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一百零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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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九如齋中也點起了燭火, 照得室內恍如晝日一般。
    王昉坐在軟榻上一麵逗著滿滿鬧趣,一麵是抬了臉與琥珀說道:“你過去與徐亥說一聲, 讓他看著點二爺,別喝太多…”陸意之從戰場帶了一身傷回來,雖說外頭瞧著沒什麽,可終歸還是損了不少氣血。
    這天氣一寒一冷的, 若是再多喝些酒…
    她怕他明兒個又該咳嗽了。
    琥珀聞言是笑著把手中的絡子放在一旁,口中是跟著一句:“您先前回來的時候已與二爺說過了,他平素最是聽您的話, 必然不會多喝的。”她話是這般說, 身子卻還是站了起來朝王昉打了個禮便往外退去。
    王昉看著人退下,笑了笑也未說什麽…
    她的手中仍舊握著個撥浪鼓輕輕搖著, 口中是輕輕哼著一首童謠。
    伴隨著撥浪鼓與童謠的聲音,簾外便又傳來一道聲卻是玉釧的, 她似是有幾分驚疑:“三姑娘您怎麽過來了?”
    “我來瞧瞧滿滿…”
    這話剛落, 裏間的布簾便被人掀了起來, 走進來的是陸棠之。
    陸棠之外頭的鬥篷已被人解下了,隻是今夜外頭的風雪尤為大,即便一路過來遮擋得再好, 她身上穿著的那身襖裙還有那一雙繡著芙蕖的繡鞋上也都沾了不少雪, 就連那張嬌俏的麵容這會也有些紅通通的, 應該是被風雪凍紅了。
    王昉瞧見她這幅模樣自然也是怔了一回…
    她把手中的撥浪鼓放下, 一麵是喚玉釧去倒盆熱水進來, 一麵是半嗔著與陸棠之說道:“風雪這麽大, 晚間路又不好走,你即便要看等明兒個過來便是。”
    王昉這話說完——
    玉釧也已經從水房裏打了一盆水進來。
    陸棠之嬌俏的麵上仍舊帶著笑,她任由玉釧服侍著淨了一回麵,而後是握著熱帕細細擦了回手…待身上的寒氣盡數退散了,她才朝王昉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白日要跟著母親學管家,想著今兒個哥哥那兒有客便過來陪一陪嫂嫂和滿滿。”
    王昉聞言便也未再說什麽——
    陸棠之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像武安侯府這樣的門第嫁得自然也不會是普通士族…
    姚如英也是怕日後陸棠之嫁了人不通府中那些事,沒得讓旁人瞧不起索性便趁著如今有時間能多教一些就多教一些。
    陸棠之見她不再問,心下是稍稍鬆了一口氣,而後是低垂了眉眼去看滿滿…
    屋中點了好幾盆銀絲炭,燒得整個室內都熱烘烘的,滿滿也就沒用繈褓圍著,隻穿了一身繡著百福的小衣平躺在軟塌上。他先前已被奶娘喂過了一回,這會正精神著,眼瞧著身邊又多了個人便又咧了小嘴樂嗬嗬的笑著,兩隻肉肉的小手還在半空揮舞著。
    “滿滿這幅模樣倒像哥哥…”
    陸棠之握過軟榻上放著的撥浪鼓輕輕轉著,口中是繼續說道:“我聽母親說過哥哥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幅模樣,成日裏見著誰都愛笑。”
    隻是越長大,那顆心便越發黑了。
    平日裏即便見誰仍帶著笑,可瞧著總覺得瘮得慌,還是像嫂嫂好…
    王昉半蜷著腿靠著軟塌坐著,手中是握著一盞牛乳茶,聞言是輕輕笑了笑…她倒是不知道陸意之小時候竟是這樣的。她把手中的牛乳茶放在一側的茶案上,而後是半垂了眉眼也跟著去看了一回滿滿,待瞧見那一雙仿佛和陸意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眉眼,她這顆心下止不住便又柔了幾分。
    她伸手把滿滿身上的衣裳輕輕掖了掖,跟著是朝陸棠之看去。
    這幾日王昉心下一直在想——
    陸棠之前世究竟是嫁給了誰?即便她當年整日窩在衛府的一方天地之中,可這金陵城中排得上名號的幾個貴女的婚事,她卻也是知曉幾分的。那會屋中的下人怕她無聊,時不時得便與她說道些外頭的事,後院內宅說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女子的婚事。
    可她連著想了好幾日…
    也實在記不起來陸棠之前世究竟是嫁給了誰。
    這幾日姚如英私下也與她說起過幾樁閑話,其中便有陸棠之的婚事…她心中是已有幾個人選,其中最看好的便是那位安伯府家的二少爺。那位二少爺天資聰穎,為人行事也素來端正周到,更重要的安伯府和武安侯府是世家,陸棠之與那位二少爺也是自幼相識的。
    不過這樁事姚如英還未曾與陸棠之說起——
    王昉自然也不好開口,索性便開口問道:“你的生辰便快到了,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隻要是嫂嫂送的,都好…”陸棠之嘴巴慣來是甜的,何況這世間的好東西她見得已足夠多了,即便再有什麽珍貴的也不會讓她的內心有什麽起伏波動。她心下這樣想著,眼卻是朝那菱花窗外看去,外頭的風雪還未停。
    那人…
    陸棠之心裏有事,手中的撥浪鼓轉起來的速度便也慢了許多。
    滿滿瞧著眼前的撥浪鼓慢了,又聽著那熟悉的聲音也跟著變了樣,嘴巴一癟卻是輕輕叫了幾聲。他鮮少哭,除了初生那會被陸意之說了幾句,委屈得高叫出聲,其餘時候即便再不高興的時候也隻是癟一癟嘴巴,嚎幾聲嗓子。
    陸棠之聽著滿滿的叫聲滿回過了神,她手中的撥浪鼓未曾停下,口中是輕輕哄著人…
    待把滿滿哄得又重新笑開了眉眼,她心下才又跟著鬆了一口氣。
    王昉瞧著這副模樣,沒好氣得伸出指根在滿滿的額頭上輕輕點了點,口中是笑著半斥道:“瞧把你慣得。”
    滿滿如今還小,哪能聽懂她說的是什麽話?隻當是在與他玩,笑得卻是越發開心了…這樣一副沒心沒肺的可人模樣,倒是把兩人都給逗笑了。
    琥珀回來的時候卻是又過去一刻的樣子了——
    夜裏路不好走,琥珀這一來一回自然花上了不少功夫…她是在外頭先撣了一身風雪,又等身上那股子寒氣一道退散後才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徐管事說二爺省得的,還說今兒個風雪大,估摸著再過兩刻的功夫便也散了。”
    “嗯…”
    王昉點了點頭,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外院可曾備下馬車?”她記得先前徐亥說過,程愈是騎馬過來的。
    琥珀聞言便又笑著回道:“都備下了,如今便侯在影壁處。”
    王昉與琥珀這廂說著話,自然未曾瞧見陸棠之麵上的表情有一瞬得變化。
    待琥珀重新退下——
    陸棠之便也放下了手中的撥浪鼓,與王昉開口說了話:“既然哥哥要回來了,我便也先回去了,明兒早上還得去母親那處。”
    王昉聞言是一怔,她也未曾多思,隻是笑著開口問道:“可要我派人送你?”
    陸棠之的住處離九如齋還是有一段距離,雪天路滑,她自然怕人不好行路。
    “不用——”陸棠之回絕得很快,待瞧見王昉麵上的怔然,她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語氣便又重新緩和了話與王昉開口說道:“我帶了丫鬟,不會有事的…何況一來一回,倒是讓嫂嫂的人麻煩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與王昉打了個禮,而後便打了簾子走了。
    琥珀手中握著一盞醒酒湯走了進來,這是先前王昉讓小廚房給陸意之備下的,她一麵是把手中的醒酒湯放在茶案上,一麵是開口說道:“三小姐今兒個是怎麽了?瞧著怪怪的。”
    王昉自然也察覺到了今兒夜裏陸棠之的怪異,隻是究竟是哪兒怪,她卻也說不上來。
    她笑了笑也未說什麽,隻是把滿滿抱在懷中輕聲哄著,跟著才開口說了一句:“姑娘家大了,自然與往常不同。”
    …
    程愈與陸意之告辭的時候,外頭的風雪倒是稍稍緩和了些。小廝手中提著燈籠在前領路,而他便負手於身後慢步往前走去…風雪並不算大,程愈也就未曾撐傘,小廝倒是勸過他,隻是他笑著搖了搖頭拒了。
    他今兒夜裏喝得其實有些多…
    這並不是他和陸意之頭一回喝酒,隻是不論是上回還是這回,他這顆心卻終究算不得暢快。
    程愈知曉自己哪裏不痛快,即便心中想得再好,可他終究隻是這俗世之中的一個尋常人…他會為她如今的圓滿而感到開心,卻又因為陪在她身邊的不是自己而感到失落。人呐,隻要沾了個七情六欲,就仿佛變了個模樣似得。
    索性就拿這一場風雪來醒一醒神,不止是醒今夜的酒,也是醒他的心神。
    小廝一麵提醒著程愈注意腳下,一麵是恭聲說道:“程公子,前邊就是影壁了。”
    “嗯…”程愈抬了眼往前看去,影壁就在不遠處,他喊住了小廝,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就送到這吧。”他想獨自一個人在這條路上安安靜靜地、好好地走一走。
    “這…”
    小廝心中有些猶疑。
    按著規矩他自然該領人去影壁…
    隻是影壁就在不遠處,這兒也並不算是內宅後院…小廝心下轉了個心思便也未再說什麽,他把手中的燈籠奉給了程愈,而後是打了個禮便先退下了。
    程愈接過燈籠繼續緩步往前走去,道路兩側還夾著雪,其中泛出的白光與燈籠中微弱的光芒相互交織在一道照出了前路…風雪夾身,他並未覺得冷,隻是覺得原先還紊亂的心神也跟著靜了一瞬。
    “程公子…”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程愈回身看去,便見陸棠之穿著一身鵝黃色繡芙蕖的鬥篷由丫鬟扶著走了過來,她的腳步有些急,就連麵上也有些通紅…卻不知是因為走路的緣故還是因為被風雪吹紅的緣故。他往日見過幾回陸棠之自然不陌生,隻是現在這個時候,他的麵上有一瞬得怔然。
    不過也隻是這一瞬,程愈便垂了眉眼與人拱手打了個見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夜色已深,陸三小姐怎麽會在這處?”
    陸棠之聞言步子便跟著一頓,就連麵上也泛起了幾許紅…隻是她一路走來,臉本就通紅,倒也敲不出來。她亦屈身與人打了個見禮,口中是言:“我先前在這處落了帕子,便與丫頭過來尋,倒是未曾想到程公子會在這處。”
    她這話說完便抬了眉眼朝人看去…
    上回離得遠,她也未曾看清,如今離得近了,陸棠之才發覺較起往日,如今的程愈是越發清俊了。隻是,她輕輕擰起了雙眉…因為未曾撐傘,程愈的發上與臉上沾著不少雪,有不少因為身上的熱度已化成了水。
    “程公子怎得未曾撐傘?”
    陸棠之這話說完便把手中的傘遞給了人。
    “不…”
    程愈剛想拒絕,便又聽到陸棠之絮絮說道:“夜裏的風雪雖然已經小了,可程公子還是得注意些,沒得受了涼。如今程公子是朝中要臣,平日所忙之事還有許多,若是受了涼可如何是好?”
    他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抬著一雙清亮的桃花眼,絮絮說著話,倒也未再說什麽。
    他接過陸棠之手中的傘,笑著說道:“那就多謝陸三小姐了。”
    待這話說完,程愈便又跟著一句:“天寒地凍,陸三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夜裏難尋,不若明早再遣人來尋…馬車已備下,程某也該告辭了。”他說完朝陸棠之拱手一禮,而後便先邁步朝影壁走去。
    陸棠之看著遠去的身影,她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麽,可到底是什麽都未說。
    今夜這樣過來已是不該,何況即便叫住他…
    她又能說些什麽?
    她最後看了遠去的身影一眼,才開口說道:“走吧…”
    “是…”
    丫鬟輕輕應了是,一麵是握著傘擋著風雪,一麵是輕聲勸道:“主子今兒夜裏委實是有些…若是讓旁人瞧見,隻怕該傳到夫人那兒去了。”她是自幼跟著陸棠之一道長大的,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更知曉主子的心意。
    “我又怎會不知?”
    陸棠之的聲音很輕,她微垂著眉眼看著底下裙邊上的花樣。
    若是這事讓旁人瞧見,或是傳到母親的耳中,她自然是免不了受一頓罰的…隻是有些事,終歸是情難自禁。
    今兒傍晚知曉程愈過來的時候,她便坐不住了,即便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遇見他,可她還是過來了。她想得並不多,隻想這樣看一看他,若是能說幾句話自然是更好不過了…可如今見了麵、說了話,她這顆心卻還是有著幾分不滿足。
    …
    日子過得很快。
    一轉眼的功夫便已到了三春月。
    王昉也已換上了春衫,早些月子裏吃用得太好,她較起往日還是豐腴了些…這陣子她便又按著當年覃娘教她的劍法,平日裏挑上半個時辰在後院練上一會,有時候陸意之休沐的時候便也會陪著她,時不時得還會指導她一些餘外的動作。
    今兒個王昉剛剛練完劍,便接過琥珀遞來的帕子擦著額頭上的汗…
    她平日練劍的時候不喜有外人伺候,因此這會後院之中也隻有王昉與琥珀兩人,王昉一麵拭著額頭上的汗,一麵是朝琥珀看去。
    琥珀是她幾個丫鬟裏年歲最大的,今年已有十八歲了。早些在王家的時候,王昉也問過琥珀的意思,隻不過那會她一口就拒了,連著還有一句“可是主子嫌我伺候的不好,要趕我走?”
    這樣一來,她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隻是如今世事皆好,王昉自然也想替身邊幾個丫鬟好生安排起她們的婚姻大事。翡翠如今年歲還小倒是不必擔憂,青夭她是不敢安排…剩餘琥珀和玉釧兩人年歲相仿,她自然想替兩人好生安排一回。
    這陣子她也物色了幾個人選,其中最滿意的便是徐亥。
    徐亥早年有過一門妻子,隻是他那個媳婦是個體弱多病的,也沒給他留下個一子半女…這些年徐亥跟著陸意之鞍前馬後,也沒有這方麵的心思。
    王昉與他接觸過幾回知曉他是個持重老成的,無論是行事還是為人都很周到…即便是程嬤嬤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瞧著威嚴無比,其實內心卻是柔軟的很,琥珀若嫁過去倒也不必擔心什麽。
    隻是不管她心中怎麽想,卻還是要問一問琥珀的意思…
    這是她的未來、她的婚姻,不管旁人是個想法,還得看琥珀自己喜不喜歡。
    王昉把手中的帕子遞給琥珀,而後是坐回到椅子上與她說起了話:“這話我往日問過你,今兒個便再問你一回,你如今也有十八了,心中可有什麽喜歡的人?”
    琥珀聞言是一怔,跟著便羞紅了臉。
    她平日再怎麽能幹,也隻是一個未曾婚配的姑娘。這樣明晃晃得聽到這話自然會有些不好意思,她半蹲著身子一麵是取了茶壺倒了盞差遞給人,一麵是開口說道:“奴未曾想過婚嫁,隻想一直陪著您。”
    “你這是傻話…”
    王昉接過茶盞喝下一口,待潤了喉才又跟著一句:“哪有姑娘家不婚嫁的?何況如今紀嬤嬤也老了,她素來疼愛孩子,自然盼著你嫁一門好親事,日後也能抱一抱你的孩子。”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你若沒有喜歡的人,我這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細細打量著琥珀,見她並未太過抗拒,才又繼續說道:“徐亥,你也是見過的…你瞧著如何?”
    “徐管事?”
    琥珀抬了臉,麵上是遮不住的怔楞。
    徐亥是陸意之身邊的大管事,不僅理著府中的事物,就連外頭的生意也都是由他打理著…因此她想也未想便徑直說道:“奴哪能嫁給徐管事?”
    王昉聞言是笑了,她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放在了茶案上,跟著是握著琥珀的手讓她站了起來,口中是另說道:“你怎麽不能嫁了?你是我的奶姐,又是自幼隨我一道長大的,比起正經小姐也不差…你不必擔心這個,隻看你喜不喜歡。”
    “你若是喜歡,這事我便去安排…”
    琥珀聞言是低垂著眉眼,她眼看著裙邊的花樣,好一會才開口說道:“主子且讓我想想吧。”
    她對徐亥倒是沒有多餘的感覺,隻是覺得他為人穩重老實。
    若是可以——
    她倒是真的想一輩子都不嫁人就陪著主子。
    可主子說得對,娘老了,她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她嫁人生子。
    王昉聞言自然是應允了人,婚姻大事自然要好生考慮,她是真的希望琥珀能嫁得好,希望她的餘生能夠幸福…而不是像前世那樣。
    …
    沒過幾日。
    王昉坐在軟塌上繡著花樣,滿滿月子越大,這衣裳便也要換了。
    玉釧打了簾子進來,一麵是與她打了個禮,一麵是輕聲稟道:“主子,許校尉有事求見您。”
    許校尉?王昉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著實愣了一會,她抬了眼朝玉釧看去,等她又重新說了句“許青山”才回過神來…許青山去歲已從王家出來,她聽陸意之提起過他,上回去邊疆的時候許青山也跟著一道去了。
    因為在戰場上他的戰績不錯,這次也得了個六品承德校尉。
    隻是——
    這好端端得他來求見自己做什麽?
    王昉心下思緒飛轉,想了許久也未曾想到什麽,索性便擱下了手中的針線開了口:“請他去正堂坐著吧。”
    許青山到底是從王家出來…
    何況如今他也算是跟著陸意之做事,她見一見倒也未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