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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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街。
清風樓。
王冀這一行學子到的時候, 清風樓中已經有不少人在了…如今這金陵城最熱鬧的便是這處地方,即便不是那換榜的日子,平日裏也有不少人在這,或是品談榜上之人,或是四處看那懸掛的詩詞,或是品茶論道,總歸是有不同滋味。
何況, 今日正好是那換榜的日子。
這樓中之人便更多了…
那塊“文人榜”早一個時辰前便已更換了, 可如今榜前還圍著不少人, 不少人正在點評那前三人。
程愈的名字…
即便是三、四十歲的文士也是知曉的。
先太子太傅程信之子, 元康八年北直隸鄉試第一, 這樣的少年天才不知有多少人欽羨, 因此這回有人看見他排在第二,自是紛紛議論起來:“怪哉怪哉, 這程愈竟會排第二,卻不知這第一究竟是何方人物?”
自然也有識得王冀名字的, 忙說道:“我知曉,這王冀就是那位朱雀巷王家的三公子。”
朱雀巷王家…
眾人聽聞這個名字,倒是都點起了頭。
王家本就是底蘊深厚的士族家族,就連那位年僅十歲餘的八公子都能成為徐子夷的關門弟子, 這位三公子能壓程愈一頭倒也不足稀奇。
王冀一行尚未走近那塊榜,卻聽聞了這麽幾句, 眾人紛紛看向王冀, 有人是言:“長礫兄, 你當真壓了程景雲一頭…我看以後他們還怎麽狗眼看人低!”
“可不是——”
“自打進了國子監就覺得低他們一頭,如今好了,長礫兄總算替我們大家出了這麽一口惡氣。”
眾人這樣說了幾句,便有人轉頭看向王冀,疑聲問道:“我聽幾位先生說話,莫不是王冀王先生也在其中?”
說話的是一位三十歲的文士…
王冀一行最大的也不過二十餘歲,何時被人稱呼為“先生”?如今聽聞這麽一個稱呼,隻覺得心底又生出幾分自豪感,忙與人介紹起王冀,是言:“先生所言甚是,這位就是王冀,字長礫。”
那位文士聞言,卻是朝王冀拱手作揖,口中直呼:“先生大才。”
其餘人瞧見這一副動靜也紛紛轉頭看向王冀這一行,又聽那位文士說道,便知曉眼前這一位就是那位列第一的王冀…如今又見他是個不疾不徐的少年郎,心中也都生了幾分欽佩。
“倒未曾想到竟是這麽個少年郎,不錯不錯。”
“有此少年在,我大晉學子未來可期。”
…
王冀自打知曉自己壓了程景雲一頭,那顆心就一直一顛一顛得,像一艘小舟似得隨著水流晃啊晃。他知曉自己相較程景雲,所差的不止一星半點,可如今…他看著眼前這一條已被人讓出來的小道,小道盡頭便是那塊文人榜。
而那文人榜上,他的名字位列左首,左首之下書寫程愈二字…
他壓了程景雲一頭。
他真的壓了程景雲一頭。
王冀袖下的手緊緊攥著,他隻有強攥著才不至於因為激動而失了士族風采,失了他王冀的風度…他從未有過這麽激動的時候,往日所擁有的都不足讓他激動。可如今,如今他隻要想到自己壓了程景雲一頭,隻要想到眼前這群人都折服在他的風采之下,他就克製不住的激動。
程景雲又如何?
北直隸鄉試第一又如何?
他不照樣還是被自己壓在了底下!
王冀聽著四周這一聲又一聲恭賀,克製著那激動的心情,他拱手作揖朝眾人一禮,口中言道:“多謝眾位先生如此讚賞,長礫擔當不起。”
眾人見他得此誇讚也不疾不徐,有年紀稍大的便捋著胡須點了點頭…
年紀相仿的便直接說道:“長礫兄切莫如此自謙。”
王冀直起身子,他的麵上依舊掛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笑容,在眾人的恭維聲中,他眼看著那榜上位列第二程景雲的名字,心下是說不出的舒坦。
一個約莫四十餘文士打扮的男人走到王冀身前,朝他鄭重其事拱手一禮:“在下是雅樓掌櫃,不知先生可是王冀王先生?”
王冀聞言,亦朝他拱手一禮…
他眉目從容,麵容閑適,笑說一句:“先生過謙了,我不過十八擔不得先生二字,喚我一聲長礫便是。”
那掌櫃的聞言,麵上的笑便又濃了幾分,他也不在這稱呼上多加計較,笑言:“當日清風樓初開定下一則規矩,位列第一者可攜帶好友免費享用樓中各項茶點,若蟬聯三屆者,可得一千兩銀子。”
他這話一落,眾人更是紛紛奉承起王冀來。
王冀的眉眼也沾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笑意,於他而言錢財隻是小事,可這件事本身對他而言卻是滿足了他莫大的虛榮心。
但凡為人者,尤其是他們這一輩的少年郎,誰不希望受眾人恭維?
他笑了笑,卻是朝掌櫃的說道:“俗話有語,相逢即是有緣,今日長礫能與各位相逢此處便是有緣…隻是大店難立,長礫也不能讓掌櫃的虧錢。如此,今日便由長礫做東請眾位飲一盞薄茶。”
他說到這,是朝眾人拱手:“請諸位賞臉了。”
王冀這話不僅抬了眾人,又未落了掌櫃臉麵…
自然賓主盡歡,紛紛笑著誇讚起人。
眾人剛要迎王冀一行往樓上去,身後便傳來了一陣聲音:“景雲兄,王長礫當真壓了你一頭!”
這話一落,眾人自然停下了腳步朝身後看去…
便見一行約有十人,各個皆是少年郎,中間站著的少年身穿白衣,他眉眼疏闊、氣度如月,有幾分仙人之姿…偏偏麵上掛著一道如四月春風般的笑容,令人見之便心生幾分好感。
有人聽聞那“景雲”二字,低聲議論起來:“這就是那位程景雲?果然是翩翩少年…”
“這般氣度,的確令我輩折服啊。”
…
王冀見先前那些恭維的聲音皆轉向了程景雲那處,他麵色未變,袖下的手卻緊緊攥著…他眉眼一動,而後是移步往程愈那處走去,與他拱手一禮,口中跟著笑說一句:“景雲兄,今日我做東,不如景雲兄也賞臉喝一盞茶。”
他這話一落,原先與王冀一道來的,也都走了過來,看著程愈一行笑道:“就不知道有些人敢不敢了,畢竟這一回你程景雲可不是第一了。”
“你!”
程愈笑了笑,攔住身後人…
他亦與王冀拱手一禮,眉目從容,氣度閑適,口中是言一句“恭喜”,而後是跟著一句“我們走了一路,也的確渴了…如此那便多謝長礫兄了。”
跟著程愈一道來的,見他絲毫未見氣,各自對了一眼便有人開口說道:“今日難得喝王魁首一盞茶,是該賞你幾分薄麵,省得日後想喝也喝不著。”
這話說得簡單粗暴…
隻差指著王冀的鼻子說,這回是你命好贏了,以後你就沒機會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哪裏會聽不明白?
“你!”
王冀身旁的人擼了袖子,就要上前動粗…
程愈身旁的自然也不甘落後,紛紛擼起袖子。
好在掌櫃的及時上前攔住了兩行人,他笑著朝王冀和程愈各自拱手一禮,而後是開了口:“清風樓以詩會友、以文會友,兩位都是風流少年,何不今日再比試一局?”
眾人聞言,也紛紛開口:“是也是也,正好今日樓中人多,不若讓我等當一回見證…兩位小先生比試一回。”
這紛紛亂語…
就連先前要打架的也都挽下了衣裳,勸說起來。
王冀心下雖有些打怵,可如今這幅局麵也容不得後退,便笑著問起了程愈的意思:“景雲兄,你看?”
程愈眉眼依舊清雋,他立於此處,恍若周遭嘈雜皆與他無關…
好一會,他才緩緩笑言:“也好。”
樓上有十餘間包廂,皆可互通,原本一間可容納十至二十餘人,因著今兒個人多便把幾個包廂的門扇皆打開了…
掌櫃的又在中間這個包廂擺了長案、又讓人備了筆墨紙硯。
程愈和王冀便一人立於一處。
兩人身後皆有不少人。
掌櫃的笑著朝兩人拱手一禮,而後是讓人擺上香案,案上擺著一炷尚未點燃的香,他看著程、王兩人笑言:“不拘是詩是詞,未有要求,隻以一炷香限時…兩位先生可準備好了?”
待兩人點了頭,掌櫃的便親自點了香。
香起…
原本嘈雜的環境也驟然變得安靜。
王冀先握筆蘸墨,他看著長案上鋪著的白紙,凝神想了一瞬便提筆作答:“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因著香尚未滅,眾人也不敢出聲…
隻是在人提筆後,一字一字看去,在心中研磨起來。
香已過半…
程愈身後的人見王冀已落了筆,雖然未曾看見他寫得是什麽,可站在他身後的人紛紛都點著頭,可見是個不錯的?
偏偏程愈依舊合眼抱手,卻不知在想什麽。
有人剛想提醒…
便見程愈站直了身子,他提筆蘸墨,在那早就鋪開的紙上寫下“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裏。問餘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筆落,香剛滅。
掌櫃的讓人把香案撤下,而後是先走到了王冀那處,取過他先前所寫娓娓而言…
那因為離得遠看不見的,聽到這幾句便也在唇齒之間研磨起來。更有年歲稍大的文士、大儒捋著胡須沉吟起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生短暫,世事不定,如同一番夢境所得到的歡樂,能有多少?好,好一個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王冀身後的人更是紛紛誇讚起他…
掌櫃的笑著說了句“王先生好才氣”,便移步到了程愈那處,亦與他拱手一禮才按著他紙張上所寫緩緩念來:“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裏。”
待念到這,他的表情有一瞬的變化,可也不過這一會,便繼續往後念下去:“問餘何適,廓爾忘言…”
至最後一句,掌櫃的手握紙張,麵露激動,卻是在口中研磨了許久才念出:“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周邊眾人聞言,是有一瞬的凝滯。
好一會他們才在口中緩緩研磨起那幾句話,尤其是那一句“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更是被他們念了一回又一回。
君子貴乎神交,這也如同求道,形而上者謂之道,若是執著形而下的象去求道,就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了。你問我的來去之蹤,就像你問我春在哪裏,春天就在那繁華滿枝的時候出現,你問我天心所在,天心就在那月圓的時候。
春滿花開,皓月當空,那就是我的歸處…
王冀麵色慘白…
不止是他,就連他身後的學子也都蒼白了麵色。
原本還想著去壓一回程景雲…
可是這兩首詩根本無需比較,高下已立判。
王冀抬眼看著原先恭維於他的那群人,紛紛朝程景雲拱手作揖,有些自視甚高的大儒也難得誇讚起人,口中說道:“景雲先生年紀雖小,意境卻高…這其中佛偈之語,恍若醒世警句,著實是妙。”
“的確,尤其是這最後一句…恍若點睛之筆。”
程愈的麵上依舊掛著從容而閑適的笑容,氣度如月,溫潤如玉:“各位先生謬讚了。”
王冀聽著那一聲又一聲恭維笑語…
隻覺得都幻化成了程景雲對他的嘲笑,眾人對他的嘲笑。
他想起先前,他還信心滿滿…
尤其是在見到程景雲被他壓著的時候,更是覺得滿心舒坦。
可如今…
何須旁人再說什麽,他自己已明白自己比起程景雲,就如那詩中的咫尺千裏。如果他從未贏過,從未得到,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偏偏他曾得到,他的的確確壓過程景雲,的的確確受到過眾人的恭維和稱讚——
…
月色當空。
王昉身穿薄衫,她立於窗前,仰頭看著那皓月當空、滿天繁星。
今日清風樓一事,沒一會便傳遍了大半個金陵城,王昉自然也聽到了…她在這無邊月色下低聲呢喃“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好一會,她才緩緩與琥珀說道:“明兒個,讓徐複來一趟吧。”
…
徐複朝有容齋走去。
途徑路上自然碰到了不少奴仆,那些奴仆遠遠瞧他過來,又見他比起往日仿佛變了個人似得…往日的徐複走路隻差耷拉著臉,聳著肩,可如今這位徐管事大刀闊步的,不僅衣著嶄新,就連麵上也是遮不住的喜氣。
有熟悉的便笑著與他打趣:“徐管事,您這是好事將近啊?”
如今府裏的誰不知道,西苑那位喚柳翠的成日往徐複這頭跑,瞧著這幅模樣,可不是好事將近了?
徐複聞言,卻沉了麵色,朝幾人揮了揮手…
就那個拜高踩低的騷蹄子,他會娶她?
做她的春秋大夢去!
如今的他可不是以前那個徐複了,自然要把眼光放長遠些…他這幾日也物色了不少,大夫人身邊的白芨瞧著就不錯,不僅長得可人,身材也妙,尤其是那一段腰肢勾人得很,不過就是年紀大了些。
若說年紀的小的,四姑娘身邊的琥珀倒是不錯,那張麵容跟個畫似得,就是性子潑辣了些…
他心中一歎,要是能把這兩人融合一番就好了。
徐複這樣想著,有容齋也就到了。
他低頭理了理衣袍,而後是邁步朝裏走去…
院子裏幾個丫頭正在逗一隻藍眼睛、白毛的波斯貓,他遠遠看著這一副生動的景象,眼就不自覺得往那又多瞄了幾眼。琥珀原先就站在廊下,自然也看到了徐複這幅神情,她眉心一攏卻到底未說什麽,隻在人過來的時候與他淡淡點了點頭,而後是一句:“徐管事請吧,主子在裏頭侯您許久了。”
徐複笑著“哎”了一聲,嘴裏說著:“先前有事,耽擱了些。”
他一麵說著話,眼前卻一直看著琥珀,看著她走起路來,擺腰擺臀的模樣,隻覺得心下那股子燥熱又忍不住泛了起來。
琥珀打簾轉身的時候正好看見徐複那一雙未曾避諱的眼神,她嬌俏的麵容一下子沉了下來,冷聲朝人說道:“徐管事可要把眼睛收好了,這兒是內院。”
她這話說完,也不管人徑直打了簾子往裏走去。
徐複站在身後,看著琥珀的背影是低低“啐”了一聲,不過是個奴婢還真把自己當主子看了,等以後問四姑娘討了她去,還不是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心裏這樣想著,氣也就消了不少,重新理了衣擺朝裏走去。
屋中已置了屏風…
徐複是拱手朝王昉先行了一禮,一麵是笑著與人說道:“四姑娘您是不知,如今這清風樓賺得錢啊竟是要比原先預計得還要多些。”
王昉手中握著茶盞,素指輕抬握著茶蓋,好一會才緩緩說道:“清風樓的生意就不必與我說了,你遣人打理著就是。”
徐複笑著“哎”了一聲——
要不是王昉找他,他也不會主動提起。
誰能想到那雅樓竟跟個小金庫似得,這才多久,竟賺了這麽多,假以時日還不知會賺多少…如今那座雅樓可都是他遣人管著,連著賬本也都在他的手中,還不是他想怎麽記賬就怎麽記賬?
他依舊低著頭,臉上卻掛著遮不住的笑容:“您今兒個找小的來,是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王昉手中依舊握著茶盞,雙手微抬慢慢飲下一口茶,才又說道:“我聽說昨兒個三哥在清風樓落了麵子?”
徐複聞言忙是答道:“三公子與表少爺比試,的確落了下乘。”
王昉把茶盞落在案上,輕輕歎了口氣:“三哥畢竟是我的三哥,他這個人啊最是不能輸得…可別人也就罷了,表哥自幼承子夷先生門下,又有外祖父教導,三哥又哪裏會是他的對手呢?”
徐複也不懂這位四姑娘說這些要做什麽,好端端得把他叫過來難道隻是訴說三公子的事?
“三哥如今這樣,我這做妹妹的也不知該做些什麽——”
王昉說到這,是停了一瞬,才又開口:“前幾年去順天府的時候倒是有位老先生給了我本書,我瞧了幾眼都是往日未曾見過的詩詞,便想著要你托給三哥去,瞧瞧可曾幫襯得上。”
徐複聞言,一雙眉攏得便越發厲害了。
合著今兒個說了半日,就是讓他帶本書去,三公子是什麽人,瞧過得書還算少?
何況四姑娘一個連門都沒出幾次的人,隻當看了幾本書便覺得這世間書都摸了個透,他若是這樣帶去還不知要被三公子如何臭罵一頓。不過他到底什麽都未說,隻是低著頭賠笑道:“四姑娘待三公子是真好,您放心,小的一定幫你帶到。”
“那就麻煩徐管事了…”
王昉說完這話,便喊了聲琥珀,而後是與徐複又說了一句:“我到底是女兒家,恐三哥落了麵子,還需徐管事另尋個由頭給三哥送去了。”
徐複接過書,握在手中,笑著應了一聲:“您放心,小的定會給您辦妥的。”
他話是這般說,心中卻是不以為意…
他可沒想過要去替三公子送書,等出了這道門,隻把這書扔了就是。
到底是個小姑娘,不知事。
...
等徐複退下,琥珀便沉著臉低聲說道:“這位徐管事如今是越發不成樣子了!”
王昉的麵上卻依舊未有什麽變化,她抬手從香盒中取出幾枚香料,扔了幾粒進去...而後是看著那嫋嫋升起的百濯香,緩緩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