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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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
    相較皇城中的熱鬧繁華, 這兒卻顯得有些寂寥,在這無邊夜色與燈火之中,唯有幾許絲竹之聲穿過寒風傳至四麵八方。而本應該坐於府中,受下屬賀拜的衛玠卻獨自一人負手站於這角樓之上。
    寒風拂過他平靜的麵容和衣角,而這金陵城中的景致皆收於他的眼下。
    萬家燈火…
    在這夜色朦朧中,就如那海市蜃樓一般。
    衛玠望著一處,這處地方他已經看了許久了, 從日暮四下至星月當空…
    他站在這已有許久了。
    其實站在角樓之上, 望眼四下, 這金陵城中的景致又有什麽不同?
    偏偏他還是察覺到了幾分不同…
    在這闔家團聚的日子裏, 衛玠感受著這穿過萬家燈火襲麵而來的溫暖, 竟讓他這顆冰冷的心也有了幾分鬆動…這是往日從未有過的事。
    這樣的日子於他而言, 本應該如往常一般,如這十數年裏的每一日一般…坐於府中, 受下屬賀拜,享絲竹之聲, 或是抱一壇陳酒,夜寐不知。
    偏偏自從見到她後…
    掩於心中的渴望和眷念,竟如雜草叢生,抵抗不住。
    他甚至想過, 就這樣,就在這樣的日子裏, 走進王家, 走到她的身邊。
    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冷風穿過他的身子…
    衛玠眉心微蹙, 以手作拳,輕輕咳了起來,咳至後頭就連脊背也稍稍佝僂了幾分。他向來畏寒,往日無論去哪皆有人事先打點好,今日在這無避無擋的地方站了這麽久,原先未好的風寒怕是又該加重了。
    “千歲爺?”
    隱於黑暗中的兩人見到他這般模樣,忙現了身,低聲喚他。
    “無妨——”
    衛玠的聲音有幾分斷斷續續,是過了好一會,他才止住了咳聲。他把身上的大氅又攏緊了幾分,才往那處看去。半空之中綻開絢爛煙花,映襯著這無邊繁華之景…他輕輕合了合眼,掩下眼中的情緒,到底還是舍不得。
    那個小丫頭這樣怕他,這樣討厭他…
    若是他不管不顧站到她的身前,怕是更該討厭他了。
    終究還是舍不得啊…
    他搖了搖頭,唇邊溢出幾許無奈的笑:“走吧。”
    走吧…
    走吧。
    衛玠睜開眼,他的麵色已恢複往日模樣,眼中也再無一絲情緒。
    星月當空,他轉身往外走去,黑色大氅在這夜色中劃出一道又一道墨痕…而那無邊繁華,皆被他掩於身後。
    …
    王家。
    古有記載“士庶之家,圍爐而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
    往先年,王家上下皆是陪著傅老夫人在千秋齋守歲,隻不過近些年傅老夫人的身子越漸差了…等她們放完煙花,她便早早打發了半夏過來傳話,說是捱不住身子便不與他們一道守歲了。
    傅老夫人不守夜,二房的人自然也就回到了西苑,程宜便讓其餘人一道留在飛光齋。
    如今夜色四下,飛光齋內卻燈火通明。
    王昉和王蕙陪著程宜坐在軟塌上,剪著窗花…
    程愈和王衍便陪著王珵、王岱在外間說話喝酒,隱隱還能穿過布簾傳來幾許說笑聲。
    簾起簾落,卻是白芨與青黛領著幾個小丫鬟在八仙桌上布著消夜果,消夜果是為了除夕守歲、打發晚上閑暇時光備下的,樣子精美、種類之多…有十般糖、澄沙團、蜜薑豉、皂兒糕、小鮑螺酥、五色萁豆、炒槌栗、銀杏等品。
    程宜聽著外間的說笑聲,是把手中的窗花放在膝上,一麵是笑著讓白芨再多備幾壺烈性不高的酒去,一麵是言:“若是衍哥兒要用,便也不必攔他…今兒個是個好日子,他在徐先生那拘了這麽些日子,也該讓他放鬆些。”
    她這話一落,便又跟著一句:“景雲喜歡吃小鮑螺酥,你把這一份也拿出去吧…等把東西準備好,你們也都下去吧。”
    白芨笑著拿起那份小鮑螺酥,一麵是恭聲說道:“讓青黛領著她們去便是,奴還是在屋裏伺候著,免得有什麽事也可以照應些。”
    王昉低著頭正拿著剪子剪窗花,聞言是側頭朝白芨那處露個笑:“白芨姐姐也去吧,母親這處有我們不會有事的。”
    “這…”
    程宜輕輕笑了下:“去吧,從妝盒那取五十兩銀子,也不拘你們今兒個是打牌兒還是貼兒的,好好玩去。”
    白芨聞言,也不再多說,笑著屈身應了“是”,便按著人的吩咐去做了。
    等白芨幾個丫鬟退下…
    王昉便把手中的窗花攤開來一看,原是個最簡單的“喜”字,卻也被她剪得歪歪扭扭的…她瞧了瞧程宜手中的喜鵲攜梅,又瞧了瞧王蕙手中的白兔抱梅,小臉一紅,更是不願拿出來了。
    程宜見到她這般,是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窗花,笑說一句:“比起往日好多了,你往日連剪子也握不住,如今至少能瞧出是個什麽模樣了…”
    王昉聞言,更是紅了臉:“母親…”
    王蕙也抬了頭,她把手中的剪子落在案上,一麵是笑著與王昉說道:“這是不是就是阿姐與我說的‘學有所長,術有專攻’?”
    “學有所長,術有專攻?”
    王珵半掀了簾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程愈幾人,如今正笑著看向王昉而言:“為父竟不知陶陶有如此見解?”
    王衍先前也用了些酒,這會正紅著小臉說道:“這不算什麽,阿姐還與我說過,說過…‘人存於世,但求問心無愧’,就連徐先生也褒揚阿姐胸懷比之天下大半男兒呢,嗝。”
    他這話一落,屋中幾人皆朝王昉看去。
    王珵更是喃喃而語:“人存於世,但求問心無愧…好句好句。”
    王岱看著王昉,也笑著說道:“怪乎徐先生要褒揚陶陶,能說出此話,的確要比過天下大半男兒。”
    “我不過是從書中看來的…”
    王昉說完這話,方想再說,便看到程愈朝她這處看來…他雙眼明亮,如兩汪清波一般,即便用了酒也依舊是平日風姿綽綽的程景雲。她想起先前長廊之中,煙花絢爛,燈花搖曳,而他站在她的身前,問她“好看嗎?”
    那會,她隻覺得,這世間再繁華的景致皆不如他那一雙溫柔笑眼。
    …
    子時時分。
    已是元康九年了…
    皇城內外卻依舊熱鬧,今夜無宵禁,家家戶戶依舊打著爆竹放著煙火,迎接著新一年的到來。
    王昉由琥珀扶著往有容齋走去,如今時辰已晚,長廊外頭也隻有三兩仆婦當著值、掃著地,瞧見她過來便忙打個見禮問個安。
    她未曾說話,依舊握著暖爐往前走去…
    有風拂過,長廊下與那樹上掛著的紅燈籠便輕輕搖曳起來,裏頭半留的殘燭也隨著燈籠晃動著,打在前方的路也有幾分半暗不明。
    琥珀手中握著琉璃燈籠,瞧見前邊有一道黑影,她是拉著王昉先停下了步子,才抬了燈籠照去,待瞧清身影,她是一愣,呐呐問道:“表少爺?”
    “嗯…”
    程愈轉過身,他看著王昉,眉眼含笑:“是我。”
    他這話說完,便從黑暗之中緩步朝她們走來,待至眼前,程愈看向琥珀溫聲一句:“我有話要與陶陶說。”
    琥珀微微攏了眉心:“這…”
    王昉抬眼看他,兜帽遮住了她半邊麵容,隻能瞧見她一雙在燈火下越發璀璨的眸子:“琥珀,你往後移幾步。”
    這若是往常,琥珀自是不會同意…
    隻是經了這一段日子,她已知曉王昉的手段,因此聽她這麽一說,也隻是有一瞬的猶疑,便往後移去幾步。
    待琥珀退去…
    “陶陶…”
    程愈輕聲喚她,他負手在身後,聲音在這冷冽冬日裏依舊平和:“你可有什麽想說的?”
    “啊?”
    王昉怔楞出聲,她有什麽想說的?
    程愈眉眼溫和,笑著說道:“那日書房…”
    王昉抬頭,看著他清澈如水的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紅了臉,側過頭避開他的眼睛,呐呐說道:“我沒聽全。”
    程愈輕笑出聲,依舊低著頭看著王昉。
    他先前吃過酒,白玉臉上帶著幾道紅痕,身上也縈繞著幾許清冷香,聽著她的話便又落下一笑,柔聲而道:“那我再與你說一遍,可好?”
    “表哥——”
    王昉依舊背對著他站著,她看著院中梅樹上的幾點紅梅,微微垂落的幾分眼瞼一動:“我聽全了,父親素來便是個不正經的,你莫聽他胡言。”
    程愈的聲音有幾分輕:“可我卻當真了。”
    恰有風吹過,擊亂了王昉腰間的玉環香囊,聲音清脆入耳,使得她未曾聽清程愈那一話…王昉伸手撫平了玉環,待這一陣清脆的聲響過去,她方問:“什麽?”
    程愈負在身後的手握了一握,良久他嘴角的笑才又彎了一彎:“無事…風太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