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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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
    千秋齋。
    傅老夫人端坐在軟塌上, 她的手中握著佛珠,素來端正的臉如今更是黑沉了幾分...她看著跪在地上的王媛並著幾個丫鬟,冷聲朝紀氏喝道:“你教得好女兒!”
    王媛先前原就擔驚受怕了一路,又聽得傅老夫人如此怒罵,更是抑製不住,跪在地上抖著肩膀就哭了出來...
    傅老夫人看著她這幅模樣,眉心一皺, 越發不喜:“哭, 你還有臉哭?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腸!你一人之過, 惹出來一個狠毒之名, 偏偏還連累了你姐妹陪著你一道壞了名聲...你這個孽畜, 你這個孽畜, 真是萬死都不能夠!”
    紀氏聽著女兒的哭聲,又聽得傅老夫人的怒罵聲, 心下是止不住的滔天怒火,偏偏麵上還半分不能顯——
    她袖下的一雙手緊緊攥著, 咬了咬牙,跟著跪了下去,抬了臉朝傅老夫人說道:“母親,您也是看著阿媛長大的, 她雖然有時候頑劣,可這樣的事...她又怎麽會做得出來?陸家的護欄久未整修, 才惹出了這樣的事, 阿媛今日也受了不少驚嚇。”
    王昉陪著程宜坐在一處, 她心下是有幾分猜測的...
    王媛就是再沒有腦子,也不可能當眾幹出這樣落人話柄的事來...還有陸家那一塊斷掉的護欄,那個位置未免也太過偏僻了。
    不過——
    王昉看著跪在地上的紀氏和王媛...
    她看著紀氏為自己的女兒辯駁著、求饒著、懇切著,姿態低入塵埃,就如當初的她一般。
    王昉眉眼低垂,掩下眼中思緒,袖下的手卻微微攥了幾分。她取過放在案上的熱茶,慢慢飲下一口,卻是半句也未曾說,麵容平靜,恍若沒有漣漪的水麵。
    半夏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她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禮,而後是恭聲說道:“胡大夫已經替六姑娘診察過了,好在救得及時,未曾落下什麽病根...隻是近些日子都需好生靜養。”
    傅老夫人輕輕“嗯”了聲,她也未曾理會紀氏,隻是朝跪著的丫鬟說道:“照顧六小姐的是哪兩個?”
    兩個年約十六餘歲,模樣可人的丫鬟身子一頓,她們依舊屈膝在地,慢慢往前移了兩步,顫聲道:“是,是奴...”
    傅老夫人看著她們,聲音平淡:“六小姐落水的時候,你們在什麽地方?”
    兩個丫鬟頭枕在地上,身子大顫:“奴,奴有罪,奴有罪...”
    “你們身為大丫鬟,卻連服侍主子都不會——”
    傅老夫人聲音依舊平緩,一雙眼卻冷冷看著她們:“既如此,王家留著你們還有什麽用?杖責五十,扔出去。”
    她這話一落,便有幾個仆婦走上前,也不顧兩個丫鬟的求饒掙紮,直接就把人拖了出去——
    沒一會,外頭便傳來了板子聲,求饒聲,哭叫聲。屋裏卻很安靜,隻餘幾道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就連王媛也止住了啼哭,怔怔跪著。
    紀氏聽著外頭傳來的聲音,麵色一青一白,求饒的話卻是再也說不出。
    傅老夫人手中握著佛珠,眼看著王媛,聲音平淡:“王家祖訓,孝仁智禮廉恥信,你做到了什麽?”她這話一落,跟著一句:“把五姑娘關進祠堂,今夜就讓她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反省下...”
    “母親!”
    紀氏大驚,祠堂那樣的地方,如今又是臘寒冬日,怎麽能關人?
    她的阿媛慣來怕黑怕冷,要是讓她在那待上一夜,也不知會嚇出什麽病來——
    紀氏攬著王媛,還想再說...
    便見傅老夫人一雙幽深而沉寂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麵容微凝,聲音冷淡:“你若不肯讓她去祠堂,那便隻好請家法了。”
    一個是祠堂,一個是家法...
    紀氏麵色一白,嘴唇甕張,卻是半句也說不出來。
    傅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手中依舊握著佛珠,發了話:“把五小姐帶下去...”
    “是。”
    李嬤嬤親自上前,她看著紀氏,屈身半禮,是言“二夫人,得罪了”...
    待這話一落,她便伸手是要扶王媛起身。
    王媛這才回過神,她緊緊攥著紀氏的衣角,迭聲哭喊道,一麵是伸手不住揮打著李嬤嬤的手,不肯讓她近前:“母親救我,阿媛,阿媛不要去祠堂...”
    李嬤嬤見她這般,麵色也有些不好。她是傅老夫人身前人,即便是府中兩個夫人待她也素來和氣,如今...她聲音微沉:“五姑娘得罪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有兩個身材高大的仆婦上前...她們朝王媛一禮,便一人攙著一邊,扶著她站了起來。
    仆婦力氣尤其大,王媛不管怎麽掙紮都掙不開,隻好回頭朝紀氏哭喊道:“母親救我,母親救我...”
    到底是十月懷胎落下的女兒,紀氏心下又怎麽舍得?她再也顧不得什麽臉麵,屈膝朝傅老夫人爬去,連著磕了好幾個頭,嘴上是道:“母親,阿媛年紀還小,請您饒過她這一回...日後媳婦定會好好管教於她。”
    程宜心下也有些不忍,她起身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禮:“母親,如今正值寒冬,阿媛年幼體弱,怕是受不住。”
    王昉聽著母親的聲音,她握著茶盞的手一頓,心下一歎,終究還是跟著母親起身,一道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禮,是言:“祖母,五妹今日也受了驚嚇,若是再於祠堂關上一夜,身體怕是吃不消...”
    傅老夫人眉目微斂,她看著王媛蒼白的麵色,良久才淡淡發了話:“既然有人替你求情,便罰你禁閉三月,抄寫祖訓百遍...往後若是再犯,就莫怪祖母心狠了。”她這話一落,又看向紀氏:“今日之事,你也有過...罰你三月俸祿,你可心服?”
    紀氏一聽這話,心下便一鬆,她忙拉著王媛朝傅老夫人又磕了幾個頭,一麵是言:“母親寬宏,兒媳心服口服...”
    王媛也跟著道:“多謝祖母寬恕...”
    傅老夫人看著她們,手中佛珠未停,便又一句:“紀氏留下,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
    王媛由人扶著起身往外走去,許是跪得久了,她的腳步還有些虛晃。
    王昉看了她一眼,便垂眼扶著程宜往外走去。
    屋外五十板子早就打完了,隻留下一大地血跡和幾抹腥臭味,如今正有人在灑掃著。
    而偌大的室內,奴仆也皆退下了...
    傅老夫人依舊端坐在軟塌上,她手中轉著佛珠,看著紀氏的一雙眉目半斂,神色極為平淡:“我知曉你心中有怨。”
    紀氏抬了臉,她麵上有幾分愕然,而後是呐呐而語:“母親這是什麽話...”
    “如今屋中無人,你也不必有此作態——”
    傅老夫人的聲音很淡,她看著那鏤空香爐,依舊是舊日的一抹檀香:“你和程氏都不是我親自挑的兒媳,偏偏我待她卻要比待你好...即便我知道,她不如你聰明,甚至不如你八麵玲瓏,能言善道,可我偏偏還是擇了她為主母,由她管家。”
    紀氏依舊跪在地上,她眉眼微垂,低聲說道:“長嫂持家,這很應當...兒媳又怎會因此生怨,母親委實多慮了。”
    檀香嫋嫋,一抹檀香一抹佛香——
    傅老夫人低頭看著紀氏:“即便沒有程氏,我也不會把這權力交到你的手上。”
    紀氏眉心一跳,袖下一雙手緊緊攥著,她抬頭看著傅老夫人剛想說話,便聽她平聲一句:“十二年前那份糕點是你換的吧。”
    十二年前,糕點...
    紀氏身形不穩,差點便要往前摔去。
    她雙手撐地,好一會才穩住了身形,良久才垂著頭低了聲,賠笑道:“母親莫與兒媳開玩笑了,那件事不是早就查明了嗎?當年是大嫂房裏的廚娘失手加錯了料,這才連累了二哥兒斷了氣,與兒媳又有什麽關係呢?”
    傅老夫人看著紀氏,手中依舊轉著佛珠,她麵容嚴整,絮絮而道:“大哥兒去得早,二哥兒雖是庶出,長得與大哥兒卻甚是想象,我便自幼要多疼他幾分,連帶著杜姨娘的身份也要高抬了幾分...”
    “你那會生下三哥兒,又覺得我不喜你,連帶著三哥兒也不歡喜。隻怕日漸往後,你母子二人在府中越發沒個地位...”
    紀氏依舊垂首跪著,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攥著,越聽一言,臉色便越發白一分...良久她才啞聲說道:“兒媳是怪過母親,阿冀明明是嫡子,您卻正眼也未瞧過他...反而是拿那個庶子當做寶貝。可兒媳即便再恨,那也是老爺的孩子,何況秋月齋的人向來不喜兒媳,又怎麽會讓兒媳經手糕點?”
    “你的確未經手糕點...”
    傅老夫人握著佛珠的手一頓,她眉眼微抬,看著紀氏慢慢說道:“可是你不行,不代表其他人不行...二哥兒出事那天,三哥兒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