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百零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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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昉因著在宮中動了胎氣…
回來的時候便被拘在了屋中, 幾個丫鬟輪流照顧著就是怕她再出個什麽事。
王昉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先前在宮中的時候太醫都說沒什麽問題, 隻不過未免她們擔心,她便也未再說什麽…這樣好眠好歇了一晚上,隔日清晨王昉吃用過早膳便仍窩在軟榻上做著女紅。
這陣子她女紅的手藝好了不少…
她手頭上握著一件中衣,卻是給陸意之做的, 這會王昉正半低著頭在袖子上繡著蘭花。
陸棠之過來的時候,她袖子上的蘭花將將完成一半…
王昉聞聲便抬頭看去,眼瞧著陸棠之麵上的氣憤, 她便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笑著說了一句:“大清早的誰惹你不高興了?”
“還能有誰?”
話卻是翡翠說的, 她輕輕撇了撇嘴。
待瞧見王昉眼中的疑惑,她一麵給陸棠之奉了茶, 一麵是努著嘴輕聲說道:“言家那兩位這會剛登門,現在正被夫人請去前廳。”
這事昨兒個回來的時候, 姚如英的確與她說過。
雖說那位言貴妃把這事歸到了雨後路滑的上頭, 可誰不知道這隻是一句托詞?該賠得禮自然還是該賠得, 這是禮數…王昉想到這便把手中的針線放到繡簍中,而後是與陸棠之笑說道:“她們既是來賠罪,你又有什麽好氣的?”
“嫂嫂…”
陸棠之仍蹙著一雙眉心, 麵上也有些不太好。
她昨日未曾去宮中, 可其中的凶險卻是聽了幾句…若是二嫂一個不小心落入水中, 那會有什麽後果?她想想都覺得恐怖。
她把手中的茶盞放在一側茶案上, 一雙修繕得極好的眉心仍舊輕輕蹙著, 口中是跟著一句:“早就知道那是個不安分的, 可也沒想到她竟會這般…先前我想好生去罵她一頓卻被母親攔住了。”
明明是王媛害了嫂嫂,偏偏她跟個沒事人一樣…
什麽道歉?嘴巴一掀一合就是道歉,若是道歉有用的話,這天底下哪還有這麽多委屈?她是為嫂嫂不值…偏偏母親還不肯讓她在場,為得就是怕她說錯過行錯事。陸棠之想到這一張紅唇便又翹了起來,滿臉不高興。
王昉看著她這幅模樣,一雙眉眼便又彎了幾分…
她握著陸棠之的手,口中是輕輕笑道:“我知道你是為我不值,不過你也不要這樣想母親…母親是宗婦,言家又是新貴,往後咱們兩家要交涉的地方還多著。再說人家賠著笑臉上門請罪,你總不能讓母親把人趕出去吧?”
至於王媛有沒有受委屈…
王昉心下好笑,她昨兒個做得出這樣的事來,日後難不成還想倚靠她王家的勢力?如今的王媛可不是以前的王五小姐了,隻怕如今言家就恨不得她去死,沒得她胡亂行事連累他們遭殃,哪裏還會給她留什麽臉麵?
隻不過這後院裏的陰私事自然不好外露於表麵。
陸棠之心下也明白,她近些日子和徐靜嘉學著管家,自然也學到了不少人情世故…隻是她心下總覺得二嫂這番受了委屈。她想到這便又輕輕歎了一聲:“若是二哥在,他定不會讓嫂嫂這樣受人欺負。”
王昉聞言麵上的笑意卻也斂了下去…
是啊,若是他在的話,絕對不會讓她這樣受人欺負。
王昉側頭朝半開的木頭窗欞往外看去,春光明媚,歲月恰好…也不知他在邊境如何了。
她有些想他了。
其實也不是頭一回這樣想他了,夜裏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常常會驚醒,手摸到旁邊的被褥發現是冷的時候…她便會想他。在屋子裏看書的時候,她抬眼往一個方向看去那處沒有他的時候,她也會想他。
還有許多時候…
她嫁給他的時間其實還不算久,可他卻仿佛已一絲一絲牽扯進她的皮肉與骨血,讓她再也忘不了他也放不下他。
“嫂嫂…”
陸棠之看著王昉麵上的悵然,自覺說錯了話。她的臉色也跟著白了幾分,明知道嫂嫂如今懷有身孕情緒受不了波動,偏偏她還提起二哥…她想到這隻想給自己幾個嘴瓜子,讓你多言。
王昉聞聲卻斂了心神。
她側頭回看陸棠之,麵上重新恢複幾分笑容,口中是跟著溫聲一句:“我沒事。”
她這話說完便又繼續說道:“好了,你這陣子不是和大嫂在學管家嗎?如今時辰差不多了,快去吧。”
陸棠之張了張口還想勸人,隻是看著王昉的麵色終歸也未再說什麽,她站起身留了一句“午間再來看嫂嫂的話”便往外退去…簾起簾落,王昉因為心中記掛陸意之,麵上的笑便也消減了不少。
屋中幾個丫鬟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們心下一歎,各自對了一眼卻也未說什麽。
…
沒過一會。
簾外便有丫鬟輕聲稟道:“二奶奶,言夫人和少夫人來看您了。”
她這話剛落,屋中幾個丫鬟便都皺起了眉心…這一對婆媳,她們本就不喜,尤其是在昨兒個事後便越發提不上喜歡了。隻是言夫人終歸是言太師的正妻,又是王昉的長輩,她們也不好說些什麽。
王昉聞言倒是由人扶著坐起了身,口中是跟著一句“請她們進來吧”。
若是隻有王媛一人,她自然可以不見…
可這位言夫人親自走這一趟,她卻不好不給麵子。
簾起簾落…
言夫人領著王媛走了進來。
王昉也由琥珀扶著剛站起身,她是想去迎上一回,可還未走出幾步…便見言夫人先她幾步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言夫人看著王昉,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如今身子不穩,切莫如此多禮。”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扶著王昉重新回到了軟塌,才又柔聲問道:“如今身子可還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
王昉聞言自然也笑著回了人:“如今已好許多了,隻是婆母怕我身子骨弱不好見風…若不然我該親自去迎您一回的。”
言夫人聽聞她這番話,麵上的笑便又添了幾分:“我今兒個給你帶了些藥方,都是添補身子用的…你讓府中的大夫瞧瞧是否可用。”她這話說完才又看向王媛,先前的好麵色沉了幾分,連帶著聲線也低了不少:“你還杵在那處做什麽?還不過來與你四姐道歉?”
王媛聞言,麵色越發白了幾分…
往日婆母可從未這樣待過她,可是自從她昨日從宮中回來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往日待她和善有加的婆母不僅在大庭廣眾訓斥了她一頓,跟著還把她關進了宗祠。她連著跪了一夜,直到清早才被放出來。
如今…
如今她又在外頭這樣給她難堪!
王媛想到這,眼眶便又紅了幾分…可她什麽都不敢說,也什麽都不能說。
來前婆母已經警告過她了,若是今兒個不能讓她這位好四姐原諒她,以後他們言家也容不下她了。
她如今已經是言家的人了,若是言家容不下她,她又能去哪裏?回王家?如今王家早已沒了她的親人,何況她做出這樣的事,要是回去隻怕比在言家還不如…她不能回去,她隻能留在言家!
王媛沒有說話。
她隻是低著頭一步步朝王昉走去,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待至人三步有餘才福下身,口中是跟著一句:“四姐,是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王昉聞言卻未說話,她的手中握著一盞茶,茶蓋半揭,熱氣撲麵…
她不說話,其餘人自然也不會說什麽,何況言夫人今兒個過來本來就是為了讓王昉息怒,再者如今她對這個媳婦也是越發不滿意了…此時自然也不會幫襯她什麽。
這樣一番下來…
屋中一時之間竟有些詭異的靜謐。
王媛屈膝半跪了許久也未曾被人叫起,她昨兒個落入水中又在宗祠裏跪了一夜,身子骨正是不穩的時候…這樣半跪了許久,小腿肚那處自然就打起顫來,她硬是咬著牙才不至於在王昉麵前摔倒。
王昉飲下一口熱茶,終於掀了眼簾朝王媛看去。
她的麵上依舊帶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口中是跟著淡淡一句:“昨兒個貴妃娘娘已說了是雨天路滑,倒也不關言少夫人什麽事。”
她這話說完…
言夫人是安了心。
王媛的心卻又沉了幾分,少夫人…王昉這是在和她劃清界限。她往日的確不喜歡王昉,甚至不想與她扯上半點關係…可如今不行,如今若是真的沒有王昉和王家的庇護,等著她的會是什麽?
她張了張口剛想說話——
便又聽到王昉與言夫人說起了話:“言夫人,我與少夫人還有幾句話說,不若您去前廳稍坐一會?”
言夫人聞言自然無異議,隻要不牽扯言家…她才不會管王昉要與王媛說些什麽話。
她與人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跟著便由琥珀領著往外走去。
等到言夫人走後…
王昉便又看向玉釧等人:“你們也去外間候著。”
玉釧幾人自是不同意,這位五姑娘能在宮中行出這樣的事來,誰知道她今日會不會再做出旁的事?可看著王昉不容置喙的眼神,她們張了張口終歸也未說什麽,跟著福下一禮往外退去。
簾子被人掀起,玉釧領著人往外退去…
屋中便隻剩下了王昉與王媛兩人。
王媛看著王昉站直了身子,她的麵容即便細細塗繪了妝容,可還是能瞧見眼下那未曾遮掩的烏青,還有兩頰微微的腫起…她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口中是跟著一句:“你想說什麽?”
“說什麽?”
王昉聞言麵上是淡淡浮現了一個笑,她半垂著眉眼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鐲,聲音不高不低未有幾分波瀾:“你如今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
這話有些沒有邊際…
可王媛卻還是聽懂了,她的麵色驟然又有幾分慘白…覺得如何?她昨兒個推王昉的時候其實並未多想。她隻是厭恨極了王昉,恨不得想殺了她,尤其是在知曉王昉有身孕後,她那份被掩藏在心中的怨毒仿佛如抽絲剝繭一般,再未遮掩的浮現出來。
所以在走到太液池的時候,她再也克製不住自己…
她想把王昉推進池中,王昉和她一樣不會鳧水,如今又有身孕…即便她死不了,孩子也一定保不住。
那個時候她是瘋狂的,她甚至未曾考慮過王昉真的出了事,她該怎麽辦?
可結果呢…
王昉未曾落水,落水的是她,命懸一線的是她!可她得到了什麽?她什麽都沒有得到…他們眼中關心的隻有王昉,關心王昉的身體,關心王昉的肚子,生怕她出半點事。而她呢?言貴妃的巴掌,婆母的訓斥,還有夫君怨毒的眼神。
她現在還記著早間回到屋子裏的時候…
她那位自打成婚後就鮮少在府中的夫君竟然在等她。
那個時候她是開心的,即便婆母的訓斥,連夜的跪拜…在那一瞬間也消失得一幹二淨。她不顧一切得跑到他的麵前,仿佛他真是她的良人,是她執手相老的夫君…可她迎來的卻是夫君的怒火。
王媛直到現在都能體會到早間那股窒息的感覺…
言庚的手緊緊掐著她的脖子,眼中帶著如蛇一般的陰冷與怨毒:“你竟敢去傷她?誰給你的膽子!”
直到他的雙手撤開的時候,她早已經喘不過氣,她癱軟著身子跪在地上,可她的夫君卻隻是冷眼看著她…“你若是再敢傷他,就別怪我不留情麵。”
情麵?她與他之間還有什麽情麵?從他們成婚到現在,他何時給過她臉麵了?他除了新婚之夜跨進她的屋中,其餘的日子不是歇在書房就是去外頭尋花問柳,如今更是日日歇在那個女人處。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麽?
她想與他說,如果王昉已經知道外頭那個女人的事,那麽你會如何?
可她什麽都不能說,她不敢…她知道,若是她說了,那麽言庚會殺了她的,他一定會殺了她的!往日她還曾對他有所期待,可在頻臨死亡的時候,那份期待也就消散了。她隻能眼睜睜得看著他離開,任由眼中的淚滑落臉頰。
…
王媛回過神來。
她的麵上應該還有幾分怔然,可在看到王昉那雙瀲灩杏眼的時候…她卻笑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口中是跟著一句:“王四娘,你是想知道那個女人的事吧…你如今是陸家的媳婦,又懷了陸意之的孩子。若是讓別人知道,言庚的外室竟與你長得甚是相似,你說王家的臉麵會如何,陸家的臉麵會如何,你——王四娘的臉麵又會如何?”
王媛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未曾遮掩的癲狂。
她因為一夜未曾睡好的聲音有些嘶啞,可她的麵上卻是帶著笑的,連帶著聲音也發出了幾許撕扯一般的枯啞笑聲:“王四娘,真好啊,你也有怕的時候。”
王昉心下一凜…
她未曾想到王媛竟然會有這樣不管不顧的時候,不過也隻是這一瞬,她便回過了神…王昉半抬了眼瞼朝王媛看去,明豔的麵上依舊是素日的從容,隻是口中說出的話卻駭人無比:“你也許不知道,我是殺過人的。”
王媛聞言眉心卻輕輕攏了起來。
她以為王昉會求她,哪裏會想到竟然會等來這樣似是而非的一句話。
她剛想說話,便聽到王昉繼續說道:“秋娘、秦邢…我想想,還有誰呢?哦,還有我們那位好妹妹王佩。”
王昉的麵上仍舊沒有什麽波瀾,她往後靠去,手中依舊把玩著腕上的玉鐲,連帶著聲音也沒有什麽起伏:“王佩若是還活著,那麽今年也該及笈了…她往日也是很好看的人,偏偏死的時候竟跟個八旬老婦一般。”
“你…”
王媛的聲音有些輕顫,連帶著瞳孔也有些微縮:“你亂說什麽,王佩明明是跳窗死的。”
她話是這般說,可聲音卻帶著未曾遮掩的顫抖,甚至連步子也止不住往後跨去一步…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眼前的王昉還是往日那副模樣,可她卻看出了幾分別樣的感覺。仿佛這個人是從地獄歸來,身披烈焰鬼火,是那勾人命的鬼差。
她心中是信了王昉所說的話…
她是真的殺過人。
“跳窗?”王昉輕笑出聲,“是啊,她的確是跳窗死的…可她是挨不住了,我讓人在她的飯食上下了藥。”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一直帶著一抹笑容,連帶著聲音也很是溫和:“那個藥會一天一天把人逼瘋,偏偏每日又能清醒一會…她那樣好強的人怎麽會忍受得了呢?”
王媛終於挨不住了…
她自幼被紀氏保護得好,即便知曉一些後宅陰私,卻也從未有人拿到她的明麵上來…可如今王昉卻是剝絲抽繭一般放到了她的眼前,這讓她如何不害怕?她伸出手指著王昉,想說些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直到最後,王媛才啞著聲說了話:“你,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啊,什麽都不想說…”
王昉的眉目依舊帶著幾分笑,她握著帕子輕輕擦拭著指根,聲音不急不緩:“隻不過少夫人如今終究是為人婦了,行事說話還是要注意著些,沒得…禍從口出。”
“我,我什麽都不會說…”王媛的聲音依舊打著幾分顫,她先前的確有幾分不管不顧。可事後想來,這事若是真傳出去,她又能落著什麽好?隻不過她原本是想看王昉出醜,卻未曾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她早就知道王昉這個女人不是好惹的,可她卻未曾想到,王昉,王昉她竟然這麽狠!什麽端莊大方,什麽禮教?都是騙人的!
這就是個惡鬼,一個吃人的惡鬼!
王媛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剛要離開便聽到身後王昉淡淡開了口:“少夫人的話還未說完,怎麽就走了?”
王媛步子一頓,她自然知道王昉在說什麽…她握著布簾的手收緊了幾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那個女人住在西柳胡同,門前種著一顆槐樹。”待這話說完,她便再未留步,徑直往外走去。
她不顧屋中丫鬟打量的視線,步子走得飛快,到最後甚至小跑起來…她隻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逃離王昉的視線。
那個女人…
她以後再也不想與她為敵了!
…
等到王媛走後。
王昉手撐在小腹上,眼卻看著菱花窗外的春光,待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讓流光進來。
簾子被人掀起,流光走了進來…
王昉卻依舊看著外頭的四月春光,未曾說話。
她不說話,流光自然便也不曾開口,依舊低眉斂目立在一側。
“昨日宮中…”王昉看著臨窗的那株開得正豔的桃花終於開了口:“王媛說的那些話,你可曾聽到了?”
流光聞言是垂下眼眸,輕輕應了一聲…
即便王媛昨兒個特地壓低了聲音,可她是習武之人,六識較起尋常人自是好上不少…她想到這,一雙眉目便又輕輕攏了幾分,連帶著聲音也收緊了幾分:“主子,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難道真的與主子長得很相似?若當真是這樣,隻怕留著日後終歸要成隱患。
王昉低垂著眼眸…
她的手依舊撐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待過了許久她才繼續說道:“西柳胡同,去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