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一百零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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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日已到了六月下旬。
    距離陸意之離開也有一個月了, 王昉這陣子每日不是待在府中跟著祖母與母親學習中饋,便是待在屋子裏做些女紅之物…原本大婚的婚服是需要她親自繡得, 不過王昉的手藝委實算不上好,便隻是做些襪子以及貼身的衣物。
    …
    屋子裏擺著幾盆冰,琥珀坐在圓墩上一麵是拿著扇輕輕晃打著送來一陣舒緩的風。
    王昉便坐在軟塌上,她的手上握著針線, 卻是在逢一雙襪子…襪子的尺寸有些大,樣式沒什麽特殊,裏頭夾層裏倒是放了不少棉花。
    琥珀一麵打著扇, 一麵是笑說道:“這會還是酷暑呢, 您怎麽放這麽多棉花?”
    “估摸著等他回來也該是冬日了…”
    王昉也未曾抬頭,她照舊彎著一段脖頸縫著襪子, 口中卻又跟著一句:“隻是不曉得他會不會嫌熱?”
    新婦嫁人前是要替未來的夫君製一身衣裳與鞋襪的,這些尺寸與信息上個月陸家便遣人送來了…王昉手不巧, 因此這些大多都是分攤到了自己丫鬟的頭上, 隻不過她也委實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索性便擇了襪子這類輕巧的東西多製一些。
    “您放心吧…”
    琥珀手中打著的扇子沒停,聲音卻帶了幾分笑:“不拘是冷是熱,隻要是您製得, 咱們姑爺啊鐵定是歡喜的。”
    不管原先如何, 如今王、陸兩家的婚事既已成了事實, 她們底下做丫鬟的自然是跟著一道開心…何況那位陸二公子如今也知道長進了, 現在正替天子去邊疆慰勞將士, 且不說這個官位如何, 總算也是有個正經差事,往後主子跟著他也不至於受太多的蜚語流言。
    再者,不管她們喜不喜歡,最終要過日子的還是主子…既然主子喜歡,那麽她們自然也就高興。
    王昉聞言倒是難得紅了回臉頰,抬眼佯怒瞪了琥珀一眼。
    她剛想說話,外頭便傳來了一聲輕稟,卻是紀嬤嬤過來了。
    如今紀嬤嬤的身子已好了不少,王昉也就不拘她待在小廚房,這陣子紀嬤嬤大多是在替她打理著陪嫁的東西和人…因此這會一聽她過來,王昉麵上便又帶了幾分笑意,她放下了手中的女紅,口中是跟著一句:“快請嬤嬤進來。”
    簾子打起,走進來一個麵容端肅、精神氣十足的老婦人。
    自打知曉王昉要大婚後,紀嬤嬤的身子的確好了不少,連帶著精神氣也足了不少…她朝王昉端端正正屈膝一禮,又受了琥珀的禮才取出一個冊子恭恭敬敬交給王昉,口中是跟著一句:“這是主子陪嫁的嫁妝,除了公中所出的之外,老夫人與夫人又從自己的嫁妝裏取了一半給您…老奴已比照著單子對了一番,沒有差錯。”
    王昉聞言倒的確是怔了一回…
    自打王岱管理王家的產業後,王家這些年南北都開了不少鋪子,每年的收成都很不錯。何況她又是王家頭個出嫁的姑娘,公中所出的嫁妝本就不少,就她所知曉的,除去那些田產莊園之外,京中的鋪子也陪嫁了二十幾間。
    還有母親和祖母的嫁妝…
    且不說母親的嫁妝,單單祖母當年帶來的嫁妝,即便隔了幾十年還讓人印象猶深。那可是真正的十裏紅妝,統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每一抬不僅滿滿當當,還都是好東西…若不是那些好東西,祖母當年以商人之女嫁入國公府,即便有傅家早年的好名聲在隻怕也要被詬病許久。
    王昉想到這看著眼前這一本厚厚的冊子,止不住便攏了眉心:“母親的也就罷了,隻是祖母的…這委實也太多了。我是家中頭個出嫁的,若開了這個頭底下的弟弟妹妹往後怎麽辦?”
    紀嬤嬤聞言便笑道:“原本老夫人的嫁妝便是她自己的,她想給誰便給誰…您呀就不必多心了。”
    她這話說完是讓琥珀退下,才坐在王昉麵前的圓墩上輕聲跟著一句:“再說如今家中隻有您和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還有八少爺。如今七姑娘年歲還小,五姑娘又出了那樣的事,六姑娘還在家廟…這兩位姑娘,您覺得老夫人會給誰臉麵?”
    她說到這是看了看王昉的麵色,才又笑著開了口:“至於八少爺您就更加不用擔心了,他如今是咱們王家唯一的男丁,日後鐵定是要繼承那個位置的,這王家裏裏外外的東西到頭來不還是給他?”
    王昉聽紀嬤嬤這般說道,便也跟著點了點頭…
    其實前世祖母臨死前是把嫁妝全部給了她的,隻是祖母走得太快,而她那時又沒什麽根基…到頭來祖母給的那些,她竟是一個也沒能護住…王昉想到這心下便又止不住歎息一聲。
    好在,都過去了。
    王昉取過紀嬤嬤手中的冊子翻看起來,即便她見慣了好東西可看著冊子上記著的這些委實還是嚇了一跳。
    紀嬤嬤見她翻閱起來,便又說起了另一樁事:“原本按著規矩,咱們王家嫡女的大丫鬟得有四個,這也是日後得跟著您陪嫁過去的…自打珊瑚走後,您身邊也隻留了三個,您瞧瞧可要從二等丫鬟裏抬一個上來?”
    其實這事王昉早些也曾想過…
    隻是前段日子府中這些事委實太多,她一來二去也就忙忘了。
    因此這會聽紀嬤嬤提起,王昉倒是細細想了一會,待過了一瞬她才從冊子上收回了眼抬了頭:“嬤嬤覺得青夭如何?”
    青夭便是那日與流光、寒星一道選出來的丫鬟…
    那時王昉不知怎麽安排她,母親又怕她長得太過妖媚沒得心氣太高,索性便交到了紀嬤嬤的手中讓她親自教導著…這一年來,這位青夭鮮少出現在她的眼前,王昉倒也忘了她如今是副什麽模樣了。
    紀嬤嬤聽到這個名字先是怔了一瞬…
    這位青夭跟著她有一年餘,雖然瞧著是個風流媚骨,人倒是個老實懂事的…這一年餘的相處,紀嬤嬤對她的態度也好了不少。隻是陪嫁丫鬟這樣的大事可萬分也錯不了,這位青夭再懂規矩,長得委實也有些太好了。
    她思及此便攏了一雙眉,低聲說道:“這位青夭雖然瞧著是個有規矩的,隻是長得太過打眼了…主子可要再看看?”
    王昉聞言也未說可,還是不可…
    隻是反問道:“嬤嬤覺得如今底下誰更合適?”
    紀嬤嬤聞言是細細想了一瞬,才發覺如今這底下能用得人的確有不少,可這適合做陪嫁丫鬟的倒真是沒幾個。若是此時再去外頭或是府中挑選,這培養的時間上便有些來不及了…她想到這是輕歎一聲,跟著才開口說道:“罷了,這個青夭人瞧著總歸是老實的。”
    “老奴這陣子再好生教導她一番,也免得她有了什麽不該有的念頭。”
    王昉便也未再說旁的,隻是笑著握著紀嬤嬤的手輕輕拍上一拍,口中是言:“嬤嬤辛勞了。”
    “主子這是折煞老奴了…”紀嬤嬤朝王昉看去,往日端肅的麵上難得帶了幾分笑,連帶著聲音也柔和了不少:“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主子也到了嫁人的時候了…”她是王昉的乳娘,自然是真心實意為王昉高興。
    她想起那位陸二公子的名聲便又開口說了一句:“老奴也算是看著主子長大的,便托大說句心裏話…雖說那位陸二公子不及程公子穩妥,可老奴瞧著他待您的心是真的。”
    紀嬤嬤說到這是些微停頓了一瞬,才又跟著一句:“至於外頭的那些話終歸是慘了幾分假,您也不要全信。”
    “這以後的日子不管辛甜苦楚…總歸啊是要你們一道慢慢品嚐的。”
    “我知道…”
    王昉握著紀嬤嬤的手收緊了幾分,一雙杏眼也泛開了幾分水波:“我知道的。”
    她知道紀嬤嬤是怕她日後過得心有不平,才與她說這樣的話…
    她呀,是真的希望她能過得好。
    紀嬤嬤看著王昉眼中的淚意,麵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她取出帕子伸手輕輕替王昉擦拭了一回眼角,口中才又跟著一句:“主子且好生歇息著,老奴替您把餘後的事再去拾掇一番。”
    等紀嬤嬤退下…
    王昉剛想取出自己的嫁妝單子再看一回,流光便過來了。這陣子王昉讓她盯著家廟那處,若有什麽消息便過來稟報…這個時候,王昉心下猛地一跳,連帶著握著冊子的手也跟著收緊了一回,難不成是家廟那處有什麽消息了?
    她把手中的冊子擱在茶案上,待重新端坐後,口中才跟著一句:“進來…”
    簾起簾落…
    流光邁步走了進來,她的麵上沒有什麽變化,待至王昉前才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低聲一句:“主子,六姑娘死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繼續說道:“這陣子六姑娘昏沉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幾個奴仆也就放任了些…今兒個幾個婆子在外頭打葉子牌,一時沒個注意,這位六姑娘便咬斷了繩子從窗子裏跳下來了。”
    王昉聽著流光的話,麵上也沒什麽情緒…
    她已經曆過太多的生死,早已提不起什麽旁的情緒了…若說有,也不過是一抹無盡的悵然。悵然什麽呢?這個前世曾攪亂了王家風雲的人,讓她猜不透的人終於還是死了。王昉便這般垂著眼看著流光,待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祖母那處可得了消息?”
    “奴的腳程要快些…”
    流光說到這便又跟著一句:“估摸著再過兩刻鍾的樣子,老夫人那處也該得了消息。”
    王昉聞言是點了點頭:“這陣子你也辛苦了,且回去好生歇息吧…”她這話說完便又喊了琥珀進來,卻是要重新修整一番,祖母那處隻怕得了消息也不過遣人去看一番…而她,想要親自去家廟走一趟。
    的確如王昉所想——
    傅老夫人得到消息的時候也不過是皺了皺眉,對於這個心有異心的孫女她早已不喜。王佩在背後做出這麽多事即便送到了那清淨之地也不知悔改,每日不是咒罵王家先祖便是咒罵她…她能留著王佩的一條命已經很好了。
    既然如今她死了便也罷了,因此傅老夫人也隻是打算遣半夏走上一趟。
    若是的確沒有別的緣故,便早些安葬了吧…
    王昉至千秋齋的時候,半夏正打算出門,瞧見她過來是些微怔了一下,而後便迎上前朝她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四姑娘。”
    王昉看著半夏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她這一番陣仗便直言問道:“你要去家廟?”
    “是…”
    經曆了這麽多事,半夏早就知曉這位四姑娘的厲害…因此便也未曾避諱,低聲回道:“老夫人遣奴去看一番,四姑娘可是要同去?”
    王昉麵色很淡,連著聲音也沒什麽情緒:“到底是姐妹一場,合著我也該去看一看…”
    待這話說完便往裏走去。
    傅老夫人知曉王昉要去家廟自然不高興,這樣的晦氣事她可不想要自己的寶貝孫女過去…何況如今王昉又訂了親,沒得觸了什麽不好的黴頭。隻不過王昉這一回的態度堅決,傅老夫人也知曉她心中的想法,到底還是任由她去了。
    …
    家廟就在慶國公府北邊的一處地方。
    雖說就在府中可一路過去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這處往日是祭祀所用,隻是這些年王家另在東邊建了一處,這裏就荒廢了不少。平時除了幾個灑掃的人鮮少讓人過來…自打這位王六姑娘被關在這處後,未免旁人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話,就連這些灑掃的人也都被打發出去了。
    王昉與半夏一行到那處的時候,日頭已經有些要落不落的樣子了…
    許是因為這邊位置比較偏僻的緣故,連帶著溫度也要比別處冷,原先伺候在裏頭的婆子們瞧見她們過來忙上前朝王昉恭恭敬敬打了見禮,口中是迭聲跟著一句:“給四姑娘請安。”
    王昉看著她們點了點頭…
    她往裏看去,的確是有些荒蕪的樣子,正麵是一座正堂往日用來祭祀以及參拜祖宗,旁邊還有一座兩層樓高的繡樓…樣子瞧著有些古樸,以前家中若有什麽人去世後便會請高僧在裏頭念經超度。
    隻不過這些年荒蕪了不少,就連牆上也多了不少青苔之物。
    她淡淡收回了眼,才開口說道:“王佩呢?”
    打首的一個婆子見此便輕聲回道:“已被移進了屋中…”她這話說完看著王昉,便又輕聲跟著一句:“隻是她的麵貌有些不好看。”
    這話卻是想攔王昉進去了…
    六姑娘現在的麵貌和以前完全是天壤之別,她們倒是不怕這位四姑娘怪罪,畢竟當日她們可是親眼所見這兩姐妹針鋒相對的,隻怕最想要這位六姑娘死的便是四姑娘了…隻是那人的麵貌當真有些恐怖,即便她們瞧著也有些發怵,更何況是四姑娘這樣的閨閣姑娘了。
    若是讓四姑娘瞧見回去得了什麽夢魘,日後老夫人自然是要怪罪她們了。
    王昉卻是未說什麽,徑直邁步朝裏走去…
    幾個婆子還想再攔,卻見半夏揮了揮手示意不必再說什麽…半夏跟在王昉的身後往裏走去,這位四姑娘要做的事,老夫人都攔不住,更何況是幾個婆子了。
    繡樓之中許是因為並不透氣的緣故,即便開了窗還是彌漫著一股子難聞的氣息…
    婆子看著王昉麵上的低沉,口中是跟著輕聲一句:“平日窗子都是封著的,這幾日六姑娘說想看看外頭的樣子…奴幾個瞧著她這段日子也好了不少便每日給她開半個時辰,何況也有繩子綁著,哪來想到她竟然…”
    她這話說完便跪了下來:“老奴沒看好六姑娘。”
    其餘幾人也跟著一道跪了下來。
    王昉淡淡看了她們一眼也未說什麽,她隻是繼續往裏走去…中間的屋子裏放著一張擔架,王佩就躺在上頭,如今她的身上還蓋著一塊白布。她剛要伸手去掀,半夏便走上了前,柔聲說道:“讓奴來吧。”
    “嗯…”
    王昉點了點頭,口中卻是跟著一句:“小心些。”
    半夏走上前,她伸手輕輕掀了一角白布露出了王佩的麵容…跟著一道來的丫鬟、仆婦瞧見那副模樣竟都止不住反起胃來,有不少還紛紛跑到外頭去吐了個幹淨。
    半夏心下也有些反胃,不過她總歸也是曆了不少事,比起旁人倒還好些…
    她站起身抬眼朝王昉看去,卻見王昉的麵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王昉垂眼看著王佩,兩個多月,這個往日還有些姣美可人的王家六姑娘,此時卻仿佛瘦得隻剩下了一身骨頭…她不知已經有多久未曾洗漱過了,本就未剩多少的頭發此時盡數黏在身上,身上更是彌漫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
    幾個婆子自然也聞到了,她們的麵上帶著幾分難堪,口中是跟著一句:“我們有替六姑娘洗漱,隻是她每回洗漱的時候總要折騰很多事…有時候還想著逃跑。”
    半夏搖了搖頭…
    婆子便止住了聲。
    王昉又朝擔架邁了一步,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前這一具早就沒了氣息的屍體…
    王佩的額頭帶著幹涸的血跡和泥濘,麵上卻泛著一道詭異的笑容,就連那一雙眼睛也依舊睜著…仿佛還在看著眾人一般。
    半夏看著忍不住便皺了皺眉,她走上前與王昉輕聲說道:“四姑娘,這裏到底不是什麽好地方,您還是早些回去吧…奴會安排好一切的。”
    “嗯…”
    王昉未再說些什麽,既然已經確定王佩死了,那麽她再留下也沒什麽必要了…
    臨走之前——
    她卻是再回頭看了一眼,那人依舊睜著一雙眼睛,仿佛還活著一般。
    琥珀先前侯在外頭,瞧見她出來便忙走過來扶住了王昉…她雖然未曾進去,卻也知曉裏頭估摸著是有些恐怖的,先前那些婆子、丫鬟連著跑了好幾趟才吐了個幹淨。
    “主子,我們先回去吧?”
    這個地方怪是陰森的,主子還是少待為好。
    王昉點了點頭,兩人剛要邁步,身後便又傳來了幾聲慘叫…她們止住了步子,跟著半夏便走了出來。她的麵上也有幾分蒼白,看著王昉的身影便走了過來,口中低聲喚她:“四姑娘。”
    “解決了?”
    “是…”
    這是半夏頭一回處置這麽多人,她到底還年輕,一時半會也有些接受不了…便又緩了一瞬才開口:“都解決了,這些都是外頭買來的婆子,府裏也沒個幹係…擇了個沒照顧好主子的名聲。”
    王昉輕輕嗯了一聲,她越過這偏僻陰寒之地朝外頭的日暮看去…待過了許久,她才開口緩緩說道:“到底姐妹一場,好生安葬了吧…至於超度,就不必了。”
    古來有說法——
    隻有請人超度,念了輪回經才能進入輪回…若不超度,那麽無論是靈魂還是肉身便隻能留在這個世上,無法步入輪回。
    半夏的麵上似是有幾分震驚,可也不過一會她便恢複如初…她埋下了頭,屈膝朝王昉行下一禮,口中是低低應了一聲“是”。
    後頭的慘叫聲終於停息…
    王昉邁步往外走去,日暮正好,餘旭透過雲層打在她的身上,渡了一層光芒…她的步子踩得很穩,牽繞了王家、牽繞了她這麽久的風波終於歸為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