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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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水青山樓外樓,白雲深處靜悠悠。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正是豐收的好時節,大慶朝涼州境內的老百姓忙碌了一天,用完晚飯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很快進入了夢鄉。
    棠柳鎮河西村的一戶普通民宅裏燭火通明,身著粗布麻衣背著出診藥箱的孫大夫在蘇家大郎的帶領下匆匆而來,一見到睡在土炕上麵色潮紅的青年,心下一個咯噔,當即暗道一聲不妙。
    伸手一探,果真發熱了,又是一番望聞問切,孫大夫的臉色越發不好了,這蘇家小兒子分明是病入膏肓之兆,最遲也就是明晚的事了,若是病況稍有惡化,一個不好今晚也有可能去見閻王。
    “孫大夫,我兒到底如何?您……您倒是說句話啊!明明中午還好好的,怎麽晚上就昏迷過去了?”蘇劉氏緊拉著孫大夫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孫大夫的身上。
    “這……”孫大夫麵露遲疑,看這蘇劉氏緊張的麵色,一旦自己把實情全盤托出,對方可能經受不住打擊而暈迷過去,蘇家為了小兒子的病情已經夠忙亂的了,如果再加上一個蘇劉氏,還不知道蘇家慌成什麽樣子。
    可是醫者父母心,作為大夫再怎麽為難也不能對病患家人隱瞞病情,再說,即使現在用虛言哄住了蘇劉氏,等蘇三郎咽氣之時蘇劉氏經受的打擊更大。
    斟酌片刻開口道,“你家三郎落水受了寒氣,身體虛弱邪風入體,再加上本就有些先天不足,難免就泛起了高熱,我先開兩服藥,三碗水煎成一碗給他灌下去,若是今晚能夠醒來就沒多大問題了。”
    “若是沒醒呢?”顯然,蘇劉氏並不是輕易能被糊弄住的人,她心裏明白孫大夫的未盡之言估計不是什麽好話,但她心裏依舊抱有一絲僥幸。
    孫大夫哀歎一聲,“若是醒不過來,你們盡早做準備吧……現在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孫大夫說話還是挺婉轉的,他沒有直言,其實蘇三郎的半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很有可能在昏迷中就去了,現在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蘇劉氏仿佛天都塌了下來,她本就不笨,哪能聽不出孫大夫話裏的意思?小兒子就是自己的命根子,眼看就要天人永隔,這是在生剮自己的心頭肉啊!
    “兒啊!你要是醒不過來娘可怎麽辦啊!娘也不願意活了,就讓娘跟你一起走吧!”
    蘇劉氏淒厲的叫喊聲響徹在這小小的屋子裏,聞者落淚見者傷心,蘇家其他人生怕蘇劉氏想不開,趕忙上前勸慰,眼見蘇劉氏一口氣上不來,嚇得眾人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場麵更加混亂了。
    蘇家院子裏圍了裏一層外一層的人,除了蘇家本宗的人,左鄰右舍包括裏正都到場了,蘇家動靜這麽大,都是鄉裏鄉親的,出了事總要過來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裏正的妻子蘇李氏撇過頭擦了擦眼角,“劉嫂子一向心疼三郎,如今眼見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知道她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住。”
    “是啊!往日裏劉嫂子心疼三郎身體不好,舍不得他受一點累,說是當眼珠子護著也不為過的,如今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小兒子昏迷不醒,眼睜睜的看著他等死,這滋味誰能受得了。”
    說話的是與劉氏毗鄰而居的蔣氏,兩家人從上一代起就是鄰居,所以蔣氏也算是看著蘇三郎長大的,眼見往日裏懂事有禮的孩子生死不明的躺在床上,又被大夫斷言情況不好,蔣氏的心裏也如刀絞一般疼的發顫。
    “三郎懂事守禮書又讀的好,老天爺怎麽忍心讓他年紀輕輕的就去了?說不定……說不定閻王爺心軟,能把他放回來呢?”
    蔣氏的二兒子周榮聽了老娘的話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也就是村裏這些長輩才覺得蘇三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像他們這些小輩誰不知道蘇三內裏是個什麽德性?真要是個正派人,又怎麽會三番兩次去鎮裏的紅秀坊呢?
    紅秀坊紅袖添香,據說那裏麵的女人個個溫柔如水色比花嬌,周榮是個男人,自然也愛美色,紅秀坊也是囂想過的,可一看到守在家裏的妻子和孩子,再旖旎的心思也散的差不多了,再加上紅秀坊又被稱為銷金坊,僅剩的不甘也化為烏有。
    蘇三也有老婆孩子,可周榮去鎮上的時候有好幾次都見到他進了紅秀坊的大門,不說紅秀坊的女人都是朱唇百人嚐玉臂千人睡,就單單說蘇三哪來的錢睡女人?還不是蘇五叔和劉嬸給蘇三讀書的錢。
    蘇五叔一大家子忙著伺候田地,一年到頭來省吃儉用,為的就是供蘇三讀書,希望蘇三光耀蘇家的門楣,可是蘇三怎麽報答蘇五叔的?以讀書為借口三五不時的要銀子,若真是把銀錢用在讀書上那也就罷了,偏偏拿著家裏人的辛苦錢去找女人,就這麽個玩意兒配稱得上是正人君子嗎?
    周榮曾經和蔣氏提過蘇三的事,無奈蔣氏不相信,還把他臭罵了一頓,他不怪自家老娘識人不清,隻能怨蘇三平時太能裝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道貌岸然說的就是蘇三。
    周榮從心底裏看不起蘇三,平時沒少在私下裏嘀咕,怪不得蘇三讀了這麽些年的書連個童生都沒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活該妻子跟別人跑了。
    可如今看到蘇三死魚一樣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周榮的心裏很不是滋味,看不起歸看不起,眼睜睜看著原本活蹦亂跳的人死去他不可能無動於衷,隻能道一句,時也命也!
    劉氏在家人的安撫下緩過氣來,看著躺在炕上有氣進沒氣出的小兒子,眼淚又流了出來,“大郎家的,你把孫大夫開的藥拿去煎了,等會給三郎灌下去。”顯然,劉氏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即使希望渺茫她也不肯放棄。
    “二郎家的,你去照顧幾個小的,天晚了,這裏又亂,別讓他們驚著。”想了想又叮囑道,“把酯兒帶到你房間裏,免得看到他爹這個樣子心裏難受。”雖然因為酯兒的娘自己不待見這個小孫子,但若是……若是三郎真有個萬一,酯兒就是三郎留下的唯一骨血,自己是萬萬不能讓酯兒出什麽差錯的。
    林氏和王氏不敢在這個當口有什麽怨言,照著婆婆的吩咐乖乖的做事去了。
    蘇順安雙眼布滿血絲,滿臉頹色,“大郎隨我出去待客,夜裏更深露重,總不能讓鄉親們在外麵幹等著,二郎就留在這裏陪在你娘身邊,也好有個照應。”
    “老婆子,你……你想開點,別哭傷了身體,三郎一向懂事孝順,往日裏最是敬你,若他醒過來看見你為他傷神,你讓他如何心安,就算……就算出事了,三郎在底下也會擔心你。”
    這話一說,劉氏眼淚流的更凶,但好歹聽進了當家的話,暗暗平複著悲傷的心情。
    “哎……可憐喲!這麽年輕就要嗝屁了,太可惜了!”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陡然響起,可嘴上說著可惜的話,語氣中卻完全沒有一絲憐意,更奇怪的是,在場的劉氏和二郎蘇錦山完全無動於衷,好似沒有聽見有人說話一樣。
    蘇錦樓坐在房梁上支棱著一條腿,無趣的撇了撇嘴,“哎!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也不知道等這小癟三歸天後我能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蘇錦樓是一隻鬼,一隻沒有自由的鬼。
    他前二十年享盡世間富貴,後十年曆經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生離死別友人背叛都不算什麽,與那個吃人的世道相比,這些確實是小兒科,這裏的吃人是真真正正的吃人,它是動詞,並不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隱喻。
    或許是隕石撞擊,亦或是新型病毒擴散感染,鬼知道是什麽原因,總之,那個藍色的美麗星球一夜之間成為地獄,全球百分之六十的人陷入昏迷,挺過去的成了強化者,甚至是所謂的異能者,沒挺過去的成了隻知人肉味的行屍走肉。
    僅剩下百分之四十的人沒有受到影響,對於這類人可以說是幸運的,他們無需經曆痛苦的蛻變,沒有成為喪屍的風險,但亦是不幸的,因為亂世稱王的資本就是異能,沒有異能的人不是成為喪屍的食物就是淪為強化者的奴隸。
    世道越亂等級越是森嚴,高高在上的異能者統治眾多的強化人,強化人又奴役普通人,那個時代人性扭曲,人性本惡四字箴言被詮釋的淋漓盡致,普通人在夾縫中求生,失去了尊嚴,沒有了人格,被圈在一座座城池裏拋卻了自由,最終麻木的活著。
    蘇錦樓就是那百分之四十中的一個,他眼看著往日在商場上有鐵娘子之稱的母上大人陷入昏迷然後變得僵硬幹癟,睜著泛白的眼珠子向自己撲來,那一刻他的精神差點崩潰。
    初期喪屍行動遲緩反應遲鈍,蘇錦樓完全可以將變成喪屍的親人鎖在別墅裏,但是他卻沒有這麽做。
    蘇錦樓幼時喪父,是由母親一手拉扯長大,母親雖是女性,但在蘇錦樓的人生中扮演的更像是父親的角色,母上大人手腕強勢處事果決,蘇錦樓在她的教導下,性格中完全沒有長於婦人之手的優柔寡斷,可以說母親對於蘇錦樓來說就是為他遮風擋雨的港灣。
    而這個港灣是蘇錦樓親自毀去的,他打空了彈匣將已經變成喪屍的母親擊斃在母子相依相伴二十年的別墅裏,然後帶齊東西一把火燒掉了別墅。
    蘇錦樓是個普通人,他在末世求存太過艱難,好不容易到達了安全基地,每天做苦力換得清水饅頭,短短幾個月,原本翩翩貴公子生生搓磨成了雙手布滿老繭的莊稼漢。
    可是最終他還是淪為了炮灰,喪屍圍城基地淪陷,普通人成了活生生的靶子和炮灰。
    為了給異能者和強化人爭取時間,他和其他普通人被留在基地後山吸引喪屍,沒有異能甚至連把刀都沒有,最終的結果隻有一個——成為喪屍的食物屍骨無存。
    蘇錦樓在意識模糊之際滾入了一處不知名的地下湖泊裏,等醒來後就覺醒了精神異能,湖泊不見了,身上原本被喪屍啃咬的傷口也不見了,如果不是破碎的衣衫以及衣衫上的斑斑血跡,他會以為自己先前的經曆都是幻覺。
    後來憑著異能在末世打拚,以精神力開辟空間,收集物資建立基地,聚集了一眾跟隨者,五年後,喪屍血清和強化劑的出世加快了喪屍滅絕的進度,勝利就在眼前,原本蘇錦樓是可以享受到太平盛世的安寧,但他運氣值爆表,碰到了唯一一個九級三係異能喪屍。
    當時蘇錦樓是八級,壓根懟不過那個變態級別的大boss,退無可退之下強行晉級最終引爆體內的精神異能與九級喪屍同歸於盡。
    再次恢複意識後他發現自己成了阿飄,還是個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被畫地為牢的阿飄。
    他每天都感覺靈魂力量日益強大,精神力也提升了一大截,就連當初用精神力開辟的空間都跟著過來了,可是他卻不得自由。
    每時每刻都被迫跟在這個與他同名同姓甚至長相都差不多的蘇三郎身邊,他曾經懷疑,這蘇三是否就是自己的前世?因為本就是同一個人,這才吸引轉世的靈魂跟在身邊。
    等一個月後蘇錦樓果斷否決這種想法,就這麽個兩麵三刀不孝不義的偽君子會是自己的前世?別搞笑了好嗎?他再怎麽渾,家人都永遠排在第一位,哪像這個古代的蘇三,拿著一家子賺的辛苦錢請別人喝花酒,敗家的玩意兒,有什麽出息!
    蘇錦樓呆在房梁上看大戲,無聊至極,從房梁處飄到了蘇三的床邊,眼見蘇三因為自己身上的陰氣麵色更加灰敗,心裏越發興致盎然了,直到瞥見一旁的劉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這才遠離了床邊。
    話說回來,蘇三如今命在旦夕,蘇錦樓可謂功不可沒,原本蘇三隻是受了寒,隻要兩劑藥喝下去就不會有性命之憂,可多了一個阿飄在身邊就不一樣了。
    蘇錦樓精神體強大,陰氣浸入蘇三體內使其邪風入體發了高燒,病情來勢洶洶,古代醫療條件又不先進,更何況這裏不是汴京,聖手國醫壓根不會屈居在小山村裏,這樣一來蘇三可不就要嗝屁了嘛。
    蘇錦樓明知道自己對於蘇三的影響,但他仍然聽之任之甚至有意推波助瀾,為的隻是自由而已,他也不知道蘇三死後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或許行動無阻,或許魂飛魄散,但無論什麽結局他都不願一直被困在蘇三的身邊。
    “老人家,你也別怪我,你這小兒子早點翹辮子對你來說是福不是禍,就依你這樣寵溺小兒子的勁,你家遲早要被蘇三給敗了,長痛不如短痛,節哀吧……”
    話說的很漂亮,但語氣卻是毫無誠意甚至透著一絲冷漠,對於蘇錦樓而言,即使蘇三真是個上進的好青年,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對他下手,誰讓蘇三倒黴!撞什麽不好,偏偏撞上自己這隻鬼,為了自由隻能犧牲蘇三了。
    末世十年,蘇錦樓早已被磨礪成冷硬心腸,他對蘇三本就沒有感情,現在蘇三礙著自己的事,當然要除掉他,你說良心被狗吃了?不好意思,他壓根就沒長良心。
    眼見蘇三氣息若有若無即將要見閻王,蘇錦樓眼裏的亮光越發明媚,就在他因蘇三咽氣而欣喜若狂之際,突然一陣吸力從蘇三的屍身上傳來,蘇錦樓意識一沉隨即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