離譜了啊。”阿貴被他們說得眼皮直跳,“他最後可是把圖畫完了的,還笑了,那代表他成功了啊。那他豈不是真要成神了,可他成神了怎麽還會死?有毛病嗎?啊?他有毛病嗎?”
話音落下,屋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三人麵麵相覷,又各自陷入沉思。但這麽耗費腦力的事情不適合阿貴,他幹脆放棄了,一臉癡呆樣的看著岑深和桓樂,坐等答案。
良久,岑深答:“有一種解釋——因為他的目標已經達成了。”
桓樂點頭:“對,他的目標不就是造出一件神器麽?也許之前的小繡球還不是完全版的神器,他又改良了,所以最終完成了。”
岑深默認了這種說法,阿貴隻覺得這兩個人在說書,而桓樂眼珠子一轉,緊接著又拋出一個更讓他驚愕的猜想——
“也許最終的成品不是小繡球,是他自己呢?他自己成神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