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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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康八年,十月。
    慶國公府裏裏外外進出了不少人,大多是提著藥箱的大夫,有家養的,也有特意從外頭聘請來,醫術老道的先生。
    一間屋子裏。
    有不少大夫坐在一處,說是探討病情,話一轉便變了味。
    幾位大夫抹著額頭上的汗,悄聲說著話:“真是怪哉,明明脈象平和,並無大礙,怎得不見醒?”
    其中一位年紀稍輕些的大夫,皺著眉,低聲說了句:“我看這位四小姐,莫不是中了邪?”
    中...邪?
    幾位大夫相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愕然。
    這邪祟之事本是大忌,尤其他們還都是行醫坐診,名聲極好的大夫...
    隻是,若不是邪祟?
    又究竟是因為什麽,才會遲遲不醒?
    ...
    有容齋。
    一個滿頭青絲,著錦衣華服,年有五十餘歲的婦人,聞言是拍了拍身邊的桌子,橫眉倒豎,氣聲:“庸醫,都是一群沒本事的庸醫!竟然敢拿中邪來說事,都給我趕出去!”
    說話的是國公府的老夫人,檀城傅氏。
    傅老夫人原本在府中便是說一不二的地位,即便不動怒,也從無人敢置喙她。
    如今又是動了大怒,聲音一落,滿屋子的奴仆便都跪了下來。
    幾個年幼的小輩更是不敢說話。
    “母親息怒。”
    一個年有三十餘歲,身量纖弱,沾染著書卷味的婦人站了出來。她喚程宜,現任國公爺的夫人,也是順天府程家的嫡女...她的麵色有幾分蒼白,眼下還有幾道烏青,聲音難掩擔憂,話卻說得很平穩:“國公爺已經拿著腰牌去宮裏請太醫了,陶陶不會有事的。”
    另有一個婦人也站了出來,她衣著有幾分華麗,一張臉也添著幾分難掩的富貴——
    卻是二房的夫人,紀氏。
    紀氏聽程宜說完,便忙跟著也說了一句:“母親不用擔心,陶陶自幼便是個有福的孩子,這回也不會有事的。至於那群大夫,且讓他們先待在府中,如今這樣出了去,要是讓他們空口白話往外瞎說了去,怕是要壞了陶陶的名聲。”
    傅老夫人聞言,也知曉這其中關鍵...
    若是讓他們這樣出了去,不知要說出些什麽話來。
    她心裏大怒,如今卻不得不先壓抑怒氣。
    她看著那扇即使緊閉,也掩不住藥味的屋門...
    裏麵躺著的是她的孫女,那個最像她,自幼就被她寵著慣著長大的孫女。
    她為她取小字“陶陶”,是希望她喜悅安康的活著。
    可如今,她卻生死不知躺在裏麵。
    傅老夫人收回眼,讓眾人退了下去,隻留了程氏,問她:“那日的事查清楚沒有?”
    那日的事,自然是說王昉出事的那日。
    程宜聞言,便低聲說道,她的聲音透著一股常年浸染於書卷中的平和,麵色也從容,袖下的手卻緊緊攥著帕子:“連著下了幾日雨,假山上的石頭年歲久遠,有些鬆動了...陶陶站上去,沒個仔細,便掉了下去。”
    她查了許久,也沒查出旁的來。
    可事情,真的如此簡單?
    傅老夫人淡淡“嗯”了一聲,她手中握著一串佛珠,合了眼心中默念著經文,是在祈禱著平安。一百零八顆佛珠轉了一圈,經文也剛剛念了一遍,她睜開眼,開了口:“那幾個看護不好主子的賤婢呢?”
    程宜垂了眼,聲音也添了幾分淡漠:“打了三十板子,如今還留著口氣,若能捱到陶陶醒來,便讓她發落。”
    “陶陶...”
    傅老夫人心下一歎,連著幾夜未休息好,她的麵容相較往先要蒼老不少。
    她站起身,一個恍然,竟似要摔了去。
    程宜忙上前扶住了她,她看著傅老夫人的麵容,眼圈一紅,話裏也有幾分哽咽:“母親,您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著。”
    傅老夫人沒說話,她往前走去,隔著道門,看著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王昉,心下便又跟著一痛,聲音蒼老帶著幾分痛苦:“我可憐的陶陶...這都是造了什麽孽。”
    ...
    王昉似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從她策馬揚長街,歡聲笑語開始,到及笈之年,喪失雙親之苦...最後結束於一個帶著冰雪和梅花清香的懷抱。
    身影模糊,看不真切。
    ...
    屋中幾個丫頭看著王昉,臉上難掩擔憂。
    “主子都連睡了五日了,怎麽還沒醒?”
    “我聽大夫說,主子脈象平和,明明是沒有大礙的...可主子還是沒有醒,難道真是中了邪?”
    “你瞎說什麽!要是讓夫人、老夫人聽到,你還要不要命了?”
    “主子都這樣了,我還留著一條命做什麽?珍珠姐姐她們留著口氣,就是為了等主子醒過來。大不了,我也隨了她們去...”
    而後是喃喃一聲,“我不要這條命,我隻要主子能好起來。”
    ...
    王昉在她們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醒了。
    隻是眼皮子太重,睜不開眼...
    她能聽到她們的對話,她甚至可以分辨出說話的是誰,玉釧和翡翠。
    王昉覺得奇怪?
    翡翠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
    翡翠為了保護她,一頭撞死在了廊柱上。
    鮮血流了一地,她看著她,眼中含著擔憂,臉上的笑容卻帶著解脫。
    還是說...
    王昉睜開眼,屋中光亮十足。
    她看見站在屋中,穿著一身綠色女侍衣服的翡翠。
    翡翠的眼眶很紅,臉上還帶著淚痕。
    王昉看著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聲音有幾分喑啞:“翡翠?”
    翡翠一怔,在撞到那雙幽深的眼,驚呼一聲,就跑到了她跟前:“主子!”
    “主子,您,您醒了?”
    玉釧也愣了下,她忙往外叫人:“主子醒了,快去請大夫!”
    王昉看著她,又看著玉釧:“翡翠...”
    “奴婢在!”
    王昉握住她的手,臉上也帶著幾分解脫的笑:“你是來接我們了嗎?”
    她這話說完,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她聽見走動聲,驚呼聲...
    “主子!”
    “陶陶!”
    真好啊...
    原來,還有人記得。
    她的小字,名叫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