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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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碎落在地上, 驚起了一地水花。
屋中眾人原本皆被傅老夫人那一句“揚州周氏”給吸引了過去,如今聽到這一聲碎盞的聲音, 自然循聲朝王允看去。
傅老夫人看著王允,一雙冷厲的眉眼也微微攏了幾分…
她把手中茶盞擱在一旁的茶幾上,而後是淡淡開口說道:“老二,你這是怎麽了?”
王允回過神, 他看著地上的碎盞麵色也有些不好。
半夏走過去把碎盞撿了起來,又讓人重新給王允換了一盞茶…王允一麵是接過紀氏遞來的帕子擦拭著手,一麵是朝傅老夫人看去, 聲音帶著幾分凝重:“母親說得可是二十多年前被滅門的揚州周氏?”
屋中幾個如王媛一般年紀大的小輩自是不知曉這一樁事。
就連程宜與紀氏也隻是知曉個大概…
因此聽到這句話, 紀氏便開了口:“既然被滅門,這位秋娘與那周家又有什麽關係?”
“那就要問…”
傅老夫人垂了眼眸, 淡淡看著底下跪著的秋娘,未曾錯過她麵上那一瞬得倉惶…她的眉眼依舊端肅, 聲音又添了幾分冷淡:“這位周韻周姑娘了。”
周韻這個名字一出…
秋娘的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素來清雅而秀麗的麵容帶著幾分驚疑與倉惶, 待過了好一會, 她才緩過幾分神,顫聲開口:“老夫人說得,秋娘不懂。”
她這話一落, 卻是王岱開了口——
王岱看著秋娘, 平日溫和而清潤的麵容這會甚是平淡, 就連聲音也帶有幾分低沉:“秋姑娘, 你的事我們已經打聽清楚了…二十多年前, 你與你的母親鄭瑟被一道趕出周府, 因你母親不忿被周老爺遺棄心懷怨恨,用噬香蠱蠱惑了周家上下幾十口人,才有了這一樁二十多年前的慘案。”
噬香蠱…
這個名字一出,屋中眾人皆變了麵色。
他們雖然從未見過這些巫蠱之術,隻是隱秘得世族大家對於這些東西總是有所耳聞的。
隻是耳聞終究是耳聞,聽過也就沒了…
可如今聽王岱這一語,卻是當真有這樣的東西,這讓他們如何不大駭?
王媛更是指著秋娘,尖著聲音開了口:“這個女人也會製香,她是不是也會製,製蠱?我們會不會已經中了蠱?”她一麵說著這話,一麵是躲至紀氏的懷中,顫著聲朝傅老夫人說道:“祖母,快把這個女人趕出去。”
她這幅模樣全無世族大家的儀態,可如今卻沒有人關心這些。
程宜也攏了眉,她想起當日還給王昉送了秋娘製得香料,麵色也是忍不住一變…她側頭看向王昉,握著她的手仔仔細細看了一回。
王昉看著她的神色自然知曉她在想什麽…
她伸手握住了程宜的手,柔聲說道:“母親沒事,這位秋姑娘既然還有所求,又怎麽會這麽傻?”
她這話一落…
程宜才鬆了一口氣,她回身端坐,隻是看著秋娘的麵色卻也有幾分不好。
王岱看著秋娘未語,便又攏了幾分眉,沉聲說道:“周姑娘,當年的事你還小,自然與你沒什麽關係…如今我們隻想知曉,你一而再再而三接觸我們王家的人究竟有什麽圖謀?你的身後又究竟是誰?”
秋娘雙手撐在地上,頭依舊埋得很低…
先前王岱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便知曉這一樁事是瞞不住了。
她支起身子,背脊挺得很直…眼看著王家眾人眼中,或是害怕、或是厭惡。秋娘的麵上卻帶了一抹笑意,恰如舊日,清雅秀麗。待過了許久,她才抬頭看向傅老夫人,柔聲說道:“老夫人,秋娘自從進了王家便一心一意得侍候您。”
“的確,秋娘心中是有自己的想法…”
“秋娘出身風塵,若能得老夫人庇佑日後自是青雲直上,隻是您說的噬香蠱秋娘的確不知。”
傅老夫人手中依舊握著佛珠,聞言卻是皺了眉,待過了許久她才垂了眉目轉著佛珠淡淡開口:“周姑娘,近些日子你做得事我也看到了…隻是不管你是真心也好,有所圖謀也罷,我們王家到底是不敢留你了。”
她這話說完是喚來半夏…
半夏手中握著一隻荷包與一個包袱。
傅老夫人的聲音依舊有些平淡,就連麵上也未有一絲笑意:“這裏是一千兩的盤纏,往日賞賜給你的衣服和首飾也都在包袱裏…你拿著這些東西離開金陵吧。回揚州也罷,去其他地方也好,這些東西夠你一個弱女子過富裕的半生了。”
她這話剛落…
紀氏便開了口,她的聲音有些尖利,看著秋娘的麵上是遮不住的厭惡和後怕:“母親!這樣歹毒的女人,我們怎麽可以放她走?我們應該帶她去見官,誰知道她對我們王家究竟有什麽企圖!”
“住嘴!”
傅老夫人冷眼看她:“什麽時候我說的話還要經過你的準許了?”
她在家中積威已久…
如今又是這樣一副冷厲、不準旁人再說的模樣。
紀氏瞧見哪還敢再說什麽,隻得瑟縮了脖子退了回去,隻是看著秋娘的麵色卻依舊不好。
秋娘也未再說什麽,她接過半夏遞來的東西朝傅老夫人磕了三個頭,而後便轉身往外走去…先前屋中喧鬧聲尤其響,外頭的丫鬟自然也聽了個半全。
如今見她出來,即便是往日與她交好的那些丫鬟也忍不住白了麵色、紛紛往後退了幾步。
秋娘步子一頓…
隻是也不過這一會,她便抱著手中的包袱繼續一步未停得往外走去。
…
裏屋。
傅老夫人坐在軟塌上,她的手揉著額頭,麵上也帶了幾分疲倦:“老二,你明天進宮拿我的令牌請夏院判來一趟…不管如何,還是細細查探一回比較好。”
王允聞言,忙起身應“是”。
“這樁事往後在家中誰也不許再談…”
傅老夫人說完這話,便揉著自己的額頭又說了一句:“都退下吧。”
“是…”
眾人皆起身朝傅老夫人行了一禮,而後便紛紛往外走去…待至外頭的時候,紀氏忍不住還是開口說道:“母親也真是的,怎麽能放任這樣危險的人離去?”
她這話說完看到王允黑沉的麵色,一驚之後便又忍不住跟了一句:“老爺,您怎麽了?”
怎麽了?
王昉站在程宜的身邊,聞言是淡淡看了王允一眼…不過是失去了一張底牌,心有不忿罷了。
因著出了這樣的事,程宜還要去把先前聽到這回事的丫鬟警告一番…
王昉與王蕙便往有容齋走去。
…
待至有容齋。
琥珀幾人上了茶點與果盤便先退下了。
屋中隻有王昉兩姐妹。
王蕙看著王昉,清雅的小臉上帶著幾分躊躇,好一會才開口:“阿姐知道了?”
王昉手中握著茶盞,聞言便笑著接了話:“你說那枚香料?”
“是…”
王蕙點了點頭,而後是道:“那日見阿姐為此犯難,我便取了香料去金香閣請青娘查驗…”她說到這,話便又有些停頓,好一會才開口:“阿姐可曾怪我自作主張?”
“傻丫頭…”
王昉放下茶盞,口中是笑言:“若不是有你這一去,我們怕是還要都被瞞在其中…阿姐又怎麽會怪你?”
她說到這是停了一瞬,才又握住王蕙的手說道:“隻是這樣的事太過危險,往後你要記得千萬不要一個人輕舉妄動…好在青娘是個好的,若她非友為敵,你便危險了。”
王蕙聽她這般說,麵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她把頭倚在王昉的肩上笑著應了一聲…
而後便也開口說了一句:“阿姐往後有事也切莫瞞在心中,阿蕙已經長大了,可以替阿姐分憂。”
王昉聞言卻未說話…
她低著頭看著王蕙,彼時天色正好,有幾道秋日的光亮從那木頭窗欞打到兩人的身上,屋中一副溫煦靜謐意…王昉伸手揉了揉王蕙的頭,好一會才柔聲說道:“是啊,我的阿蕙長大了。”
待用過午膳…
兩姐妹倒是難道過了個閑適而靜謐的午後。
因著秋娘之事算解決了半茬,王昉的心思也鬆了不少便陪著王蕙下了幾局棋,還做了幾幅畫,兩姐妹還笑鬧著讓人送到王珵處讓他品鑒。
等到晚上。
王昉待洗漱過後便穿著一身常服,倚在塌上看書。
屋中唯有琥珀一人坐在軟塌前的圓墩上打著絡子,隻是她今兒個卻有些心神不穩,手中握著的線依舊還沒成樣。
王昉翻了一頁,便也往她那處看了一眼,好一會才笑著開了口:“不必著急。”
“是…”
琥珀口中應著“是”,麵上卻還是有幾分猶疑:“都這麽晚了,覃娘會不會出事?那女人太過邪門,誰知道她是不是還留著後手。”
她這話一落…
王昉的麵上卻也有了幾分不好,她的手放在半開的書麵上,方想開口槅窗那頭便傳來了輕扣聲…
正是三聲,卻是覃娘。
王昉點了點頭,琥珀立馬起身去開了窗。
覃娘身穿一身黑衣從窗外跳了進來,她解下臉上的黑布取過琥珀遞來茶盞連著喝了一盞還不夠,直接取過茶壺對著壺嘴喝了起來…待緩過那口氣,她才把茶壺放在桌上朝王昉走去。
王昉伸手扶著覃娘坐了下來,才開口問道:“如何?”
覃娘也未曾避諱,直接坐在軟榻上低聲說了話:“我按您的話從那位秋娘出門便跟著她了,她先去典當鋪子典當了所有的首飾,而後又跑到金陵城中最大的齋菜坊打包了不少齋菜往清華庵去…直到夜裏,她才從庵裏出來。”
“我跟著她的馬車,見她一路往城外走去,隻是跟到城外的時候她卻消失了。”
“消失了?”
說話的卻是琥珀。
王昉一雙柳葉眉也輕輕攏了幾分,好一會才開口:“可是有人助她?”
覃娘搖了搖頭,她的麵上也有幾分不好:“除了我之外,還有兩批人跟著秋娘,一批是三爺的,另一批我卻不識,隻是瞧著武功都不弱。”
她說到這便又跟著一句:“三爺這一批應是與我一樣,想查探這位秋娘可曾與誰接頭…可另一批,我瞧著殺意很濃。那位秋娘的馬車剛出了城外,那人便動了手,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發現車內並無人。”
“因為怕他們發現我也未曾靠得太近,等他們離開後我才去查探一番…”
“她的盤纏還在,可是人卻消失了。”
王昉聞言卻是攏了眉,三叔會派人去她的心中是有數的,祖母雖說允了秋娘離開,可對王家存留的隱患她又怎會如此簡單就放行?至於另一批,若是她未曾猜錯,應該就是她那位好二叔派去的人了。
既然已是無用的棋子,何況這顆棋子還有可能反咬他,自然該趁早解決。
這些,她都不好奇…
甚至在最初的時候她便已經猜想到了。
她好奇的是,秋娘究竟去哪了?覃娘的武功不弱,另外兩批更不用說…可秋娘竟然能在這樣三批人的眼皮底下消失,難道她的身後還有旁的高手?
隻是她一個弱女子即便能被帶走,也不該是這般無聲無息。
屋中燈火搖曳,王昉袖下的手微蜷幾分,一雙修長的柳葉眉也一直緊鎖著。
覃娘看著她緊攏的雙眉,開口說道:“四姑娘?”
王昉回過神…
她看著覃娘,麵上泛了一個柔和的笑意:“無事,今夜辛苦你了…既然三叔也在查探,這事你便不必管了。”
覃娘點了點頭:“四姑娘不必擔心,三爺手中能人眾多,他一定會好生查探的…”她這話說完便也不再多言,依舊從先前進來的那扇窗欞跳了出去,沒一會便隱於在那夜色之中。
琥珀關好了槅窗…
她轉過頭看著王昉麵上戴著幾分猶豫:“主子,您說那個女人會去哪?”
“我不知道…”
王昉依舊倚在塌上,她的麵容在這燈火下有幾分說不出的靜謐…既然三叔與王允皆在查探,那麽這位秋娘從此消失也就罷了,若她出來自然有人會盯著,這事她便也不必再操心了。
隻是可惜了,不能在這件事上扳倒王允。
…
日子已轉至十月下旬。
天氣也越發冷了,慶國公府倒是又恢複至往昔的模樣。
王昉早間陪著傅老夫人散了幾圈步,這會便坐在屋中與王蕙做針線…許是練了一段日子,她的女紅倒也未像往常那般不堪入目了。
屋中點著炭火…
王昉身上披著白狐鬥篷,腿上也蓋著毯子,一麵是笑著與王蕙說道:“等這身衣裳做好,阿衍也該回來了。”
“是啊…”
王蕙麵上也掛著笑,聞言是停了手中的針線取過一旁的牛乳茶喝了一口:“這一回他在徐先生那也算憋得久了,就連上回生辰也未曾回來…等他回來也不知變成什麽模樣了。”
王昉笑了笑,依舊低著頭繡著手中的花樣…
待過了一會,她才抬頭朝那茜紗紅的木頭窗欞外看去。
她回到這兒也有一年餘了,相比上一世,所有的事都在慢慢變好…而她也相信,往後的日子一定會變得更好。
“等開了春,程表哥就該會試了…”
王蕙說到這卻是看了王昉一眼,餘下卻還有半句未說…若按照家中的計劃,卻是要把阿姐許配給程表哥了。隻是王蕙想起那個湖中唱歌的風流少年,想起那人看向阿姐的眼神,阿姐真的會嫁給表哥嗎?
阿姐她真的喜歡表哥嗎?
“是啊…”
元康十年,頭甲第一程景雲…王昉想到那個金榜題名、騎馬遊長街的簪花狀元郎,麵上也忍不住泛了幾分笑。
那樣的喧鬧景象,即便過去這麽久,她還記憶猶新。
“阿姐?”
王蕙見她回過神來,便又笑著開口問了一句:“阿姐,你在想什麽?”
王放麵上依舊掛著明豔的笑容,聞言是笑著搖了搖頭,她口中說了一句“沒什麽”,而後才又問道:“怎麽了?”
王蕙便也未說什麽…
她笑著指了手中那幾根線問王昉:“阿姐瞧這幾脈線搭配起來如何?”
“好…”
兩人正笑著說話。
琥珀卻是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的麵色有些不好,直到走近了才與王昉說道:“奴聽西院傳來消息,說是老夫人已允了二夫人讓三少爺歸家了。”
王昉握著針線的手一頓,好一會才淡淡開了口:“等三哥回來也快過年了…”她說到這是把手中的線理了理,才又開口說道:“到底是家裏的嫡孫,也沒有讓他一個人在外過年的道理。”
話是這般說。
隻是琥珀想到那個變得越發陰沉的三少爺,總覺得渾身難受。
雖說當日之事無人知曉…
可琥珀還是擔心三少爺會對主子不利。
…
自打傅老夫人同意王冀歸家後,紀氏平日裏麵上的笑意便也多了幾分…不拘是對程宜還是對王昉幾個小輩,或是待底下的奴仆。紀氏近些日子可都是笑臉相迎,就連王媛平日裏的底氣也足了不少。
如今她也學聰明了不少,平日裏在傅老夫人麵前也乖巧了不少。
傅老夫人雖然不喜歡這個孫女,可到底也是王家的姑娘,隻要不胡亂行事,她也就縱著她們玩樂。
因此這陣子的慶國公府卻是難得上下同歡樂。
日子已轉入十一月,天色也越發冷了幾分…
傅老夫人如今身子骨雖然好了,隻是那怕冷的毛病卻也未曾更變,平日裏也就鮮少讓他們過去請安。隻是今兒個千秋齋裏坐得人卻算齊全,紀氏與王媛更是穿扮一新頻頻朝簾外看去。
王昉便坐在傅老夫人的身邊,她的手中握著一個福橘…
冬日的橘子比起往日的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傅老夫人平素最喜這個,隻是吃起來難免上火,因此也隻是一天吃兩個,等王昉剝好放到她的麵前…沒一會她便吃完了。她側頭瞧了瞧一旁見別的果子都在,唯有福橘已被用完了,剛想開口讓半夏再取一個過來。
便聽王昉柔聲說道:“祖母,您應承陶陶的,可不許多吃。”
“再吃一個…”
王昉麵上掛著笑,聲音卻很是堅定:“不行。”
祖孫兩在這說著話…
簾外便傳來了丫鬟的聲音:“三少爺歸家了。”
屋中一靜,沒一會簾子被人掀起,走進來一個身穿藍衣的男人,他麵容如舊、身形卻顯得有些消瘦,往日溫潤寬厚的少年郎在經過歲月的洗禮後也有些沉穩了。他的麵上沒有笑容,在走到屋子中心的時候便直直跪了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不孝孫兒給祖母問安,讓祖母擔心了。”
傅老夫人看著王冀…
到底是自幼疼大的孫兒,瞧見他如今這般模樣,她心下也不好受。
她心下一歎讓人起了來,口中是言:“起來吧,以前的事過去也就罷了,往後你要記得克己複禮,切莫再如往日一般。”
王冀聞言依舊低著頭,待傅老夫人說完,便拱手應了一聲“是”。
傅老夫人便也不再說話,隻是一句:“去坐著吧…你母親惦記你許久了。”
“多謝祖母…”
隻是王冀倒是未直接回去,而是與王珵幾個長輩先問過安,又和王昉幾個同輩見過禮才回身而坐。
紀氏先前王冀就止不住流淚…
如今見他過來更是握著人的手細細看了一回,聲音也有幾分顫意:“瘦了。”
王冀心下不耐,麵上卻未有什麽變化,聞言也不過一句:“這是兒子應受的,母親不必擔心。”
屋中傳來紀氏的哭聲以及王冀的絮絮安慰…
王昉坐在傅老夫人身邊,一雙眼不動聲色朝王冀看去,她心裏總覺得如今的王冀看起來比往日顯得更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