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一百零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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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之中。
許青山穿著一身常服坐在左下的位置, 他的手中握著一盞雨前龍井,茶蓋半揭, 茶香四溢,可盞中的茶水卻依舊滿著,可見是一口都未曾飲用。而他麵上的神色瞧著也與往日有些不同,一張薄唇緊緊抿著, 劍眉也擰得厲害,隱隱可以從其中窺露一副焦急模樣。
玉釧打了簾子…
王昉便邁步走了進去。
許青山見王昉進來卻是回過了神,他忙斂了心神擱下手中的茶盞, 跟著是站起身與她拱手一禮開了口:“四姑娘。”
他行的仍舊是王家的家禮, 喚得也依舊是舊時的稱呼。
王昉聞言隻是笑了笑未曾說話,她由玉釧扶著坐上了主位, 而後是接過茶盞慢慢飲用了一口才開口溫聲說了話:“你如今已是承德校尉,是朝廷官員, 不必再與我行此等大禮…”待這話說完, 她才掀了眼簾朝許青山看去。
先前進來的時候, 她便察覺到今兒個許青山的神色瞧著有些不太對勁。
即便許青山很快就遮掩了過去——
可王昉還是察覺到了他麵上那一閃而過的焦急。
往日在王家的時候王昉與許青山也是打過幾回交道的,知曉他是個穩當從容之人,鮮少能從他的臉上窺見其他的神色。
王家的丫鬟私下更是常說這位許青山是個“冷麵”的, 估摸著這世間人與事都未能讓他有幾分波瀾…
所以這位許青山今日究竟是為何事來尋她?王昉心中還真是有了幾分好奇…她也未等人說話, 伸手把手中的茶盞落在茶案上, 跟著是取過一方帕子拭著唇角, 而後才開口說了話:“許校尉今日是為了何事來尋我?”
許青山聞言剛想開口說話, 待瞧見王昉身邊的玉釧, 他便又止住了話頭。
他仍舊低垂著眉眼,聞言是先朝王昉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我有幾句話想與四姑娘單獨說。”
這委實是有些不合規矩…
即便兩人有舊時主仆情誼,可如今許青山到底是朝廷命官又是外男,哪能私下獨自見?玉釧擰了眉心剛想開口說話,王昉便伸手先攔住了她。
等玉釧重新退到她的身後,王昉才抬眼朝許青山看去,她心下略微轉了一轉便開口讓玉釧先退去簾外,許青山的為人她信得過,何況若不是真有什麽事隻怕他也不會這般不知規矩。
玉釧咬了咬唇,終歸也未說什麽…
她屈膝朝王昉打了一禮,跟著便往外退去。
簾起簾落,等玉釧退下,許青山才單膝跪地朝王昉行了一個大禮,而後是開口說道:“四姑娘,我想娶琥珀。”他這句話其實已磨了許多遍,可說出來的時候卻並未鬆一口氣,仿佛仍舊在那半空中高懸著似得。
許青山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著——
內宅丫鬟的姻緣大多都是在主子的一念之間,他知道四姑娘屬意徐亥,也知道徐亥此人委實是有大本事的。
因此,許青山是真的害怕王昉會不同意。
王昉聞言的的確確是怔楞了一回,待過了好一會她才回過神來…許青山向她來求娶琥珀?這是什麽情況?她垂著眉眼看著許青山,未曾錯漏過他臉上的凝重和緊張。卻是又過了好一瞬,她才開口說道:“你…向我求娶琥珀?”
她這句話還帶著幾分濃濃得不可置信。
這位許青山在王家的時候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即便琥珀與他也打過不少交道,可王昉卻是從未在他們兩人身上瞧見過別樣的氣氛。
因此許青山今兒個這樣巴巴趕過來與她說上這麽一番話,王昉著實是怔楞了一回。
“是——”
許青山仍舊單膝跪地,口中是言:“從王家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她了。我知道我的性子並不算好,太過無趣,也生怕自己給不了她幸福。我亦知曉四姑娘屬意徐亥,他比起我好的太多,不管是為人還是處事,琥珀若是跟了他自會一生無憂。”
“隻是…”
他麵上的焦急與緊張在說話之間已經緩緩退散開來,隻是放在膝上的手卻仍舊緊緊攥著:“隻是要讓我眼睜睜得看著她成為旁人的新婦,我實在做不到。”
他這話說完是又朝王昉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如今得天子恩賜任承德校尉。我知曉比起徐亥,我還有許多不足之處,可我會對她好。我素來性子冷靜,可每回瞧見她的時候,我卻總覺得這顆心更活了似得。”
“我想對她好,想一輩子對她好。”
…
正堂之中一片靜謐——
唯有許青山的聲音在這室內緩緩鋪展開來。
他也許是頭一回說這樣多的話,語氣從最初的生硬到最後也多了幾分從容穩定…就連素來無波無瀾的麵上也難得帶了幾分柔和的笑意。
王昉一瞬不瞬地看著許青山,她從未想過這個往日冷靜自持慣了的許青山,竟然會有一日跑到她的麵前說這些話…直到屋中沒了聲,她才緩緩開了口:“按理說琥珀的婚事由我做主,可她是我的奶姐,又與我一道長大,個中情誼自是不同。”
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才又跟著一句:“你且先回去,這樁婚事我還要問一問琥珀的意思。”
即便她心中的確被許青山先前的那一番話所感動——
隻是這不是她的婚事,她亦不是琥珀,不知道琥珀究竟是怎麽想的。
“是!”
許青山自然知曉不可能這麽快就有答案,婚姻大事是女子一生的幸福,自然是要好生斟酌一番。隻是…他想了想還是朝王昉拱手一禮,跟著是開口一句:“四姑娘,我可否見一見琥珀?”
有些話,他想親自與她說。
王昉聞言卻是一怔,這其實並不合規矩,不過…她想起先前許青山跪在她跟前說話的語氣和神態。這份真摯,讓她一時之間有些不願拒絕…她握著帕子的手收緊了幾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罷了,就允你這一回吧,我讓玉釧去喊她。”
…
琥珀這幾日空閑得很…
平素不是窩在屋子裏繡著女紅便是想著王昉與她說的事。
主子要為她賜婚的事即便未曾傳出去,可玉釧幾人卻是知曉的,她們私下也常與她說起徐亥此人,大多都是好話…有說他為人持重的,也有說他行事穩妥的。還有說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丫鬟對他芳心暗許,卻也未曾見他有什麽動容。
琥珀聽得多了,自然也多想了幾回。
其實她對徐亥並沒有什麽感覺,她知道徐亥行事穩重、為人也很好,若是婚嫁,他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可她連著想了好幾日,這顆心卻還是未曾定下,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
她想到這,握著針線的手便又停了下來。
外頭傳來玉釧的聲音:“琥珀,主子喊你去正堂。”
琥珀聞言也不敢耽擱,她把手中的女紅重新放在了繡簍中,又對著鏡子看了一回才往正堂走去。隻是臨來走到正堂的時候,她心中卻總覺得有幾分奇怪,原本院子裏伺候的人竟是一個也未曾瞧見。
她一雙眉心輕輕折了幾分,卻也未說什麽,隻是打了簾子朝裏走去。
此時正值午後——
三春四月的日頭恰恰好,這會便透過那木頭窗欞打進屋中,照亮了整個屋子。許是因為對著光的緣故,琥珀是輕微閉了一會眼睛等適應了才睜開眼,她往前看去卻未曾瞧見王昉的身影,倒是那菱花窗前站著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九如齋中鮮少有外男進來…
琥珀眼瞧著也不是徐亥,便輕輕折了眉心開了口:“你…”
許青山聞言是轉過了身,他背光而站,倒是把往日那一副清俊冷漠的麵容也平添了幾分這三春四月裏的暖意。他一瞬不瞬地看著琥珀,而後唇角是微微揚起幾分,口中是跟著一句:“是我…”
“許侍衛?”
琥珀看著男人先是一怔,跟著才又開了口:“我忘了,如今該喚您一聲許校尉。”
她這話說完是朝人打了個見禮。
許青山的事琥珀早先也聽過幾樁,自打主子嫁到王家後,這位許青山便也舍了王家的侍衛隊長一職,後來聽說他是跟了二爺,先前與燕北的那一場戰役中他也一道去了,還得了不錯的戰績。
如今更是得了天子親封,授予六品承德校尉。
琥珀聽到這些的時候是為許青山感到由衷的高興,他一直以來都是個不錯的人,如今能得天子親眼為官入仕自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
她眉心輕輕擰了起來,許青山找她是有什麽事?瞧著還是主子授意的。
許青山自然察覺到了她微攏的眉心,他也未曾說話隻是徑直邁步朝琥珀走來,待離人三步,他方停下…許青山仍低垂著眉眼看著琥珀,而後是開口說道:“我今日來找四姑娘向她求娶你。”
他看著琥珀驟然放大的瞳孔繼續說道:“原本這個時候我該走了…隻是我細細想了想,有些話,我還是該親自與你說比較好。”
他這話說完是徑直開了口:“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雖幸得天子賞識如今得了個承德校尉,可較起許多人卻還是遠遠不如的。我有兩進房宅一座,位於青吾巷,家中唯有管家一人、廚娘一人…我如今的俸祿不算多,隻是不愛喝酒亦鮮少出去打牙祭,加上當年王家的倒也剩餘了不少。”
“這是我的基本情況…”
待這話一落,許青山才又跟著說道:“而現在我想與你說的是,琥珀,我心裏有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袖下的手緊緊攥著,連著聲音也帶了幾分顫:“我從未喜歡過別人,也不知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隻是每回見到你的時候,我這顆心總是跳得厲害,這樣的感覺比起我當初剛來王家之時,戰勝所有人任職王家侍衛領隊一職跳得還要快。”
“你來找我與我說話的時候我會開心,見不到你的時候我會想你…”
“我想娶你,想這餘下的歲月裏,我的身邊能有你…”許青山說到這的時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他袖下的手仍舊緊緊攥著,就連聲音也收緊了幾分,隻是他的眼卻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人:“那麽,琥珀,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琥珀從許青山說那些話的時候便已有些懵了…
她未曾想到許青山會與她說這樣的話,她也從未想過許青山他…他們兩人往先的確打過幾回交道,可那都是替主子辦事,每回也未曾說過幾句話。
她什麽話都未說,隻是看著眼前人薄唇一張一合,等他說完…
琥珀才漸漸回過神來。
不可否認許青山說起那些話的時候,她這顆心跳得很快,像是下一瞬就能從喉間跳出來似得。這麽多年,從未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即便她往日行事再怎麽從容,可頭回碰到這樣的事難免也有幾分不知所措。
屋中無人說話便顯得格外靜謐——
琥珀低垂著眉眼,袖下的手緊緊絞著帕子,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一會她才開口說道:“你如今是承德校尉,有的是正經小姐要嫁給你,我一個丫鬟…”
她後話還未說出,便聽到許青山已開了口:“可我隻要你…”
“琥珀,我隻要你。”
許青山的聲音就如他這個人,無論何時都帶著幾分清冷,可還是能察覺到他今日是有些緊張的,就連尾調那處也忍不住帶了幾分輕顫:“我昨夜知曉四姑娘要給你和徐亥賜婚,就一刻也坐不住了,今日我特地請了假便是想早些見到四姑娘,早些把我心中的事說與你聽。”
“我怕再晚,我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琥珀…”
許青山的聲音突然放輕了幾分,帶著無邊的柔和問道:“我不想你嫁給別人,我想你嫁給我…你,你可願意?”
琥珀聞言卻隻是抬了臉愣愣地看著許青山。
她不知道許青山是怎麽知道此事的,她隻知道在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她這顆本就高懸的心止不住又連著跳了好幾下。
他隻要她…
外頭的陽光依舊很好。
琥珀怔怔看著眼前的許青山,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臨來卻也隻是說了一句:“你讓我好好想想…”她本應該拒絕的,若是跟了許青山日後就再也不能陪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隻是在看著他的時候,她那句拒絕的話卻突然有些舍不得說出了。
隻是究竟是舍不得在他的臉上看到失落?還是舍不得自己心下這一抹悸動…
琥珀卻也有些說不清楚。
…
夜裏。
滿滿先前已被奶娘抱回去歇息了。
王昉洗漱完便坐在軟塌上挨著燈火看著書,隻是她心裏記掛著陸意之,手中的書沒翻幾頁便又朝一旁坐著的玉釧問道:“什麽時辰了?”
“快亥時(晚上九點)了…”玉釧把手中的繡樣擱在一旁,一麵是柔聲勸著人:“不如您先去歇息?若是二爺瞧見您又坐在這處等著他,隻怕又該說您了。”
王昉聞言是搖了搖頭,她把手中的書一合,眼是瞧著菱花窗外。
陸意之任左都督有段時間了,可該做的事卻有許多,自打出了這個年他回來的是越發遲了…王昉心裏是約莫有幾分知曉他在做什麽,可陸意之不願把這朝中的煩心事說與她聽,她也就從未問過。
王昉的手撐在眉心處輕輕揉著,口中是跟著一句:“不用,我在這等他就是…你若是困了便先回去歇息。”
玉釧笑了笑,哪有主子還未歇息,做奴婢的先去睡的道理?
她站起身把暖爐上煨著的茶又替人續了一盞,而後是又替人掖了掖膝上蓋著的毯子,才又開口說道:“奴陪您說說話吧…”她這話說完是拿著美人錘輕輕替人敲著腿,口中是問道:“琥珀的事,主子是怎麽想的?”
即便這樁事主子未曾怎麽說,可對於她們幾個卻也未曾瞞過。
她與琥珀也算是一道長大的,琥珀若是能有個好歸宿,她自然也是開心的…隻是徐亥和許青山,卻不知琥珀她要怎麽抉擇了?
王昉聞言是閉了眸子,她朝軟塌靠去,口中是說道:“這得看琥珀怎麽想…”原本今兒個午間她便要宣琥珀過來問一問她的意思,隻是姑娘家臉皮薄,她恰好那會也有個事,索性便讓她先回去了。
兩人這頭說著話——
外頭便響起了幾聲“二爺”,卻是陸意之回來了。
王昉聽見聲響便睜開了眼,她將將側頭朝簾子看去,陸意之便已打了簾子進來了。
陸意之看著還坐在軟塌上的王昉,原先還有些淡漠的麵上便又多了幾分無奈:“這麽晚了,怎麽還不歇息?”
“你沒回來,我也睡不著…”
王昉由玉釧扶著坐起身,她趿著鞋子走了過去,一麵是替人解開了外頭的披風,一麵是與玉釧說道:“去小廚房把熱著的飯菜取過來。”早先王昉以為陸意之回來的晚隻怕是在外頭就用過了。
後來問了徐亥才知道——
陸意之在外頭的時候忙起來根本就顧不上吃,他們底下的人勸了幾回也未見他聽…因此這段日子,不管陸意之有沒有吃過,王昉都會給他熱著飯菜。
等玉釧退下——
王昉把披風掛在了架子上,便又取過帕子絞了幹替人擦拭起來…連著大半個月陸意之也未曾好好休沐過,每日天還未亮就要出門,夜裏又每每很遲才回來,即便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這會她眼瞧著他微攏的眉心,還有那眉眼之間遮不住的疲態,心止不住便又疼了一回。
她不願讓他瞧見,索性便低著頭替人細細擦拭起指根來,口中是跟著一句:“往後若實在太晚,便歇在府衙那吧…每回這樣來回一趟,路上就要花不少時間。”
府衙那處就有房間,隻是陸意之從未住過。
往日若是沒個牽絆,他自然也不會日日回來,就如王昉所說,每天來回一趟就要花上不少時間…隻是如今他有了王昉,即便再晚、再累,他也想回來,隻要看著她抱著她,他這顆疲累的心也能舒坦些。
何況小丫頭的睡相其實一點都不好…
若不是他夜裏注意著,隻怕這倒春寒日裏她便又該感冒了。
“府衙那處睡得也不舒坦,何況也不必在乎這點時間…”陸意之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把她手中的帕子重新扔回了盆中,才又擁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等我休沐,我便帶你去外頭轉轉。”
早半個月前,他便說要帶她去踏春。
陸意之想到這一雙眉心便又攏了幾分,他想早些解決這些事,而後便帶著陶陶、帶著滿滿去一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
這金陵城中的事太煩太亂——
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他真想帶著他們一走了之。
王昉聞言是輕輕笑了笑,她微微抬了臉,纖細的指根輕輕揉著他微攏的眉心,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踏春每年都可以踏,你我的歲月還很長,不必急在這一時半刻。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但是…”
她把話停了一瞬,一雙杏眼卻仍舊看著陸意之,而後才繼續說道:“你得答應過我,不要受傷不要出事,你要記得家中有我、有滿滿,我們誰都離不開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