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一百零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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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王昉的聲音帶著未曾遮掩的驚疑, 就連聲調也微微上揚了幾分…淮陽王起兵謀反?怎麽可能,她明明記得淮陽王是十三年才起兵謀反的, 這個時候他明明應該待在淮陽安安生生做他的王爺才對。
難不成是因為衛玠的緣故?
王昉想到衛玠,一雙遠山眉便又折了幾分…她看著琥珀,重新壓低了聲音,口中是說道:“這事可是真的?”
“這幾日夫君一直都很忙, 我昨兒夜裏便問了一句…”
琥珀說這話的時候眉心也輕輕攏著:“他未曾多說,卻也未曾瞞我,隻說是從淮陽的探子那處傳來消息, 說是咱們這位淮陽王隻怕是有異心了…估摸著不用多少日子, 這樁事便要傳到金陵城中了。”
“奴想著您應該想知道,便來與您說道一句。”
王昉聞言也未曾說話, 這陣子陸意之的確是越發忙了,隻是她因為心中有事也就鮮少問他…淮陽王提早這麽些年起兵謀反, 這事若說與衛玠沒有關係, 她卻是怎麽也不會相信的, 隻是他究竟想做什麽?
“主子?”
琥珀看著王昉這幅模樣便輕輕喚了她一聲:“您怎麽了?”
“沒事…”
王昉聞言是抬了臉,她看著琥珀是想了一瞬才開口說道:“這話你莫與旁人說起。”這事既然還未傳到金陵城中便是朝中重聞,若是讓旁人知曉一個內宅婦人竟然知曉, 隻怕許青山沒得要受了責罰。
琥珀跟了王昉這麽多年, 平素也是小心謹慎之人, 自然知曉此話不可外傳…聞言她是點了點頭。
兩人餘後倒是未再說起這樁事, 隻是王昉心中到底留了這麽個念頭, 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心情再說旁的話…琥珀便也早早告辭了。
…
等到晚間。
王昉等把滿滿哄睡了便讓奶娘把人先抱走了。
而她也未曾讓人在屋子裏服侍, 自己洗漱了一番便穿了一身常服坐在軟塌上等著陸意之…這些日子陸意之回來的很晚,有時候王昉捱不住了便也會先睡,可今兒個她卻是丁點睡意都沒有。
若是淮陽王當真提早起兵謀反…
那麽陸意之究竟是不是還能像前世那般輕易得砍殺了他?如果隻有一個淮陽王也就罷了,偏偏如今還有一個衛玠,一個擁有了前世記憶的衛玠…她想著那日衛玠在明月樓中與她說“如今我既然已全部記起來了,那麽你覺得陸意之和劉謹對上我還有幾分勝算?”
她想到這握著針線的手便止不住一抖…
“唔…”
王昉看著指尖上冒出的血珠,十指連心…她忍不住便折了一雙眉。簾外傳來翡翠帶著幾分困倦的聲音:“二爺,您回來了。”
“嗯…”
跟著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沒過一會,簾子便被人掀了起來,卻是陸意之走了進來。
王昉抬眼看去恰好看到陸意之那張疲倦的麵容上帶著幾分怔然的神色,他似是未曾想到她還未睡,待看到她指腹上冒出的血珠,他一雙劍眉便又輕攏了幾分:“怎麽回事?”他的聲音因為近日來的疲累而帶著幾分嘶啞,步子卻大步朝她邁來。
陸意之看著她手中的針線與那一件還未完成的衣裳,眉心便又緊鎖了幾分:“夜裏傷眼,不是讓你早些睡嗎?何況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
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取過王昉的指根放到了口中含著。
王昉低垂著眉眼看著陸意之,看著他緊鎖的眉心,還有麵容上未曾遮掩的疲態…她的手撐在他的臉上,指腹輕輕揉著他的眉心,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好了,我沒事了。”
陸意之聞言便也未再說什麽,他直起了身子,而後取過一方帕子把她的指根細細擦上了一回,才又擰著眉心說道:“這些日子我都會很晚回來,你不必等我…”因著他的緣故,王昉也有一段日子未曾好眠了,就連眼下的烏青也露出了些。
他瞧著便止不住心疼。
王昉剛想說話——
外頭便傳來了翡翠的聲音,卻是說“二爺,二奶奶,洗漱的水已備好了”。
王昉見此便先止住了先前想說的話,她開口與翡翠說道:“你先下去歇息吧…”待這話說完,她才又看向陸意之,跟著柔聲一句:“去吧,換洗的衣服已給你備好了。”
“好…”
陸意之來去一路,即便有晚風吹著,可身上那股子膩味卻還是沾在了身上…他握著王昉的腰肢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先去睡。”待說完,他便先起身朝水房走去。
王昉倒是依了人的話,她把手中的女紅針線重新放進了繡簍中,跟著是朝裏間的床榻走去。
隻是她心裏有事,哪裏能睡得著?夏日裏即便屋子裏放著冰,可王昉翻來覆去的,沒一會身上便已起了幾分薄汗,她從長案上取過一把團扇輕輕搖晃著,一麵想著心中的事,一麵是有一下沒一下得打著扇。
陸意之從水房出來的時候還帶著幾分熱氣——
屋中的燈火隻留了兩盞,燈線昏暗,可他還是能看到王昉這會還側躺在床榻上打著扇,一雙眉心緊攏著也不知是在想什麽事…陸意之自然是察覺到了王昉今兒夜裏的不對勁,他上了床取過她手中的團扇輕輕打了起來,跟著是握著她的腰肢把人攬到了自己的懷中,口中是問道:“在想什麽?”
王昉先前想著事倒是未曾注意到他進來了…
這會聽到他說話,王昉才抬了眼朝陸意之看去,待見到他鬢邊還有些濕潤…她取過一旁的帕子替人輕輕擦拭著,等到那處有些幹了她才收回了帕子重新倚在人的懷裏,握著他那隻未曾打扇的手說了話:“今兒個琥珀來過來了。”
“嗯…”
陸意之隻當她是要說些尋常話,便也隻是輕輕應了一聲,手中的扇仍舊往王昉那處打去。
王昉仍舊低垂著眉眼,她握著陸意之的手看著那指腹上殘留的痕跡,這些都是先前在邊境與燕北的那一場戰役中留下的…她的指腹輕輕滑過那些傷痕,卻是過了好一會,她才繼續說道:“淮陽王…是不是打算起兵謀反了?”
陸意之聞言,打扇的手是停頓了一瞬,可也不過一會他便又重新打了起來…這是朝中重聞原不該讓陶陶知道,可是她既然問了,他也就未想瞞她。
他仍握著她的腰肢,手中的扇也仍舊晃打著,麵色平和、聲音從容:“是,我們在淮陽安排的探子回報,他的確是有謀反的意思…”
陸意之說完這話是低垂了眉眼——
他看著王昉的麵色是輕輕歎了一口氣,而後是彎了脖頸在她緊鎖的眉心處親了一口,口中是跟著一句:“你不必擔心,淮陽王並不為懼…”不過是一個享了幾十年福的老匹夫,舒坦日子過久了也想趁著死前嚐一嚐那把椅子的滋味了。
陸意之的唇帶著幾分熱意,等王昉的眉心舒展開來,他才繼續說道:“要懼的是他身後的那個人。”
他身後的那個人…
王昉心中早已有猜測,聞言便道:“你是說衛玠?”
陸意之素來知道王昉聰慧,可也未曾想到她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笑擁著她說道:“是,隻是衛玠行事素來縝密,我們如今還找不到證據…”他說這話的時候,眉心也跟著輕輕攏了一回。
衛玠手中握著的到底還有多少底牌,他們至今還一無所知。
隻是這些話他卻不願與陶陶說起,他不想讓她擔心,也不想讓她害怕…
他仍握著王昉的腰肢,口中是柔聲一句:“別多想了,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王昉張了張口,她想說如今的衛玠擁有了前世的記憶已更加難對付了,可是這些話即便說出來又有什麽用?她心下輕輕歎了口氣,頭卻朝人的懷中又埋了幾分過去,把麵上的情緒與神色盡數埋在了人的懷中。
她仍握著陸意之的手——
耳聽著他那沉穩有力的心跳,開口說道:“衛玠此人不可小覷,你一定要小心。”
陸意之聽著王昉話中未加掩實的擔憂,伸出的指根把她微亂的頭發重新攏到了耳後,口中是應了人:“我知道…”若是以前,單槍匹馬也不必懼,可如今他的身邊有了陶陶、有了滿滿,自然要小心謹慎,做足萬全準備。
…
八月——
淮陽王起兵謀反的事終於還是傳到了金陵城,無論是朝中的官員還是城中的百姓都未曾想到當年那個救先帝於危難之中的淮陽王竟然會起兵謀反,一時之間這金陵城中自是人心惶惶。
同月…
朝中有官員揭發言太師實為淮陽王的心腹。
天子當場下令搜查,從言太師的書房之中尋到了不少與淮陽王來往的書信,其中不乏有提到此次謀反之事…證據確鑿,天子震怒,言家一族當日便被盡數打入天牢之中,而那位被寵冠六宮的言貴妃亦被打入冷宮。
王昉知曉這些事的時候已有些晚了…
她看著菱花窗外的夜色,夜色深沉,月色卻極為清明…即便時間不對,可這些事卻還是按著前世的步驟在進行,淮陽王起兵謀反,言家一門打入天牢。隻是如今有了衛玠的襄助,那位淮陽王還會這麽快就死嗎?
她想到這便又從喉間漾出一聲歎息。
青夭聽著這一聲歎息,便停下了手中的女紅,她抬了臉看著王昉口中是跟著一句:“主子是在想二爺?”
“是啊…”王昉仍舊側著身子看著外頭的夜色,因著淮陽王起兵之事,陸意之近日回來的是越發晚了…她每每想起那人往日那張風流麵容上如今卻是遮掩不住的疲態,心下止不住便又疼了一回。
青夭剛想開口說話…
簾外便傳來了玉釧的聲音:“主子,徐管事來傳話,說是二爺回來了,這會正在書房等您。”
王昉聞言卻是一怔,今兒個還早他怎麽回來了?何況,書房?她擰著眉心想了一瞬,隻是這一時半刻她也著實想不到什麽,便也未再耽擱,讓青夭重新替她修整了一番便由人扶著往外走去。
徐亥仍在外頭候著,待瞧見她出來便拱手一禮,口中是喚她一聲:“二奶奶。”
王昉看著他點了點頭,她看了看夜色才又開口說了話:“大晚上的,二爺怎麽會在書房?”
“有貴人來了…”
徐亥這話說完是看了眼青夭,而後才伸手領路,恭聲說道:“二奶奶,您小心腳下。”
貴人?
王昉擰著眉心,這世上能讓徐亥稱為貴人,又能讓陸意之如此珍重對待的…她心中一凜,難不成竟是那位來了?她思及此便也不敢再耽擱,由青夭扶著重新邁了步子往書房走去。
書房。
徐亥至門口便停了步子,他輕聲往裏通稟了一聲,而後他是側頭朝王昉說道:“二奶奶,您進去吧。”
“嗯…”
王昉點了點頭,而後仍由青夭扶著往裏走去。
書房之中點著燈火,王昉在外頭走了一路,乍然瞧見這如晝的燈火,一時之間眼睛自是有些吃不消…她是些微閉了一會,待緩過來那光線才重新睜開眼往前看去,陸意之仍舊穿著一身一品官服站在一側,而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穿著一身醺色常服的男人。
男人負手背對而站,並不看真切他的麵貌,卻還是能從其中察覺出幾分尋常人身上看不見的氣勢。
王昉瞧見這個身影便已知曉先前她的猜想是對的…
她心下一凜,手從青夭的胳膊上收了起來,跟著是又朝人那處邁了幾步:“臣婦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金康。”
青夭聞言是怔楞了一回——
她看著眼前這個醺色的身影,臉上是未曾遮掩的驚疑…可也不過一會,她便又重新垂下了眼睛,好在她性子沉穩也未曾失禮,隻一道請了大安。
劉謹轉過了身——
他仍負手而站,眼睛卻是低垂了幾分,他看著伏跪在身前的兩個人,口中是跟著一句:“起來吧,你是九章的妻子,按著輩分我還得喚你一聲堂嫂。”他的語調即便柔和,可那聲線之中卻還是帶著幾分帝王的氣勢。
“謝陛下…”
王昉不敢托大,她是又謝了恩典才重新站了起來,跟著才立在了陸意之的身側。
屋中無人說話,一時顯得格外靜謐…劉謹垂眼看著眼前這個低垂著眉眼的青衫丫鬟。即便她如今低埋著頭,可他還是能從她那下頜的弧度記起她的麵容來,他想起她眉心那一顆朱砂痣,卻是過了一瞬才和王昉開了口:“我與堂嫂的丫鬟有幾句話要說。”
什麽?
心中怔楞得除了青夭,自然還有王昉。
王昉若不是還記著規矩,隻怕這會便要抬臉朝劉謹看去…她的確知道劉謹和青夭前世有一段纏綿恩愛的□□,可她未曾想過劉謹今夜過來竟然會是為了青夭?如今淮陽王起兵在即,劉謹並不是貪戀美色之人,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
何況她明明記得——
這一世青夭隻有在前次進宮的時候才見過劉謹…可她還未說什麽,就已經被陸意之拉走了。
等到了外頭,王昉看著陸意之才開了口:“陛下他…”
“別怕…”
陸意之輕聲安慰著人:“她不會有事的。”他這話說完是攬著王昉的肩,坐在了廊下…其實就連陸意之這會也還是有幾分怔楞。他想起先前在宮中陛下與他說起的那些話,跟著是垂了眉眼看著王昉。
這緣之一字,還真是有些妙不可言啊。
…
書房之中。
青夭仍低垂著眉眼——
她即便平素性子再是沉穩,可這會卻還是忍不住有幾分懼怕,這是一種普通人對皇權與生俱來的害怕。她不知道這位天子為何留下她,也不知道他為何一直看著她…她袖下的手緊緊攥著衣角,那張弧度極好的紅唇也緊緊抿了起來。
劉謹自然察覺出了她的害怕…
他看著她緊攥著衣角的手,眼中是泛開幾許笑意。可他什麽都未說,隻是邁步朝那半開的菱花窗走去…菱花窗外是無邊夜色,好在那樹上掛著的大紅燈籠與那清冷的月色交映在一道,倒是也能瞧出幾分原先的景致來。
他便這樣負手而立,眼看著外頭的景致,緩緩而道:“過來,陪我賞月。”
青夭聞言是一怔——
可也不過一會,她便輕輕應了一聲,跟著是邁步朝人走去…她也未敢靠得太近,在離人三步有餘重新止住了步子,仍低垂著眉眼露出一副謙卑恭順的模樣。
劉謹朝身後看了她一眼,待見到她這幅模樣,他也未說什麽…
他隻是鬆開了負在身後的雙手,而後他伸手握著青夭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待見到她眼中的怔然和那一閃而過的倉皇時,劉謹眼中的笑意是又深了幾分…他重新收回了手,聲音卻帶了幾分懶散笑意:“你離這麽遠,怎麽陪我賞月?”
青夭在人收回手的時候已經回過了神…
即便她這顆心跳得還有些厲害,可麵上卻已經恢複了原先的從容…她低垂著眉眼屈膝一禮,跟著是恭聲說了話:“奴知錯。”
待這話說完——
她才抬了眼朝那菱花窗外看去。
八月的夜裏較起往昔不算冷卻也不再熱,那晚風打在人的身上甚是舒爽…天上的那彎月亮因著還未至十五便也未曾全滿,可瞧著卻也有著一股別樣的意味。自打爹娘沒了,這還是她頭一回這般閑情雅致得賞起月來。
許是因為這一份難得,青夭心中原先的緊張和倉皇…在這個時候竟然也消散了幾分。
窗欞並不算大,兩人挨得極近…
劉謹低垂著眉眼朝身側看去,此時青夭已抬起了臉,菱花窗外的月色打進了屋中,伴隨著那恍如白晝的燈火…她的麵容再未遮掩盡數顯露在他的眼前。他看著她眉心之處的那一顆朱砂痣,開口說道:“朕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有這樣閑適的時候。”
自從他開始懼怕衛玠、開始計劃掌政之後…
他便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劉謹一麵說著,一麵是把眼從她那顆朱砂痣上收了回來,他仍舊看著窗外的景致,身形較起先前卻顯得鬆弛了幾分:“這樣安安靜靜得站著,能看著月賞著景說著話…還真是難得啊。”
青夭聞言是一怔,天子也有煩惱的時候嗎?
她抬了眼朝身側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此時此刻,她身邊站著的這個男人仿佛散去了全身的威嚴氣勢,透露出幾分尋常人的味道。其實這樣看著,她身邊的這位天子其實也才隻有少年郎的年紀啊。
劉謹仍舊絮絮說著話…
這些年,這些日子,他已很少在處理政事外說這麽多話了。
夜色越深…
而他開了口:“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劉謹說這話的時候,即便麵上未有什麽變化,可放在窗欞上的那雙手卻還是收緊了幾分。
青夭聞言卻是一愣,她有些未曾明白這話的意思…
可也不過這一瞬,她便又低垂著眉眼開了口:“您是天子,天下子民都記著您。”
劉謹聞言卻是笑了笑,他仍抬眼看著那抹月色,先前收緊的雙手鬆開負於身後…是啊,都過去這麽久了,她又怎麽會記得?他笑著搖了搖頭,而後才又開口說道:“罷了,你願意跟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