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第一百零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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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知道前世的事, 不想知道前世王家的結局嗎?”
…
王昉聽到這一句話,原先邁出的步子還是重新收了回來。她的確想知道, 想知道前世的王家最後是什麽模樣,沒有了她,她的阿衍和阿蕙活得可還好?她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幾分,跟著是回了身重新歸回座位。
她未曾說話, 隻是伸手替自己重新續了一盞熱茶,握在手中慢慢飲著。
衛玠看著王昉歸於座位——
他亦重新捧起先前放在案上的茶盞,茶盞輕晃, 盞中的茶水也跟著晃蕩了一回。衛玠低垂著眉眼看著那渾濁的茶水淺飲一口, 茶水放了許久已經有些冷了,聞著倒還是有些香味, 吃起來卻已帶著股澀意。
他素來不喜苦澀的東西…
可今日卻是連眉心也未曾皺起,徑直咽入了喉間。
等一口入喉, 衛玠才擱下手中的茶盞, 抬起一雙雋永的眉眼開了口:“你一直都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娶你。”沒有疑問, 是肯定的語氣。
“是…”
王昉仍舊低垂著眉眼,茶水渾濁,她看不真切自己此時是什麽麵容與神色…她隻是緊緊握著手中的茶盞, 紅唇輕啟, 低聲說道:“我的確想知道。”最初的時候, 她以為衛玠不過是看中了她的容色, 想把她當做一個禁/臠、一個玩物才會娶她。
可成婚之後她才發現——
衛玠對她委實太過寬容了些, 不管她做什麽, 不管她怎麽對他…可他卻始終每年如一日的對她好。
他知道她不喜他,便把正院給了她,自己卻搬到偏院去住。
他知道她在家中無聊,便時不時讓他那些手下去尋些有趣的東西給她送過來,他怕別人覺得她不受寵受了旁人的欺負,便日日過來與她一道用膳…他知道她在外頭宴會上受了別人的氣,沒幾日那一家子便都被趕出了金陵城。
自此之後這金陵城中——
即便有看不起她的卻也不敢在她麵前胡亂說道什麽,他們都敬著她捧著她,生怕自己也與那一家子一樣。
他知道她喜歡元宵燈會,便特地帶她去宮中看了一場舉世僅有的燈花會,天下工匠論得出名的皆在那宮城之中,可那一年的元宵燈會卻是晉宮有史以來最美的一場燈會。後來她才知道,那日宮中有不少燈籠都是出自他的手中。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那都是她兩世為人見過最美的燈花。
這些事她都知道——
成婚那三年,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暴虐”聞名於天下的男人,對她一直都很好。就連她身邊的紀嬤嬤和玉釧也都從最初對衛玠的厭惡與懼怕,到最後開始勸她好生與他一道過日子。
王昉以前從未想過,可今日卻忍不住想上一回。
若是前世的她沒有死,那麽她最後會不會喜歡上眼前這個男人。
從小到大,對她好的人有許多,可那些都是她的家人,都是與她有著血緣相絆、牽扯極深的家人…外人之中這樣毫無保留對她好的,隻有衛玠一個人。王昉想到這的時候,一雙微微低垂的杏眼也露出了幾分恍然的神色…可也不過這一瞬,她便又重新恢複了眼中的清明。
她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擱於茶案之上…
而後,她坐直了身子抬了臉朝衛玠看去,麵色從容,語句平緩:“當日你在順天府問我的話,我想了許久…是不是我以前曾經見過你,所以你才會娶我?”當日她便細細想過,是不是她曾在幼時見過他?
若不然她實在無法解釋——
為何衛玠會娶她,為何他會對她這麽好?這樣無緣無故的好,絕不是沒有理由的。
衛玠聞言是看了王昉一眼,他的麵上仍舊掛著一抹清淺的笑容,聞言是開了口:“我們的確見過麵,隻是那個時候你還小,記不清了也是正常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調較起先前還要輕緩幾分,就連眼中的笑意也跟著柔和了幾分。
“你那個時候也才三、四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織金小裙子,頭發梳成兩個小團子的模樣,手上還握著一個白狐做的手兜。一張小臉上時不時得掛著笑,讓人瞧著便心生歡喜。”
衛玠說到這的時候,眼中露出了幾分懷念,就連唇角也輕輕上揚了幾分…
他像是穿過歲月見到了小時候的王昉,見到了那個對他說“別怕”,對他說要“保護他”的王昉…從小到大,從未有人與他說過這樣的話,還是這樣一個小丫頭。那個時候他想的是什麽呢?想笑?還是覺得有趣?
他忘了…
他隻記得那個寒冷的冬日,因為她的一句童言趣語使得他再未覺得寒冷。
王昉的確忘了,幼時的事她記得一直不多…
她看著衛玠麵上的神色,剛想開口說話,便聽到他已重新開了口:“如果隻是因為幼時這一樁事,我會對你好,卻不會娶你。”
衛玠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王昉,他的眼中是無邊柔情,就連聲音也依舊柔和。
他的確喜歡她,這個照耀了他這黑暗人生中的唯一一道光芒,這個伴隨著他寒寂冬日裏的唯一一道熱源…他自然是喜歡她的。可若隻是因為如此,他不會娶她,她是一個好姑娘理應嫁給一個她喜歡的人,過著安定平穩的生活。
可是,他未曾想到…
“當年我娶你的時候,有人曾送給我一張字條…”
衛玠仍舊低垂著眉眼看著王昉,他看著她眼中的怔然,口中是繼續說道:“那張字條落款是你的名字,寫著心慕於我…我遣人去調查過的確是你的字跡。”那是他寂寥人世裏頭一次這麽開心。
他未曾想到這個小丫頭竟然是喜歡他的。
若是小丫頭不喜歡他,他自然不會強求,可她是喜歡他的…隻是沒想到他高高興興娶了這個小丫頭,卻反而結了怨。
“不可能…”
王昉未曾察覺到衛玠臉上的悵然,她擰著眉心徑直說道:“我從未給你寫過什麽字條。”嫁給他之前,她隻是聽過他的名字,知曉他的幾樁事跡。何況一個名聲如此可怕的人,她避之都不及,又怎麽可能會遣人遞信給他說什麽“心慕於他”的話?
“是…”
“這張字條的確不是你給我的,後來我才調查清楚原來這張字條出自你那位六妹的手中。”
當年成婚之日,王昉的表現與作法太過奇怪,衛玠自然不會相信她是真的心慕於他…他遣人重新去細細調查了一番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王佩做的手腳,她仿寫了王昉的筆跡說心慕於他。
若是當初——
他沒有被這一份歡喜衝昏了頭腦,也許他會好好得再調查一番,也許…就不會有日後的事。衛玠想到這看著王昉的眼中便又添了幾分抱歉,她本應該嫁給一個她喜歡的人,過著平安幸福的生活,與丈夫舉案齊眉,受兒女承歡膝下。
王昉聞言是皺了皺眉,她倒是未曾想到這事竟然會和王佩有關。
若是以往她自然不會信,可如今她已知曉王佩的狼子野心。按照王佩的性子,估計是想要她離開王家,免得她在府中的時候礙手礙腳。以及她也想看一看…嫁給一個宦官的她會是一副什麽模樣吧。
王昉的心中不是沒有什麽悵然的…
原來前世她嫁給衛玠竟然會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修長的指根放在茶壁上,茶水早已涼了,可她還是握著茶盞飲下一口…涼茶入口,隨著那一聲歎息一道被她壓了下去。時隔一世,不管當初怎麽樣,如今的她和衛玠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
何況她也已經不恨衛玠了,在這件事上也就沒有再糾結的必要了。
王昉仍舊握著茶盞低垂著眉眼,卻是過了一會才又開口問道:“前世的王家…最後如何?”
衛玠見她沒有糾結前事也隻是笑了笑,因為沒有必要所以也不願再此糾結什麽吧…他的眼看著外頭的天色,天已有幾分昏沉的樣子,餘旭透過菱花窗打進屋中,而他緩緩說道:“你死後,王岱重新回到了王家…他的確是個有本事的,即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是從王允的手中把王家的掌事大權重新收了回來。”
“後來——”
“王允一家被他趕了出去,而你的弟弟成為了新一任的慶國公。”
王昉聽著衛玠的絮絮之語,心緒難掩,一雙眼眶也泛了幾許紅…
原來是這樣嗎?真好啊,即便沒有了她,可王家還是沒有散,她的三叔和弟弟仍舊把他們王家的門楣給撐了下來。
衛玠說完前話便未再開口,他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看著她眼中露出的幾許神色…這是隻有他才能看懂的神色。這人世之間,隻有他才知道她的不同,也隻有他才能知曉她此時的心境。
其實他沒有說的是——
這其中也有他的幫襯,若不然王岱一個庶子,即便再有手段又怎麽可能敵得過當時已是重臣的王允?
不過這些話他終究還是沒有說,沒有這個必要。
何況即便她知曉,又能如何?
衛玠隻是傾手又重新續滿了兩盞茶,熱氣在半空之中撲散開來,而他重新說道:“離開陸意之吧,回王家也好,去其他地方也罷…如今我既然已經全部記了起來,那麽你覺得陸意之和劉謹對上我還能有幾成勝算?”
其實相比讓她離開陸意之——
他更希望王昉能回到他的身邊,可是終究是不可能啊。
王昉聞言先前的心緒和神色皆掩盡,是啊,她怎麽忘了如今的衛玠多了一世的記憶。她不知道前世的他們是什麽樣的結局,可不管前世如何,如今衛玠有了這樣一世的記憶,陸意之和劉謹對上他還會有勝算嗎?
她即便不知道衛玠有多少底牌…
可也知道他從來不是一個可以令人小覷的人。
往日已是難以對付,如今這幅模樣…王昉心下一凜,就連明豔的麵容也跟著冷凝了幾分,她未曾說話,隻是握在茶壁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而後,她側頭朝那菱花窗外看去,餘旭西偏,打進屋中的光帶著幾分暖日紅色。
屋中一片靜謐,無人說話,卻是過了許久——
王昉才回身看著衛玠重新說道:“我很感謝你與我說的這些,這些事牽扯了我許久,如今弄清楚了弄明白了也就舒坦了,隻是——”
她的麵上是堅決,就連語氣也是一派堅定:“你是知道我的性子,既然我認定了他,那麽終其一生…不管他如何,我都會陪著他。他是生,我便陪著他生。他若死,我便陪著他死,隻此而已。”
王昉這話說完便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這一回衛玠未曾攔她,他隻是看著她的身影…
“對了…”王昉似是想到什麽,她的手撐在槅扇上,臨來要推門而去的時候卻回過了身…她看著衛玠問道:“當初我是被誰害死的?”
衛玠聞言卻是頓了一頓——
他握著茶盞的指根收緊了幾分,跟著才開口說道:“是你七妹身邊的一個丫鬟,我抓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服毒自殺了。”
王昉未曾錯漏過衛玠臉上一瞬的不自然。
可她什麽都未說,隻是福身朝人一禮,跟著便推開槅扇往外走了。
…
六月中旬。
琥珀在武安侯府出嫁,一個丫鬟能從武安侯府出嫁,自然是主子給了天大的臉麵。
王昉親自替她梳了頭,又送她出了門,這府中的丫鬟各個都羨慕琥珀,不僅嫁得好,就連跟著的主子也是個疼人的…聽說那陪嫁的東西,比起那些普通門第的正經小姐還要多上不少。
可不管旁人是羨慕也好,恭賀也罷…
琥珀還是出嫁了,她穿著一身自己親繡的大紅嫁衣,朝王昉重重磕了三個頭是為辭別,而後便在那鑼鼓喧天的喜樂聲中由喜娘扶著登上了喜轎。
等到那喜樂聲盡數消散——
王昉才由流光扶著回到了九如齋中。
九如齋這會還有幾分安靜,早些王昉在前院用自己的銀錢置辦了幾桌子宴席讓府中的下人一道吃用,這會除了幾個灑掃的丫鬟,其餘人還在外頭用膳…至於玉釧等人,王昉是索性放了她們半天假,讓她們陪著琥珀一道去許家走上一遭,給她添添幾分熱鬧。
往九如齋過去的一路,還有幾分婚嫁的味道
王昉由流光扶著往前走去,眼看著走廊兩邊的紅綢高高掛著,這會隨風晃蕩瞧著格外喜慶。
她一麵瞧著一麵是說了話:“等玉釧出了嫁,我也該給你們安排起來了…”玉釧的婚事前個月也已定下來了,定的是九如齋外院的一個年輕管事,讀過幾年書,人也長得頗為清秀,說話的時候還會臉紅。
倒也難為他上回找上門來的時候,竟難得未曾紅臉把話給說通透了。
王昉想到這的時候,麵上倒是也止不住泛開了幾許笑。
流光聞言卻是徑直回絕了:“奴不要,奴要一輩子跟著主子…”她舊時家中不順,對於男女之事看得極淡,如今隻想好好陪在主子的身邊。
不過…
流光想起主子近些日子裏的不對勁,應該說自打那日從那明月樓裏出來後,主子就顯得格外有些不對勁…仿佛是要把許多事、許多人都給安排好似得。她近日來一直在想,主子上回究竟見了什麽人?又究竟說了什麽話?
她有心想問一問主子到底出了什麽事——
可臨來張口卻又咽了下去,她跟了主子這麽些年,自然知曉若是主子不願說,那麽不管她怎麽問都是沒用的。
王昉聞言卻隻是笑了笑,這些個小丫頭這會說什麽不嫁,其實也不過是沒有碰到合適的人罷了…她知曉近些日子自己的不對勁。當日衛玠的話一直在她的耳邊環繞,她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那麽她也要提前把自己身邊這些人的事給安排好。
不過這會她終歸也未說什麽。
…
等到七月。
因著已入了夏,天兒也越發熱了。
王昉素來貪涼,這些日子更是成日窩在九如齋中,平素不是逗弄著滿滿,便是握著針線做著女紅…日子過得倒也鬆快。
琥珀來看她的時候——
王昉正躺在軟榻上抱著滿滿逗著趣,滿滿如今是越發大了,他現在最是待不住的時候,平素便愛四處爬來爬去…若是一個沒注意,隻怕人就爬得沒影了。因此這段日子裏,不管是王昉還是底下的丫鬟都仔細注意著,沒得他胡亂爬著磕到了身子。
玉釧笑著打了簾子與王昉說道:“主子,您瞧誰來看您了?”
王昉聞言便抬了眼看去,待瞧見玉釧身後的琥珀…她先是一怔,跟著便笑道:“大熱天的,你怎麽過來了?快過來坐著。”
琥珀一麵是朝她打了個禮,一麵是跟著一句:“想著您暑日裏不愛吃東西,便去鋪子裏給您尋了些蜜餞果脯,沒得您嘴巴裏沒味道吃著也不舒坦…”待這話說完,她是挽起了袖子,親自把油紙包打開放到了茶案上的碟子上。
“還是你心細…”
王昉笑著從碟子裏取過一塊果脯放到了嘴中慢慢咬著,等到那股子酸意從喉間泛開,她先前有些疲態的眉心便也跟著泛開了些。而後,她抬眼看了看琥珀,見她麵容較起往昔倒是圓潤了些,就連氣色也好了許多,可見許青山待她是不錯的。
她把滿滿交到了玉釧的手中——
如今滿滿月子大了也就越發重了,抱久了胳膊免不得會酸…玉釧倒是知曉她們有話要說,索性便抱著滿滿往外頭去了。
等簾起簾落——
王昉便握著琥珀的手開口問道:“許青山待你如何?”瞧見是一回事,該問的還是得問。
琥珀聞言麵色卻止不住一紅,她微微低垂著幾分眉眼,被王昉握著的手也蜷了幾分:“他待我很好…”許青山雖然是個悶葫蘆,平素也鮮少說話,可他待她的確很好,這一份好讓她每每想起來的時候都免不得要羞赫幾分。
她突然有些慶幸,當初聽了主子的話嫁給了許青山。
王昉看著她微垂麵上的紅暈,一雙眉眼便又添了幾分笑,她握著琥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著一句:“那就好…”她還想再說,便見琥珀已抬了頭開了口:“對了,主子可知淮陽王?”
淮陽王?
王昉聽她這話卻是一怔,她自然是知道淮陽王的…大晉頭一個異姓王便是這位淮陽王。當年先帝登基之際,其弟英王攜叛軍兵臨皇城之下,若不是這位淮陽王隻怕當年先帝也未必能如此順利的登基。
而除此之外,王昉還知道…
這位淮陽王前世於元康十三年起兵謀反,隻是他剛剛起勢未有多久,便被陸意之砍殺了。
隻是——
王昉心中疑惑,若按著前世的時間,如今這位淮陽王應該還好生待在淮陽才是…怎麽琥珀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他?她看著琥珀,見她原先還帶著幾分羞意的麵容此時已有些微凝,這幅神色讓她止不住也心下一凜。
她看著琥珀,擰著眉心開了口:“可是出了什麽事?”
琥珀聞言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昨夜聽夫君說,這位淮陽王隻怕是要謀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