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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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隻有卯時三刻。
    外頭的天還未全亮,有容齋的主屋內卻已經裏裏外外進出了不少人。
    屋中點著燈火,丫頭們或是端著臉盆、或是布著早膳...
    雖人□□錯,卻有條不紊。
    十二串珠簾內,王昉坐在銅鏡前,她把手掩在唇上,打著嗬欠,一雙杏眼帶著幾分淚眼朦朧。
    玉釧站在她的身後,一雙素手替她挽著發髻,見她這般便軟了聲說道:“主子這幾日睡得太晚,如今眼下都有烏青了。”
    “無妨——”
    王昉看了眼銅鏡,她纖細的指尖勻過眼下的烏青,淡淡說了一句:“過幾日便消了,先拿脂粉遮一遮吧。”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今兒個見管事,你拿幾根老成的簪子,壓一壓年紀。”
    玉釧輕笑一聲:“早給您備好了。”
    她這話說完,一麵是從紫檀木盒裏挑出一套鎏金的首飾,一麵是低聲說道:“今早奴聽幾個小丫頭說,西苑那位五小姐昨兒夜裏又給禁足了...說是三少爺回去的時候發了好一通火,連著二夫人的話也沒聽,便做了這主。”
    王昉聞言,手是一頓,而後是淡淡笑了下:“三哥如今入了國子監,有這樣一個妹妹也的確頭疼...”
    她把手放在膝上,輕輕歎了一聲:“隻希望五妹知曉三哥的苦心,往後能懂點事罷。”
    她這話剛剛一落——
    琥珀便從裏間走了出來,她的麵上掛著笑,一麵是問王昉:“主子瞧這套可好?”
    王昉從銅鏡這處望去,見她手上拿著一件黛紫色直立對襟繡歲寒三友的長襖,一條十二幅暗綠色織金馬麵裙...便笑著點了點頭:“就這套吧,挺好的。”
    琥珀笑著“哎”了一聲,一麵又去尋相襯的披風和鞋子了。
    王昉這一番裝扮,足足要比往日多花上一刻的時間...
    待她走到外間,已是卯時五刻的樣子了。
    燭火搖曳下,王昉衣著華貴,雲髻高堆,整個人就如那神仙妃子一般。
    自打王昉醒來後,平素裝扮也都是挑著簡單的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快忘了她往先的模樣了。如今乍然這一瞧,看著王昉雖然麵色淡然自若,眉眼之間卻有著一股天然的氣勢,竟是要比往日還要讓人移不開眼...
    ...
    辰時。
    日頭已高高懸起。
    慶國公府的榮事堂中,也已經聚滿了不少人。
    這其中男女皆有,有穿錦緞的,也有穿普通衣衫的,卻是國公府內的十八位管事。
    如今上頭的位置還沒有人,他們底下站著的便也放開了說話。
    一個穿著長衫,約莫三十餘歲的男人低聲說道:“聽說老夫人把對牌給了四小姐,讓她和大夫人一道管家...也不知老夫人是在想什麽,竟把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一個小丫頭。”
    他這話說完,自然有人啐他一聲,跟著說道:“什麽小丫頭?那可是嫡出的四小姐...老夫人的本事,我們大家可都是知曉的。她這麽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我們做下人的隻需做好自己的分內事便罷了。”
    被他“啐”了一聲的男人,梗著脖子,臉漲紅著:“徐管事,我們大家不過各抒己見,你如此激動做什麽?”
    徐管事瞪他一眼:“我看你們如今是舒坦日子過久了,嘴巴上也沒個把門了。今兒個老夫人聚齊我們,就是讓四小姐相看下...說好聽了,別人稱我們一聲‘管事’,要打真了說,咱們在場的也不過是國公府的下人。主子做的決定,何時輪到我們說不了?”
    他這話一落,在場的幾人竟都被震得說不出話...
    就連先前漲紅著臉的男人,也呐呐不言。
    屋外站著的王管家看了看老夫人的神色,見她淡淡點了點頭,他才往裏喊道:“老夫人、大夫人、四小姐到。”
    先前站著的人皆停了聲,各自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便低垂著頭默了聲、各按著身份跪好了。
    王昉和程宜,各站一邊,扶著傅老夫人的手往裏走去。
    最上頭已擺好了二個位置,待傅老夫人和程宜坐下,王昉便站在一側...
    屋中靜默無聲。
    待過了一會,傅老夫人才淡淡笑著,說了話:“今日我把大家聚齊在這,你們應該也已經知曉是為了什麽。”
    底下眾人忙恭聲應一聲“是”...
    傅老夫人點了點頭,便又說了句:“我這孫女雖然自小聰慧,卻到底是初次管家,往後還要多賴你們照看著些...”
    她這話一出,王管家忙恭聲接了話:“老夫人這是折煞奴等下人了,四小姐是主子,奴等是下人...豈敢稱一聲‘照看’?”
    旁的管事也忙接了話,紛紛開口,道著“折煞”、“豈敢”...
    傅老夫人淡淡笑了下,她的手中依舊握著佛珠:“都起來吧,你們是府中的老人,說一聲照看也不為過。”她這話說完,便與王昉說道,端肅的麵容帶著笑,連著聲音也放柔了幾分:“陶陶,你來認一認咱們府裏的管事們。往後你管著家,做事、尋人可別認錯了。”
    王昉應一聲“是”。
    她的麵上含著笑,往前邁出了幾步,姿態從容而優雅。
    待至人前——
    王昉抬眼看向底下眾人,而後才屈身半作了一禮,聲音溫雅:“往後要勞煩諸位管事多加幫襯了。”
    眾人忙還上一禮,喏喏言道:“四小姐折煞了。”
    而後是從王管家開始,一一向王昉介紹起自己。王昉便這般聽著,她的麵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笑容,麵色端正,每次等人說完,她便看一會人...這一份笑容和傾聽,讓眾人覺得矜貴而尊重,私下對她的好感便也多了幾分。
    待到那位“徐管事”的時候,王昉卻是不動聲色多看了一眼...
    而後才繼續看向下一位。
    等這一通見好,已是巳時時分了。
    傅老夫人便讓他們先各自回去做事了,王昉扶著傅老夫人起身,一麵是聽她問道:“你覺得徐複此人如何?”
    徐複,便是那位徐管事...
    王昉的麵容依舊平靜,一雙帶笑的眉眼卻微垂了幾分:“他是個聰明人。”
    傅老夫人淡淡“嗯”了一聲,便是要她繼續說下去。
    王昉依舊扶著她的手,往前走去,聲音卻放低了幾分:“先前屋裏說的最熱鬧的時候,這位徐管事並未說話,卻在丫鬟進去收殘蠟的時候,他開口說了那番話...依孫女之見,徐管事怕是早已買通了丫鬟,而他說此番話,也不過是特意說給我們聽。說得再直白些,徐管事這番話便是特意為我準備的。”
    傅老夫人笑了笑,卻未說話。
    程宜看向王昉,一雙柳葉眉稍稍蹙了幾分:“為何?”
    王昉看著她,一雙眉眼便越發彎了幾分:“母親應該知曉,徐管事是舉人出身,隻因得罪了人再也無法以科舉入仕,這才入了咱們國公府...”她說到這,見母親點了點頭,才又繼續說道:“這位徐管事在府裏待了已有三年,卻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與其他管事處得不好,在府中的地位也一直未再提升過。”
    “如今府內變動交迭...他呀,是心急了。”
    王昉說到這,程宜也早已聽明白了...
    她伸手輕輕點了點王昉的額頭,笑罵道:“你這個鬼機靈。”
    程宜說完這話,便又皺著眉跟著說上一句:“既如此,這個人卻不可中用...身為讀書人卻連‘立身為正’的根本也未曾做到,也怪不得不讓他入仕了。”
    王昉一雙眼輕輕蘊上幾分笑,母親出自程家,最看不慣這樣的讀書人。
    可這個徐複...
    王昉笑著握過程宜的手輕輕晃了晃,軟聲說道:“母親無需為這樣的人費心,咱們國公府可不養閑人,若是他當真沒別的本事...女兒自然不會用他。”
    程宜雖然不喜徐複,倒也未曾說些什麽。
    她側頭看著王昉,看著眼前這個因著年歲越發娉婷的女兒...想起那日她站在身前,眼中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與她說,“母親,我想學管家。”
    她又何嚐不知,她的陶陶不過是為了她,為了這個家。
    她的陶陶啊,終歸還是長大了...
    ...
    王昉回到有容齋的時候,天色已經大晚了。
    她換了一身常服,便讓玉釧下去了,自己裹著毯子靠在軟榻上,嘴角輕抿,一手揉著眉心...
    琥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燈火下的主子,臉上是遮不住的疲態,她心下一歎,走上前,把手中的油紙包放在案上,便蹲在軟塌前,替她輕輕按著腿:“主子。”
    王昉淡淡“嗯”了一聲,許是覺得舒服,她躺著的身姿放鬆了些,卻未睜開眼。
    琥珀手下沒停,看著她便又低聲說了句:“表少爺去國子監了,臨走前,他讓人送了這個過來...是桂花糕,還熱乎著,您可要嚐嚐?”
    王昉的身子一僵,她睜開眼看著琥珀放在案上的油紙包,良久才淡淡開了口:“你先下去吧。”
    琥珀一怔,卻也未曾說些什麽。
    她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便退了下去。
    簾起簾落。
    屋中便又化為沉寂了。
    王昉的手撐在臉上,遮住了這滿室燈火,不知是在想什麽...良久她才坐起了身,推開了窗,倚榻打開了那個油紙包。
    桂花濃鬱,隨著晚風一帶,倒像是要把這股香味蓋滿了整個屋子。
    王昉的指尖拂過那桂花糕,熱意觸到指尖...
    她的麵色平淡,一雙清波瀲灩的雙眼無笑亦無波,手中卻握著桂花糕,一口接著一口吃著。
    冬日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過這半開的木頭窗欞,打在了王昉的身上。
    而她卻恍若不知...
    月色高懸,夜色越發深了。
    油紙包中的桂花糕已經沒了,唯有幾許桂花香依舊殘留於屋內。
    王昉靠在軟塌上,她的手中握著一串方勝絡子,隨風拂過,絡子上的兩顆圓珠輕輕敲擊在一道,鬧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終歸——
    還是未曾送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