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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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
    身體撕裂般的疼痛。
    眼前的光影在搖晃, 黑色的、灰色的, 支離破碎。粗重的喘息、唇上的鮮血,像被割裂世界裏的一點著色劑。
    岑深蜷縮著,光著的腳丫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宛如刀割。
    耳邊似乎有電話的鈴聲響起, 在此刻聽起來更像死神的催命歌。
    岑深不禁抱住了頭,企圖捂住耳朵, 卻感到一點刺痛。這種刺痛異常紮人,他看過去, 卻見迷蒙月色下, 他的背上、後脖頸上,慢慢長出了銳利的尖刺。
    他沒有親眼見到尖刺的模樣,可它們在月下的倒影,異常可怖。當它出現的那一刹那,時間仿佛靜止了, 岑深一動不動地望著地上的影子,長長的劉海徹底遮住了他的眼睛。
    “岑、岑深……”阿貴嚇到了,岑深這半妖之症, 竟然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
    “別過來。”岑深的聲音異常沙啞, 他望了阿貴一眼, 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人與妖的血脈將他的身體當成了角鬥場,數萬年的爭鬥化作尖刺, 撕裂皮肉而生。
    鮮血順著撕裂的傷口流下, 從脖子一直流到腳踝, 滴答、滴答,在鋪滿月華的地板上蜿蜒出妖嬈的花。
    岑深的手忍不住在顫抖,仰著頭,才不至於不爭氣的哭出來。
    每一個醫生都告訴他,這是命,不是病。
    他驀地笑了,沙啞的、仿佛撕裂一般的笑聲,刺耳、紮人,更像是某種呐喊,而在這呐喊聲中,他一把抓住了後頸上的刺,抓緊、用力,企圖把它拔掉。
    可是這太痛苦了。
    就像是親手折斷胸腔裏的肋骨,他痛得佝僂著身子,鮮血和眼淚混雜在一起,甚至是口水,正如他曾經想象過的那樣狼狽不堪。
    可是他太痛苦了。
    無論拔還是不拔都太痛苦了。
    如果半妖的存在就是個錯誤,那為什麽他要來到這個世界上。親情、愛情,這人世間種種快樂,如果他注定不能擁有,為什麽又要讓他看到?!
    這不對。
    不公平。
    這不該是他的命!
    “啊啊啊啊!”岑深用力拔下了那根刺,將它擲出了夏夜的庭院。瞬間的疼痛直襲大腦,他整個人晃了晃,伸手捂住後頸的傷口,卻又怔住。
    拔了又怎麽樣呢?
    拔了這根還有那根,他有這麽多刺,連他的父親都不曾擁抱過他,今後也不會再有人能夠給他一個擁抱了。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一個哪怕被刺得遍體鱗傷也願意擁抱我的人嗎?
    對……還有桓樂。
    他多美好啊。
    像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這世上美好的東西那麽多,我都懂,我都明白,可都不屬於我。
    因為我這樣的人,其實一點都不好,一點都配不上那些東西。
    一點一點的灰色,逐漸籠罩了岑深的眼眸。他的身體僵硬得像石頭,卻還在本能的顫抖,他喘息著,至少此刻還活著。
    阿貴想要靠近他,卻被他一道法術攔在幾步之遙。
    “岑深!”
    “岑深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岑深!”
    阿貴拚命叫喊,岑深卻沒有任何回應,隻是勉強動了動,直接從沙發上跌了下來。沒過幾秒,他又從地上爬起,像個受傷的怪物,一步步消失在工作室與臥房的門口。
    阿貴心急如焚,可是岑深的法術攔住了他,他根本過不去!
    一股深深的無力再次席卷了他的內心,就像許多許多年前一樣,他隻是看著,卻什麽都做不了,甚至當了一個逃兵。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破風中。
    大唐的少年終於從天而降,急掠的身影踏碎月光,“砰”的一聲降臨在小院裏,震碎了一塊青石板。
    “阿岑!”他也不去管震得發麻的腳踝,急匆匆衝進屋內,目光掃過阿貴,“他人呢?!”
    阿貴恍如夢醒,“他進臥室了,你快進去看看!”
    桓立刻往裏衝,可打開臥室門,裏頭卻空無一人。他焦急地喊著岑深的名字,掀開被子、打開衣櫥,甚至連床底都找了,都沒找到人。
    恐慌就像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心髒,他來回找著,忽然問道一絲血腥味。
    屋裏本來就有血腥味,可這縷味道更新鮮、也更濃鬱。他順著這味道找過去,推開臥室裏的一扇小門,找到了岑深隔出來的一個小小的雜物間。
    這雜物間真的很小,大約隻是浴室的一半大,桓樂走進去都得低著頭。可血腥味確實從這裏傳來,而這裏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那隻大藤條箱。
    “阿岑?”桓樂的聲音發緊,因為他已經看到了箱子底部滲出來的血。他連忙打開箱子,入目的情形讓他倏然忘了呼吸。
    藤條箱裏沒有多少雜物,隻有一個淡藍色的像是給寵物睡的小窩。岑深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著躺在上麵,靜悄悄的,像死了一樣。
    “阿岑?”桓樂一時間都不敢伸手觸碰他,聲音顫抖著,心裏被悔恨填滿。如果他今天厚著臉皮跟他一起回來,說不定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不,現在也許還來得及。
    桓樂狠狠咬向舌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而後果斷把岑深從裏頭抱出來,先用幹淨的毛巾將傷口捂住,暫時止住血,然後……
    然後該怎麽辦?
    “阿貴!”桓樂大聲喊他:“有大夫嗎?”
    “有有有、有個姓白的!就在城西!”阿貴急忙回應,然後迅速報出一串號碼。幸虧他為了以防萬一專門背過,否則就抓瞎了。
    聞言,桓樂以最快的速度撥通醫生的號碼,說明情況,請他立刻過來。但掛斷電話後他又覺得還不夠保險,這個醫生如果真的能救岑深,就不會讓他的病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可除了讓他來,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桓樂暗自咬牙,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什麽好的大夫可以治病。但岑深必須救,桓樂絕不容許有任何差池。
    對,絕不容許。
    桓樂深吸一口氣,思緒飛快運轉,下一秒,他又打了個電話。這個電話打給喬楓眠,不管對方能不能幫上忙,他都要試一試。
    做完這一切後,桓樂低頭看著懷裏的岑深,眸光中更像醞釀著某種風暴。
    可他的語氣還是很溫柔,甚至比以往還要溫柔,抱在岑深背上的那隻手開始凝聚起法力,慢慢地將自己的真元渡進岑深的體內。
    “別怕,阿岑,你不會有事的。”
    桓樂沒有看到岑深的刺,以往刺都消失了,隻剩下一些猙獰的傷口。他小心的不去碰它們,低頭親吻岑深被血染紅的嘴唇,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方式。
    大約過了一刻鍾左右,岑深的呼吸慢慢平緩,得益於桓樂渡給他的真元,血也基本止住了。桓樂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抱著岑深沒放,直到那個姓白的醫生匆匆趕來。
    醫生姓白,叫白藤,趕來時身上還穿著白大褂,胸前沾了幾點血。似是剛從手術現場趕過來。
    兩人沒有多餘的寒暄,白藤跪地檢查了一下岑深的狀況,立刻有了結論:“他在發病時,一般會變回原形來減緩疼痛,可現在卻沒有。而且從他背上的傷口來看,他應該是無法控製自己的形態轉變了。這在妖界的醫學上,叫做病變。”
    桓樂深深蹙眉,“那這該怎麽治?”
    “沒得治。”喬楓眠的聲音忽然從屋外傳來。
    桓樂轉頭望去,隻見他倚在門框上,旁邊站著的正是崇明。喬楓眠的心情看起來也不大好,沉著臉,道:“半妖之症,是天生的絕症,連商四那個老不死都沒有辦法,你們又能有什麽良方?”
    “不試試怎麽知道?”桓樂眸光銳利。
    喬楓眠輕笑,好似諷刺。
    桓樂這時候哪聽得了這些,雙眼微微眯起。白藤便在此時站起來,向喬楓眠點頭致意,“小喬少爺,好久不見。”
    喬楓眠點點頭,卻沒說話,隱隱有些煩躁。
    崇明低頭跟他耳語幾句,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走進屋來,將一個小藥瓶放在桓樂手邊,“這是可以溫養經絡的藥,雖然幫不上什麽大忙,但至少可以緩解他的病痛。抱歉,阿喬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有點觸景傷情。”
    “多謝。”桓樂謝過,轉頭看向喬楓眠,喬楓眠卻冷哼一聲轉過了頭去,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其實桓樂也不是真的對他生氣,比起喬楓眠說的話,他更氣自己。
    用藥之後,白藤又為岑深把脈,如此三次之後,才抹了把汗,道:“今晚應該是沒有什麽危險了,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一般而言,出現病變之後,剩下的時間……平均隻有一年。我的水平有限,恐怕隻能幫到這裏了。”
    聞言,桓樂報以沉默。
    他不想聽什麽抱歉的話,可這些人嘴裏,為何吐不出半個希望?
    “如果你還想再努力一把。”白藤話鋒忽然一轉,“小喬少爺認識一個比我更厲害的醫生,你可以請他再看一看。希望雖然渺茫,但作為醫生,我覺得可以一試。”
    “是誰?”桓樂眸光微亮。
    白藤拿起那個小藥瓶,將瓶底的桃花印記給他看,“妖界聖手,南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