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百零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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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壁。
    王昉到的時候, 王家的主子差不多都已到全了…就連傅老夫人也已經在了。
    傅老夫人見她過來便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王昉忙快走幾步,她先朝傅老夫人屈膝一禮, 跟著便又朝程宜和王珵請了安…而後才扶著傅老夫人站好,眼卻是往外頭看去。
    沒一會,便有丫鬟、仆婦笑著喊道:“來了來了。”
    程宜見此忙揚長了脖子往前看去,便見一眾丫鬟、仆婦圍著一輛馬車往這處過來…即便還沒瞧見人, 可程宜還是止不住紅了眼眶,她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那輛緩緩從月門過來的馬車裏坐著她的母親。
    自打出嫁之後, 她也就鮮少得見家人了…
    尤其是這些年, 王家的事委實太多,她身為大婦自然不好隨隨便便出門…一來二去, 她與母親也有幾年未曾見到了。
    王珵看著程宜紅了眼眶,忙攬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
    程宜一麵握著帕子抹著眼角的淚, 一麵是繼續往前看去…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走下來一個頭發銀白卻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婦人, 身邊還有一個穿著桃紅色石榴裙梳著飛仙髻的年輕婦人,正是孟氏。
    孟氏攙扶著張老夫人走了下來…
    傅老夫人便領著人迎了過去,她由王昉攙扶著待見到張老夫人便笑說一句:“老姐姐, 可把你盼來了。”
    張老夫人看著傅老夫人, 麵上也掛了個笑, 口中是跟著一句:“你也真是的, 且讓幾個小輩來迎便是…你如今腿是好了, 可秋雨太涼, 你平日裏還是要注意著。”
    早年程家還在金陵的時候…
    傅老夫人與張老夫人處得便不錯,而後又有程宜與王珵的婚事,兩人做了親家你來我往自然就更加親昵了幾分。雖說這些年,一個在金陵,一個在順天府,平日也見不到麵,可個中情誼卻還是未散的。
    “你來,我自然該親自迎一回…”
    傅老夫人一麵說著話,一麵是笑著往孟氏看去:“這就是你的長孫媳婦吧,長得可真夠俊俏的。”
    張老夫人聞言,眉眼也泛開了幾分笑,她拍了拍孟氏的手口中是笑著說道:“你可別誇她,她可經不住誇…沒一會就該翹起尾巴了。”
    “祖母…”
    孟氏那張精致的麵上依舊帶著幾分笑,口中卻是半嗔道:“哪有您這般埋汰自己的孫媳婦的?”
    她長得嬌俏,又生得一張巧嘴,一來二去那氣氛自然越發活絡了幾分…一眾人往千秋齋走去,這裏畢竟隻有王珵一個男人,雖說都是沾親帶故的可也不好多待。
    王珵索性與張老夫人請了個安便先退下了。
    千秋齋中。
    半夏領著丫鬟添了茶、果之物,傅老夫人便笑著與張老夫人說起了家常話…兩個老姐妹許久未見麵自然有許多話要說。
    可張老夫人畢竟年紀大了,又經了這一路,顛簸至今自是累了…好在張老夫人要待到王昉大婚,之後有得是時間聊天,傅老夫人便讓程宜招待著先領著她們往廂房過去好生歇息,等晚間歇息好了再一道用膳。
    程宜自是笑著應了是,她與母親許久未見還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便與王昉兩姐妹朝傅老夫人告了辭,而後便領著張老夫人與孟氏往落棠齋走去…
    落棠齋位於東院,離千秋齋與飛光齋的距離都不算遠,占地很大,景致也好。
    程宜早先知曉娘家要來人便早早就裝扮了一番,她一麵扶著張老夫人往前走去一麵是柔聲說道:“知道您喜靜便給您置了這麽一處,這兒離女兒住得不算遠,平日您有事便遣人來喚女兒一聲。”
    她如今經了不少事,在府中也越發有大婦的模樣了…
    可在自己娘家人的麵前,尤其是在張老夫人的麵前卻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初初及笈,愛撒嬌會害羞的小姑娘。
    張老夫人看著程宜,心下也有著說不出的疼惜。
    她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向來都是如珠如寶得對待著,好在王珵是個好的,府中也幹淨。若不然金陵與順天府這麽遠,程宜即便有什麽事,她也鞭長莫及…張老夫人握著程宜的手細細看了她一回,見她一應都好便又輕輕拍了一拍她的手背,口中是溫聲一句:“你費心了…”
    “哪有什麽費心?”程宜眉眼含笑,便又問了一句:“父親怎麽沒來?”
    她與父親也有許久未曾見了…
    “你父親那個性子,你還不知道?”張老夫人半是無奈半是埋怨道:“平日在府裏也是個鮮少出門的,更何況讓他來金陵了…何況金陵舊人舊事太多,來了也鬧騰,索性也就不來了。”
    “這倒也是…”
    程宜點了點頭,父親那個性子素來不喜與人交談,若來了金陵碰到往日朝中同僚自然免不得交涉一二。
    兩人繼續說著話。
    王昉與王蕙跟在後頭…
    聞言王昉卻是想起當日在程府見到外祖父時的情景,若無意外,那日外祖父便是與衛玠在一道…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清楚外祖父與衛玠究竟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衛玠會不遠千裏跑去順天府見外祖父?
    而又為什麽素來鮮少見人的外祖父,竟然會親自見衛玠?他們究竟在商議什麽?
    她緊鎖著眉心,心下思緒萬分——
    前世的時候,她知道衛玠的謀逆心思,卻從未察覺到外祖父與衛玠的關係…程家除去景雲表哥在朝中之外,其餘人仿佛就像是有意無意的避開這些紛爭一般。可如今卻讓她發現了這麽一場事,那麽在衛玠這一場準備已久的謀逆之中,外祖父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陶陶?”
    程宜見王昉未出聲便轉頭看去,繼而又輕輕喚了她一聲:“陶陶?”
    王昉回過神,她抬了臉往前看去便見幾個人都站住了身子看著她…“怎麽了?”
    “你這丫頭…”
    張老夫人笑著抬了手,她伸手握著王昉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柔聲跟著一句:“可是最近準備大婚累著了?”原先陶陶要成親的消息傳到順天府的時候,她是不高興的,陶陶是她的外孫女,也是她早就定下要做孫媳婦的人選。
    怎麽能嫁給別人?
    那個時候她甚至想當場來金陵問一問,可是後來景雲的書信…
    景雲說他對陶陶無意,說他待陶陶隻有兄妹之情…這樣的說辭沒有半點可信之度,自己的孫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怎麽會不知道?別看景雲生了副好性子,瞧著對誰都溫溫和和的,其實隻有真正接觸了才知曉…景雲這個人最是說不出的傲骨。
    他這個人盡管瞧著對誰都溫和,可隻有刻到了骨子裏的人才能知曉這份溫和的不同。
    自打小時候開始,景雲便喜歡上陶陶了,整日整日的盼著…就是想著有一日能娶她回家,他屋子裏的裝扮,院子裏的布置都是他親手操持。
    裏麵的一點一滴都是按照陶陶喜歡的模樣來裝飾的。
    所以他說無心,她頭個不信。
    可即便不信也無用,王、陸兩家的婚事已明明確確定了下來,而景雲也真真切切拒絕了這一樁婚事…而能讓他做出這樣的事,必然這一樁婚事是陶陶喜歡的。既然陶陶喜歡,那麽她又能說些什麽?
    她的確是想讓陶陶嫁給景雲…
    她素來就最疼愛這個外孫女,自然想讓陶陶嫁得好。
    景雲的性子好,程家那兒又有她坐鎮,即便是孔氏也是個好說話的…陶陶嫁過來自然受不了什麽委屈。可這一切都該建立在陶陶是喜歡的,若是陶陶不喜歡,那麽她再怎麽希望也是沒有用的。
    張老夫人看著眼前這個外孫女…
    即便她的心中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可看著王昉的時候,張老夫人的心下卻還是有說不出的悵然與可惜。
    孟氏看著張老夫人麵上的悵然便笑著打起了圓場話:“表妹定是婚期將近,心裏慌悶了…我當初嫁給夫君前,可是整整一個月沒睡好覺,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她一麵說著話,一麵便又勸慰起王昉:“其實這成婚也沒什麽可怕的,表妹且好吃好睡…等到那一日便好生把自己打扮好就是。”
    王昉聽著孟氏的話,自然知曉她在說圓場話,便也順勢應了幾聲…
    張老夫人也回過了神,她笑著由王昉挽著胳膊,一麵是看著孟氏笑嗔了幾句…一路歡聲笑語,氣氛倒也好了不少。
    …
    日子已轉進了十一月,離王昉成婚的日子已越發近了…這一段日子,王昉除了每日跟著傅老夫人學習規矩,便是去落棠齋陪著張老夫人聊天說話。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
    金陵城中的流言蜚語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多了,話裏話間自然免不了說一回王昉與陸意之。
    這婚期將近,新郎官卻還未曾回來。
    雖說陸意之這回是替天子做事,隻是這要是錯過了婚期,可不是一件好事…這些話裏裏外外傳了不少,傳得最多得自然是金陵城的幾個貴人圈。那些當初因為王昉受罰的幾個士族小姐有心想去說一回王昉,偏偏先前陸太後的訓斥還猶如在耳。
    她們雖然心癢難耐,卻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隻是她們不去當麵說,卻不代表王昉並不知道…這陣子就連程宜也蹙了眉心,生怕陸意之趕不上婚期。姚如英來了幾回,陸棠之更是天天來王家陪著王昉說話,就連宮裏的陸太後也賜了不少好東西,總歸是平了不少人的心。
    …
    有容齋中。
    王昉剛由琥珀幾人服侍著穿上了婚服,婚服是由家中十六位繡娘一道所製,其中的樣式與花樣倒是王昉親自所繪…上頭的一針一線被灌注了不少心血,尤其是婚服上用金線繡製而成的幾個花樣,古樸而又繁華,在日光的照射下更是顯得栩栩如生。
    婚服是昨日送來的…
    今兒個琥珀幾人便讓她先穿上試一試,雖說這身婚服已比照了許多次斷無有差錯的可能,可終歸還未曾上過身…免得真有哪處不妥也能早些做準備。
    王昉倒也未說什麽,展開了雙臂任由她們服侍著。
    等王昉換好婚服…
    便由琥珀她們扶著往外走去。
    外間王蕙與陸棠之正坐著說話,聽到聲響便紛紛抬頭看去。
    菱花窗外的日頭透過木頭窗欞打在王昉的身上,她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穩…婚服上那些古樸的圖騰與花樣在她那一走一動之間就仿佛活了一般。
    這上頭的圖騰是王家流傳下來的家徽模樣,代表著王家百年士族的傳奇,也代表著一個家族對一個出嫁女最大的祝福。
    王昉的麵上帶著幾分笑意…
    她的眉眼彎彎,在看向王蕙與陸棠之的時候,眼中更是帶著蘊不開的笑意。
    王蕙與陸棠之都是未成過婚的,此時看著王昉緩緩朝她們走來,竟都止不住屏住了呼吸…無論是這一身婚服還是這一身顏色都太適合王昉了,多添了幾分端莊,卻也未曾壓住她的明豔。
    陸棠之擱下手中的茶盞站起了身,她圍著王昉轉了好幾圈,口中是跟著一句:“太好看了,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她這話說完便又附在王昉的耳旁跟著低聲一句:“若是讓哥哥瞧見,隻怕該移不開眼了。”
    陸棠之的話雖是附耳說語…
    可屋中本就安靜,她的聲音也未怎麽克製,旁人自然也聽了個真切。幾個丫鬟紛紛笑了起來,就連王蕙的麵上也多添了幾分笑意,她亦擱下了手中的茶盞,站起身朝王昉走來,口中是跟著一句:“的確該移不開眼了。”
    王昉聽著屋中的笑聲與說話聲,麵容卻也止不住一紅…
    她先前的端莊驟然消散了幾分,明豔與嬌俏卻又多添了幾分,粉麵嬌羞,卻是比那三春四月的桃花還要嬌嫩。
    幾人見此,那歡聲笑語便又響了幾分。
    王昉見攔不住索性也就任由她們笑了,婚服本就貼身,穿得久了自然也難受…她走了一圈見沒有別的異樣,便由琥珀幾人服侍著重新換回了常服。因著屋中無外人,她便也未做旁的打扮,隻單用一根簪子鬆鬆挽了個墮馬髻,而後便往外間走去。
    陸棠之原先正在與王蕙說起徐靜嘉的小子…
    先前王昉在換衣裳的時候也聽了幾句,如今便問道:“徐姐姐可還好?”
    徐靜嘉是三日前產下了一子,她這一胎生得倒算容易,小子乖乖巧巧得沒鬧騰人…就連產婦也說這是她接生以來最乖巧的孩子了,知曉疼自己的母親,竟是半分也不鬧。且不說旁的,總歸是母子平安,陸家上下自然也都高興。
    王昉也高興…
    當日知曉徐靜嘉產子她便想去陸家瞧瞧,隻是因著她如今是待嫁之身,一時之間卻也不好胡亂上門去探,她心癢難耐最後卻也隻能遣人送了個平安鎖過去。
    陸棠之聽她問起便笑著說道:“好得很…”
    而後便又笑著說起徐靜嘉那個小子:“小子重得很,還愛吃,每回吃完便吐著泡泡睜著一雙眼看著你…平日裏哭得少,笑得多,等王姐姐瞧見了自然會喜歡的。”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嫂嫂還讓我問你好,說是你的婚禮隻怕也不能親自過來參加了。”
    王昉出嫁在即…
    那個時候徐靜嘉還在家中做著月子,自然不能過來。
    “不過…”
    陸棠之說到這一雙眼便半眯了起來,彎彎掛著,帶著遮掩不住的笑意:“嫂嫂還有一句後話,左右以後你們也是妯娌了,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倒也不用計較這一時半刻。”
    王昉聞言麵色卻紅了一瞬…
    徐靜嘉這樣正經的人,如今嫁了人生了孩子竟也成了這般模樣。
    她聽著屋中的笑聲接過琥珀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待麵上的紅暈消散了幾分,才似嗔帶笑說了話:“你且與徐姐姐說,不拘人到不到,該送的禮卻是不可少的…若不然,我可是不會依她的。”
    王昉這話剛落,幾人便又笑了起來…陸棠之待到午後才歸,王蕙倒是陪著王昉又下了一局棋才走。
    等到日暮四斜,王昉剛打算去張老夫人那處,簾子外頭便響起了翡翠的聲音,卻是說“五姑娘來了…”五姑娘說得自然便是王媛。
    王昉眉眼微動,倒是不知王媛這會過來是要做什麽。
    自打王允與紀氏去了琅琊,傅老夫人因著心中有怨平日自然也不怎麽待見王媛…如今那偌大的一個西院正經主子隻有一個王媛。偏偏府中的奴仆又都是聰明的,雖然明麵上做不出什麽拜高踩低的事來,隻是私下裏總歸卻是要說道幾句的。
    早些日子的時候王媛還會發幾次火,鬧幾次脾氣…許是知曉不會有什麽結果,如今這聲音倒是越發少了。
    王媛這段日子大多都是待在屋子裏跟著嬤嬤學習規矩、準備婚服,平日也鮮少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今兒個過來卻是不知道為著什麽事了?王昉待王媛雖然不喜,倒也不至於像對王允、王冀那般厭惡。
    因此聽到她來…
    王昉便又重新坐了回去,請了人進來。
    翡翠打了簾子,王媛便邁步走了進來,不知是因為年歲的緣故長開了眉眼,還是經了這陣子的修身養性…她穿著一身翠綠色衫裙,裹得腰肢纖細,比起往日倒是少了幾分浮豔之氣,多了幾分清麗可人。
    其實她這樣打扮的確不錯…
    王家的姑娘容顏本就生得好,隻是當年紀氏在的時候,王媛又被嬌寵慣了,整日裏恨不得把金玉之物一概往上堆,瞧著自然令人不喜。如今這樣清清爽爽的打扮,讓人瞧著舒服,自然也心生歡喜。
    不過這些與王昉並沒有什麽關係。
    丫鬟重新上了茶…
    王昉便坐在軟榻上,身後的菱花窗外打進這餘旭的光芒,有不少打在她的身上…而她的手中握著琥珀新上的熱茶,看著王媛淡淡開了口:“五妹今日過來卻不知所為何事?”
    即便她待王媛並不似對王允、王冀那般厭惡,卻也提不起什麽興致與她好生交談。她與王媛糾葛太多,自然也注定了不能好好相處。
    有這個想法的不止王昉一人…
    王媛也是這樣想的,她坐在圓墩上,手中握著丫鬟新上的茶盞,眼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
    她不喜歡王昉,從小就不喜歡…明明同為王家嫡女,可王昉在旁人的眼中卻是樣樣都好,即便是那個素來嚴肅的祖母待起王昉也是說不出的好。而她呢?她做什麽都隻能被王昉壓著,旁人提起王家的時候,誇得最多的從來隻有王昉。
    隻是往日…
    她最多也隻是不喜歡王昉罷了。
    可如今,她卻是恨。
    若不是因為王昉的緣故,她又怎麽可能淪落成這樣?她的名聲,她的清白,她如今所嚐受到的苦楚…這一切都是拜王昉所賜。
    可她卻什麽都不能做,她的嫡親哥哥已經廢了,父親、母親又被趕去了琅琊,上頭的祖母也對她愛答不理…等過了這個年,她也要及笈了,過了及笈便要嫁去言家,可家中眾人一心關注的卻隻有王昉。
    從來沒有人來問問她的意思…
    問問她的及笈禮要怎麽操辦,她的正賓、她的讚者和有司要請誰人來擔任,她那天可要請什麽賓客好友?王媛想起當日王昉及笈禮上的盛況,就越發覺得自己像是被所有人遺忘了一樣。
    明明她也是王家的嫡女…
    明明她嫁得也是新貴言家,即便比起陸家也沒什麽差,可祖母卻隻是打發了一個嬤嬤教她學習一些新婦所需要注意的規矩,餘後卻是一事不管了。
    還有言庚…
    即便她從不出府,卻也知曉這個混賬如今整日遊走煙花之地,前段日子還聽說他在那醉煙樓中為一個頭牌與旁人起了爭執。身邊的嬤嬤與她說那些都是勾欄裏的女子,他也不過尋一時快活必定不會納進府中…嬤嬤讓她安心,王、言兩家的婚事早已定下,言家的媳婦隻能是她。
    可她怎麽能放心?
    還未成婚他就已經如此肆無忌憚,半分臉麵都不給她,若當真等她嫁過去還不知他要做出什麽事?
    王媛握著茶盞的手收緊了幾分,心下因為這滔天怒火也有幾分不穩起來。若是沒有王昉,若是沒有她,那麽她如今的局麵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可這個念頭剛剛起來便被她壓了下去。
    她知道王昉的厲害,也知道她身邊人的厲害…
    那些曾與王昉作過對的,她的父親,她的哥哥,還有那個王佩…他們也曾想殺了她,可如今呢?如今他們得到了什麽?不是死了,便是被趕出了府中…而王昉依舊安安穩穩得活著,什麽事都沒有。
    那她又能做什麽呢?
    她什麽都不能做,她…什麽都做不了。
    王昉看著王媛麵上時青時白的變化,止不住便擰了眉心…她不知道王媛在想什麽,可總歸也不是什麽好事。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十一月的夜來得早,此時餘旭漸消已有幾分夜色漸起的模樣。
    屋中尚未點起燈火,顯得便有些黑了…
    琥珀領著人去點燈,王昉手握茶盞索性便開了口:“若是五妹無事的話,我便不招待五妹了。”
    “王昉…”
    王媛抬了臉開了口,屋中剛剛點起了幾盞燈火,燈罩尚未蓋上,燈火便有些跳躍不止…打在人的身上就有些晦暗不明。如今王媛的臉就半隱在那黑暗之處,她看著王昉唇邊泛著幾分譏笑:“陸意之這樣的風流人物,紅顏知己不知有多少,你當真覺得日後能幸福?”
    她雖然什麽都不能做…
    可如果能讓王昉不痛快,她自然這些話。
    其實王昉會嫁給陸意之,王媛是真的沒有想到,她一直以為王昉會嫁給程愈…畢竟程愈那樣光風霽月的男人,無論是誰都會喜歡。可偏偏王昉卻嫁給了陸意之,在知曉兩人定親的事後,她還笑嗤了王昉一聲“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可笑嗤過後,便是高興…
    她自然希望王昉嫁得不好,那個陸意之本就是個風流人物,即便此時貪王昉的美色…可經年累月的又怎麽可能隻守著王昉一人?
    到得那時——
    即便王昉再聰慧再驕傲又能如何?她也隻能淪落成一個普通的婦人,一個與小妾鬥爭、期盼著能得到夫君寵愛的婦人罷了。
    王媛這話剛落…
    王昉倒沒什麽感覺,屋中幾個丫鬟卻都氣得打起顫來…她們就知道這位五姑娘不安好心,主子大婚在即,她竟然跑到這處來說這樣的混賬話惹主子不開心。
    琥珀點完最後一盞燈,而後便回身朝王媛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五姑娘如今受韓嬤嬤教習,需時刻謹言慎行才是…若不然讓嬤嬤知曉,隻怕每日學習的規矩又該重上一些了。”
    “你!”
    王媛麵色一變,那位韓嬤嬤早年是宮中的女官,行事本就嚴厲,偏偏半分情麵也不肯給…平日哪兒若做得不對,戒尺便絲毫不留情麵落下。若是讓她知曉,且不說這學習上頭,隻怕那處罰也要重上一些了。
    她咬了咬牙,終究也未再多說什麽。
    王媛把手中的茶盞落在茶案上,臨來要走的時候卻是看著王昉又說了一句:“四姐大婚在即,新郎官卻還不見影…可別真錯過了吉時,惹得旁人笑話。”她說完這話便也不再多言,在眾人的怒視中徑直往外走去。
    簾起簾落…
    琥珀麵上卻還帶著止不住的怒容:“五姑娘行事越發沒個規矩了,您日後還是少見她,免得她亂說道惹您不喜。”
    “也沒什麽喜不喜的…”
    王昉笑著朝菱花窗外看去,外頭已是一片夜色,她搖了搖頭口中是言:“不管是她還是我,在這待得日子都沒多少了,等出了嫁碰麵的機會便更加少了。”何況不過是幾句口舌之言,又有什麽值得生氣?若是她連這些話都要跟自己置氣,那麽這金陵城中的流言蜚語早就可以把她壓得直不起身了。
    琥珀看著王昉麵上的平和,心下卻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蹲下身,口中卻是又跟著一句:“陸公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大婚在即,不管怎麽樣也該先送個信過來。”琥珀說到這想起先前王媛的話,心下卻又有了幾分不穩:“主子您說,陸公子會不會…”
    王昉未等她說完便直直開了口:“不會。”
    當日陸意之離去那日曾應允過她會早些回來,他既然說了便一定會做到。
    王昉這話說完,便從一旁的木盒中取出那根紅玉簪,這支簪子她還從未戴過,隻是每日會取出來看上一回…此時她便握著這根簪子,眼卻依舊往外頭看去,夜色無邊,明月初起,伴隨著廊下的大紅燈籠照明了半片光景。
    她信他——
    他說到做到,絕對不會騙她。
    “主子,主子!”
    外頭忽然響起了翡翠帶著幾分急切的聲音,而後便見她急急忙忙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琥珀見她這般莽撞,便擰著眉心起身訓斥起來:“半點規矩也沒有,什麽事值得你這般著急?”她說是這般說,心下卻也有幾分疑惑,翡翠這陣日子已規矩了許多,平日裏也鮮少見到她這般。
    今兒個究竟是怎麽回事?
    翡翠此時也顧不得與琥珀說話,她與王昉打了個見禮,便又急急開了口:“陸,陸公子回來了!”
    她先前那話說得磕磕絆絆,怕王昉聽不真切索性便先平了平氣,才又跟著繼續說道:“他已去見過了老夫人和老爺,此時正在梅園等著您。”
    陸意之回來了?
    不拘是琥珀還是王昉,此時麵上也帶了幾分驚訝。
    琥珀回過神來也顧不得再說什麽,她一麵是蹲下身替王昉穿起了鞋子,一麵是吩咐翡翠去把裏頭的胭脂色襖裙取出來…一番雷厲風行,卻是要比先前翡翠還急。
    王昉在琥珀說話的時候便已回過了神…
    如今她看著幾個丫頭動作,便笑著開口說了話:“大晚上的能瞧清什麽?不必打扮了。”
    “不行…”
    琥珀扶著王昉往裏走去,她接過翡翠遞來的襖裙替王昉換了起來,口中是跟著一句:“陸公子大晚上過來,外頭也沒得個風聲,可見是頭個便來了咱們府中…您與他如今已定了親,自然也不能像往日那般了。”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與翡翠一道替王昉換好了衣裳。
    王昉便也未再多說什麽,任由兩個丫頭替她穿扮起來…她知曉琥珀的意思,如今她與陸意之已訂了親自然要拿出最好的一麵去見他。這樣的事往日她最不屑去做,可今兒個她卻覺得琥珀她們這般緊張以待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女為悅己者容…
    何況她喜歡他,也想為他好好打扮一番。
    兩個丫鬟的動作很快,沒一會便替她重新梳妝了一番。王昉看著燈火之下、銅鏡之中的自己,一身胭脂色襖裙,外頭罩著大紅色繡牡丹的鬥篷,飛仙髻上簪著兩支珍珠步搖…越發襯得眉目如畫,麵容似三春桃又似秋日月。
    琥珀細細打量了一番,便笑著說道:“主子,我們走吧…”
    王昉點了點頭,她由琥珀扶著站起身,臨來要走的時候卻是記起那根紅玉簪…她想了一瞬索性便比照著燈火對著銅鏡插在了髻上,待一應皆好,她才開口說道:“走吧。”
    梅園離有容齋不算遠,卻也算不得近…
    主仆兩人約莫走了有兩刻餘才到,梅園的小道之上掛著大紅燈籠,此時燈籠隨風搖曳打碎了一地燈火。王昉抬了眼往前看去便見一個身披墨色鬥篷的男人正站在一株梅樹下,他負手而立微微仰著頭,燈火與月色打在他的臉上…卻讓王昉想起最初見到他時的情景。
    那也是一個梅花開得正好的日子…
    陸意之躺在梅樹上微微俯身看著她,風流麵容,眉目繾綣…手中握著的梅花釀即便隔得很遠也能聞見那股子清香味。
    那時——
    他們不過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未曾想到歲月翩躚,他們竟然快成婚了。
    站在梅樹下的男人仿佛聽見了腳步聲響便轉過身來,他的麵容因為一路操勞而顯得有些疲態,而那往日的風流眉目也多添了幾分堅定與從容…隻是在看向王昉的時候,那雙桃花目中卻依舊帶著往日的溫和笑意。
    尤其是在看到王昉頭上戴著的那根紅玉簪——
    陸意之眼中的笑意便越發深了,他依舊負手而立,麵容含笑,口中是喚她一聲:“陶陶。”
    兩人隔得還有些遠…
    可陸意之的那一聲“陶陶”卻仿佛穿過兩人遙遙相對的距離,隨著晚風傳入了她的耳中,使得王昉的心竟然忍不住“突突”亂跳起來。
    王昉抬眼看著陸意之的那一雙瀲灩桃花目,那雙眼中飽含了太多的情緒,她看著看著忍不住便垂下了頭。
    可也不過這一瞬…
    她便又重新抬了頭,王昉讓琥珀侯在這處,而後便邁步朝陸意之走去…
    晚風拂過她的衣裙,即便有鬥篷罩著卻還是能隱約瞧見裏頭的石榴裙在走動之間化開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陸意之便這樣看著她…
    他眉眼含笑看著王昉越走越近,看著燈火之下那張不知在他夢中出現了多少次的臉,穿過夜色越發清晰起來。陸意之的臉上依舊帶著笑,而他負在身後的手卻有一瞬得掙紮…他想伸手去攬她入懷,帶著這段時日的眷念與渴望,把她緊緊得攬在懷中。
    隻是想著自己一路趕來,身上不知沾了多少風塵,那先前還有幾分掙紮的手邊又歸於寧靜。
    王昉已走到了陸意之的跟前,她微微仰著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經了這大半年…他更加成熟了,無論是眉眼輪廓還是這通身的氣勢,眼前的陸意之已經越發像日後那個統領十萬大軍的五軍都督了。
    隻是此時他的麵上卻帶著幾分遮掩不住的疲倦…
    王昉看著她麵上的疲態與那眉眼之間沾著的倦容,心下便止不住一疼。她握著手中的帕子踮起腳尖,輕輕擦拭過他麵上沾著的幾許灰塵,口中是跟著一句埋怨…“你剛回來,怎麽也不知道回去好生歇息?”
    這人便是這樣,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陸意之低垂著眉眼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絲帕拂過臉龐,他的眼中帶著幾分怔楞,而後那一份怔楞便化為幾分未加掩飾的暗湧…心中思念的人近在眼前,陸意之原先才艱難忍下的克製此時卻再也忍不住。
    他伸手握著王昉的手腕,在她的驚楞之中緊緊攬她入懷。
    “陸意之…”
    “乖。”
    陸意之的聲音帶著幾分喑啞,他的手撐在王昉的腰上,而他的臉便埋在王昉的肩上…王昉身上自帶的清冷香縈繞在他的鼻尖,而他便這樣安安靜靜得抱著她。一路疾馳與奔波,他並不覺得辛苦…
    他想早日見到她,所以這些根本就不算什麽。
    可如今見到了她,攬她入了懷中,他才發覺那全身的疲倦襲上眉間與心頭…不眠不休了這麽多日,即便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往日隻是強撐著一口氣,可如今他卻不想再撐了,在自己的女人麵前,又有什麽可以撐得?
    陸意之攬著王昉,帶著從未在外人麵前顯露的脆弱,輕聲說起這段日子的辛累…待說完那些,最後,他卻在她的耳邊柔聲說道:“陶陶,我很開心,也很歡喜。”
    王昉起初是想掙紮的,即便她喜歡陸意之,可尚未大婚便這樣抱在一起讓旁人瞧見可如何是好?可在聽陸意之說起那些的時候,她卻心疼了,她知道他這段日子定然是辛勞的,她更知道他這段日子的辛累其實遠不止所抱怨的。
    因為心疼,所以舍不得推開他…
    便這樣任由他抱著,細細聽著他絮絮之語。
    他說“他很開心,也很歡喜”…
    她亦如此,人世艱辛,能遇到這樣一個人,與他相伴一生…她很開心,也很歡喜。
    風拂過他們的衣角,交纏了他們的頭發。
    王昉抬了臉看著陸意之,月色恰好,燈火搖曳,而她口中卻是笑嗔他一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