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第一百零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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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
偌大的正堂這會坐了不少人, 每個人的麵上都帶著幾分急切之色,時不時抬眼往外頭看去。
而其中麵容顯得最為急切的便是王昉。
如今已入了十月, 天氣越漸寒冷,王昉外頭罩著一身用白狐做的鬥篷,手中是握著一盞熱茶,這會正半側著身子擰著頭往門外看去…今兒個是陸意之班師回朝的日子, 陸伯庸和陸則之都早早去了宮中,她們身為女眷自然不好出門便在家中候著消息。
許是因為心中念著事…
屋中幾人都無人說話,一時之間這偌大的一處竟顯得格外靜謐。
就連徐靜嘉懷中抱著的福福仿佛也察覺到了今日格外不同的氣氛, 這會也不吵不鬧, 隻睜著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四處張望著,一副很是好奇的模樣。
姚如英手中握著茶盞喝了一口熱茶, 平了平心下的情緒。
兒子時隔八個月終於從那鬼地方回來,還得了這樣的榮耀, 她心下高興自然也想快些見到人…隻是她到底多長了些歲數, 不管心下是如何想的, 麵上倒也瞧不出什麽。
這會她便朝王昉看去,待瞧見她麵上未曾遮掩的急切…
姚如英的唇邊是揚起了一抹了然的笑,這幅模樣倒是像極了當年的她。那個時候陸伯庸班師回朝, 她也是這幅樣子, 她想到這看著王昉的眼神便越發柔和了幾分, 就連聲音也很是溫和:“九章回來還得去宮中謝恩, 估摸著得到傍晚才能歸家。”
她這話說完是看了看王昉高高隆起的小腹, 聲音便又柔了幾分:“你要不還是先回去歇息?若是有什麽消息我便遣人來與你說。”
王昉聞言終於把視線從外頭收了回來…
她把手中的茶盞落在茶案上, 斂下了麵上的幾分急切,柔聲回道:“我這會回去也歇不好,還不如就在您這待著…早些聽到消息,我這顆心也能早些放下。”
徐靜嘉手環著福福把他放在口中的手指取出來,一麵是握著帕子替他擦拭著手,一麵是笑著跟了一句:“母親您就別勸陶陶了,她的性子您還不知?若是這會讓她回去等消息,隻怕更加坐立難安了。”
姚如英見此便也未說什麽,她笑著搖了搖頭隻說了一句:“你若是覺得難受便去裏頭的碧紗櫥躺上一會,可別硬撐著。”
王昉聞言自是應了。
她的雙手仍交握在一道,眼卻仍是往門外看去…
她想早些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好不好,知道他有沒有受傷。
隻有知道了這些,她這顆紊亂的心才能靜下來。
…
等到午間。
院子裏終於來了人,卻是陸家的管家。
先前姚如英遣他去外頭打探消息,這會眾人瞧他過來自然又坐直了幾分,紛紛朝他看去。
管家平日也是個沉穩之人,今兒個卻顯得格外急切,他的步子走得很快就連頭上戴著的帽子瞧著也亂了幾分…隻是此時誰還顧得到這些?他走到正堂裏是先朝姚如英打了個禮,而後才開口說道:“夫人,二爺已到東城門了。”
許是先前跑得急的緣故,這會說話還有些氣喘籲籲。
姚如英即便先前瞧著再怎麽平穩,這會聽到這話那股子平穩也跟著消散了…她的手緊緊握在扶手上,眼看著管家,喉間也有些發緊:“你可瞧見九章了?他看起來如何?可曾受傷?”
王昉聽著這些話,交握在一道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她也未曾說話,隻是抬著一雙眼看著人,身子也坐正了幾分生怕錯漏他所說的話。
管家這會也喘夠了氣,聞言便又拱手一禮而後是笑著答道:“瞧見了,東城門那頭還有百官迎接,咱們二爺呀就坐在馬上,身後是幾萬將士浩浩蕩蕩簇擁著他往城裏來瞧著好不威風…”他想到先前瞧見的那副陣仗,若不是二爺還是那副麵容,隻怕他都認不出來那個高高坐在馬上,身披銀甲、手握長/槍的竟然會是他家二公子。
他想起先前圍繞在東城門前那些人所說的話…
“這是武安侯府那位二公子?不是說他是什麽都不會的紈絝嗎?怎麽瞧著竟如此威風?”
“風不風流、紈不紈絝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次就是這位陸都督打贏了勝仗。那可是燕北啊,咱們大晉幾十年派出了多少兵馬都未能收複的燕北,這位陸都督可真夠厲害的。”
“可不是?聽說就是這位陸都督親入敵營生擒了燕北的皇帝和太子…如今有了這兩位在咱們手中,那燕北還不是手到擒來?受了這蠻荒之地龜孫子這麽多年的氣,咱們大晉這回總算是可以揚眉吐氣了。我可聽說如今邊境的百姓都拿咱們這位陸都督當天神,說要給他造什麽長生牌日日供奉呢。”
那個時候他的心中是未曾遮掩的驕傲…
他看著騎在馬上的那個男人,甚至想與身邊人說:“瞧見沒,那個陸都督就是我們家的二公子。”
管家想到這麵上的笑便又多添了幾分,他把這些話也跟著說了一通,隻覺著心下這股子浩蕩之氣還未曾消散…他的確高興也的確驕傲,往日二爺在金陵城中的名聲並不算好,可是往後看這金陵城中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看不起他家二爺?
他說完這些才又跟著一句:“二爺遣了親信來回,說是這會還得進宮拜謝天子,估摸著得等傍晚時分才能回來…讓您幾位不必等他。”
“好,好,好!”
姚如英心下激動連說了三個“好”才停。
她一雙眼眶蘊著淚,麵上卻是帶著笑,怕人瞧著笑話便握著帕子先拭了一回淚,而後才又跟著說道:“你且先下去,若是還有什麽消息再一並傳來。”
待管家退下…
陸棠之先前還強忍著的情緒這會卻再也忍不住了,她到底年紀還小,這會便又哭又笑了一回。而後是握著王昉的手激動說道:“嫂嫂,二哥回來了,二哥他終於回來了。”
是啊…
他終於回來了。
王昉一雙杏眼也蘊滿了淚意,她任由陸棠之握著她的手,眼是朝那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去…時隔八月,他終於平平安安得回來了。她想到這,那股子淚意便是再也掩不住,一串串往下墜。
孩子,聽到沒,你的父親回來了。
屋中一時之間彌漫著哭笑聲,姚如英也難以抑製得又哭上一回。
不過也就一會,她便握著帕子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而後是與陸棠之說道:“你這丫頭別再鬧你嫂子了,她如今身子重,可經不得你這樣。”她這話說完,便又朝徐靜嘉看去:“今兒個九章歸來,是樁喜事…你且去安排晚上的宴席,再給底下人賞些銀錢,讓她們也跟著熱熱鬧鬧。”
“是,兒媳這就去準備。”
徐靜嘉笑著站起身,九章能平安歸來,她自然也高興。這會她便抱著福福屈膝朝人一禮,跟著是往外頭走去。
王昉這會也抑製住了心下那股子情緒,她握著帕子一麵拭著淚,一麵是抬了頭與姚如英說道:“母親,我先回去…”陸意之回來還要好一陣功夫,她坐在這處倒是惹人擔心了,何況她如今這副模樣也著實見不了人。
又哭又笑的…
她委實不想讓陸意之瞧見她這幅模樣。
姚如英聞言是笑著點了點頭,她是女人自然也知曉王昉的想法,這會便柔聲說道:“去吧,好生歇息會,等九章回來我便遣人去喊你。”
“是…”
王昉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由人扶著往外走去。
…
九如齋。
王昉回去也未曾怎麽歇息,她讓人把箱籠裏的衣裳重新翻出來一遍,這些大多是在她有身孕後重新做的…隻是往日瞧著萬般順眼的,今兒個卻是怎麽瞧也不順眼,不是這件太豔就是那件太素,或是不顯腰身。
幾個丫鬟見她這幅模樣,自是抿嘴笑了…
翡翠更是在一旁笑著打趣:“主子往日可從未這樣過,其實您穿什麽都好,左右在咱們二爺眼中都是天仙似的。”
王昉聞言麵色卻止不住一紅,她往日的確從未這樣過,隻是他們這麽久沒見,她自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麵給他看。隻是…王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身,而後是伸手摸了摸因為身孕而越漸豐腴的麵容,一雙遠山眉便又跟著輕輕折了幾分。
她如今這幅樣子,他當真會喜歡嗎?
其實王昉麵容素來明豔,即便懷了身孕也未折損什麽顏色,反倒是比往日還要多幾分豔麗。
隻是她的心中卻還是有幾分惶惶然…
琥珀看著她臉上的猶疑和躊躇,便先打發了其餘人出去。
等屋中丫鬟盡數退散,她便蹲在王昉的身前柔聲說道:“主子可是怕二爺覺得您如今有了身孕不似往日了?”她這話說完也不等王昉說話,是從一旁取出一麵菱花小鏡放到了她的手中,跟著是一句:“您呐就是愛胡思亂想,即便您懷了身孕也一樣好看。”
“何況——”
琥珀一雙眉眼輕輕泛起了幾許笑:“您是最知道二爺的人,他呀看中您的從來不是容顏美色。他喜歡的是您這個人,不管您變成什麽模樣他都是喜歡您的…二爺若是看中您的顏色,隻怕您當初也不會嫁給他了。”
王昉聞言是抬了眼…
是啊,那人看中她的從來不是這幅容顏。
王昉麵上的猶疑和躊躇盡數消散,重新掛起了舊日裏的笑,倒是她…迷障了。
菱花窗外的日頭恰好,而她麵上的這抹笑卻是要比這外間的日頭還要耀眼幾分…她心中的惶然不安也跟著一道消散。
等日暮四斜。
王昉如今已重新換了一副裝扮,這會便坐在軟榻上繡著女紅,她心下惦念著陸意之,手中的針線一起一落自然也慢了許多…時不時得還往簾外看去一眼,卻是在等姚如英遣人過來。
琥珀坐在一旁的圓墩上也跟著一道做針線,看見王昉這幅模樣便笑著跟了一句:“主子別急,先前夫人已說過,若是二爺來了便遣人過來。”
她這話說完外頭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沒一會布簾便被人掀了起來,進來的是翡翠,她一手握著布簾一麵是氣喘籲籲說道:“主,主子,二爺回來了,這會已到院子了。”
王昉一怔,院子?哪個院子?
琥珀一麵是扶著王昉坐起身,一麵是沒好氣得說道:“你這憨丫頭倒是說清楚,二爺到哪個院子了?”
翡翠輕輕“哎呀”一聲,忙又跟著一句:“二爺到九如齋的院子了,估摸著這會已走到內院了。”
“他怎麽來得這麽快?”
母親那頭還沒遣人過來說,怎麽他就過來了?王昉心中思緒萬分,隻是步子卻已往外頭先邁去了,屋中的丫頭自然也都得了消息,這會一麵是攙扶著王昉讓她走慢些,一麵是簇擁著她往外頭走去。
王昉將將跨出屋門,便瞧見不遠處有個身穿官服的男人正朝他大步走來。
男人穿著一身緋色官袍,外頭罩著一身玄色披風,走動之間那玄色披風便在半空之中劃開一道又一道墨痕。
王昉看著那人的麵容,經了這大半年,他看起來更加成熟了…他的麵上沒有半分笑意,往日瀲灩的桃花眼此時是一片冰寒冷漠之色,隻有眉梢之間有一片遮不住的著急。她想起上一回見到他這幅模樣還是在前世那個大雪天裏。
那時他們遙遙一對,他是受百姓愛戴的五軍大都督,而她是衛玠的夫人。
隔著風雪的那一眼,他便是這樣的神色。
王昉想到這也不知是何緣故便停住了步子,她的手撐在廊柱上,一雙眼卻依舊絲毫未曾偏移得落在他的身上,看著他越走越近。
陸意之似是未曾想到王昉竟然會走出來,先是尚還冰寒的麵容此時卻是一片怔然。
可也不過這一瞬,他便又加快了步子,沒一會便已走到了她的跟前…陸意之耳聽著一眾見禮聲也未曾說話,隻是伸手握著王昉的手腕,另一隻手是扶在她的腰身上,眼看著她臉上的淚痕,他心下一歎跟著是伸出指腹輕輕擦拭著淚痕,聲音輕柔而疼惜:“外頭風大,你怎麽出來了?”
王昉似是還未曾回過神來——
她半仰著頭抬著臉,任由他帶著粗糲的指腹滑過她的麵容。
而她便這樣看著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好一會才開了口:“陸…意之?”
“嗯…”陸意之聽著她這一聲,眼中的疼惜越濃,他伸手擁她入懷,小心翼翼得避著她高隆的腹部,口中是跟著啞聲一句:“我在。”
王昉的臉枕在他的胸膛上,聞言她眼中的淚意越濃。
她抵擋不住也未曾抵擋,任由它緩緩滑落,落在他的衣襟上。
而她手握著他的袖子,仍舊輕聲喚他:“陸意之…”
陸意之環著她腰身的手一顫,隻覺得這顆堅硬如鐵的心在她這聲伴隨著哭腔的輕喚中跟著慢慢化了開來…他撐在王昉頭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連帶著聲音也跟著壓抑了幾分:“陶陶,我在。”
“陸意之…”
王昉抬了臉手撐在他的臉上,似是還在確定他的真實。
陸意之聞言心下越發柔了幾分,他伸手握著她的手引領著她拂過他的眉眼,他的臉頰還有他帶著熱意的唇畔…最後他的唇貼在她的手心,聲音輕柔而纏綿:“我在,我回來了,陶陶,我回來了。”
三喚三應。
王昉再也抑製不住哭出聲來,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把連日來的委屈與想念盡數付諸在這一場眼淚之中。
明明知曉這會還在屋外、周邊還有下人…
可她卻管不了這麽多,她隻想抱著他好好哭一場…待哭完,她才重新仰頭看著他。她的手輕輕撫在陸意之的臉上,從他的眉眼緩緩滑至下頜,好一會才帶著哭腔說道:“你終於回來了。”
陸意之聽著她這話,一雙桃花眼中也忍不住蘊起了淚意。
他緊緊擁著人,而後是伸手把她抱了起來,大步朝屋內走去…身後幾個丫鬟看著這副模樣也不知該如何索性便朝琥珀看去。
“去打一盆水來…”
琥珀這話說完是看著幾個小丫鬟,又跟著一句:“仔細著你們的嘴,別胡亂說道。”待眾人應了,她便打發了其餘人,而後是與玉釧幾人在門前侍候了。
…
屋中。
陸意之正攬著王昉聽她絮絮說著話,兩人許久不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說…
其實大多是王昉在說,陸意之聽著。
王昉絮絮說著的大多是些瑣事…沒有任何埋怨,也沒有訴說她這段日子的軟弱與痛苦,隻是這樣平平常常的與他說著這些尋常話。
可聽在陸意之的耳中,卻讓他心下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他環在她腰肢上的手收緊了幾分,眼看著她明豔的麵容還有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下感慨萬分。先前徐亥已與他稟報了家中這幾個月來的事——
陸意之自然也知道她這幾個月來究竟經曆了什麽…
最初的孕吐,後來因為身子重夜裏開始變得腳酸腿麻,有時候連宿都睡不安穩覺。
他每每想到這,心下便酸脹得厲害,又疼又酸還帶著幾分自責。
那個時候的她應該很難受吧。
明明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的身邊…那個時候,她肯定是哭了。他這個小丫頭看起來堅強,仿佛這天下之事沒有什麽是她解決不了的,可其實啊,她也隻是個愛哭鼻子的小丫頭。
她該責怪他的,該與他訴說這大半年來的苦楚。
真是個傻姑娘…
王昉察覺到他的異常便止了聲側頭朝他看去,她的眼中帶著幾分疑惑:“怎麽了?”
“沒事…”陸意之握著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輕輕磨蹭著,一雙桃花目中再無往日的冷漠,唯剩一片溢不住的柔情:“怎麽不說了?”
王昉看著他眼中的柔情還是止不住臉一紅,先前她倒是未曾注意到兩人的姿勢,如今看來實在太過親昵了些,她掙紮著要從人的腿上下來…如今她是雙身子的人了,還不知重了多少。
她不想讓他察覺。
可不管她怎麽掙紮,陸意之卻還是不肯鬆手…
王昉手握著他的袖子,一張明豔的麵容帶著幾分羞赫,輕聲說道:“你讓我下來。”
陸意之看著她麵上的紅暈隻當她是羞赫,仍舊環在她的腰上不肯撒手。他手環著她的腰,一雙眼輕輕抬起,口中是跟著委屈一句:“陶陶,你可是與我生疏了,不肯同我親近了?”他這話說完是埋在人的脖頸上,輕聲說道:“我在邊境的時候常常想你,有時候想你想得都睡不著。”
“那麽你呢?”
“你可曾想過我?”
王昉聞言掙紮的動作一頓,她側頭看他,看著他這一雙帶著幾分委屈的眼睛心下便柔了大半。她自然是想他的,難受的時候想他,睡不著的時候想他,尤其是在午夜夢回之時,她一手摸過去隻摸到冷冰冰的被褥,心中的那股子悵然在夜色中怎麽掩都掩不住…
那個時候…
她多想他就陪在自己的身邊。
王昉的手撐在陸意之的臉上,她微微低垂著眉眼,未曾遮掩自己的想法:“想的,陸意之,我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