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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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你回來了,我馬上去做飯。”周曉打開門,踏出煩悶,努力揚起笑,卻忘了,她眼睛紅通通的,怎麽瞞得過周二娘。
    周二娘心疼地看著女兒,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比劃了幾下:我去做飯,你歇會兒。
    周曉哪裏肯,她看著母親頭上跟她一樣短到耳根的頭發,心裏泛起一股難言的酸楚,這種酸楚壓過了失去頭發的難過。她走過去,挽著母親的手臂,撒嬌道:“媽,我一點都不傷心,頭發剪了又會長起來的,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你也別難過了。”
    話是這樣說,可哪個小姑娘願意頂著這樣一頭比男人都還短的頭發出去被人嘲笑譏諷。想到這裏,周二娘眼裏就升起濃濃的愧疚,是她無能,所以還要讓女兒賣頭發才能湊齊這學期的書本費。
    周曉一看母親的樣子就明白她又開始自責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連忙拉著母親的手轉移周二娘的注意力:“媽,我肚子餓了,咱們今天中午吃你昨天挖的竹筍好不好?我燒火,你炒菜。”
    “吃什麽吃?一個丫頭片子,淨在家吃白食,你們的頭發賣了,錢呢?”忽然插、入的一道嘶啞的聲音讓母女倆都沉默了。
    周二娘輕輕拍了拍周曉的背,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然後轉過身麵對周大強,在空中比劃起來。
    周大強身材矮小,皮膚黝黑,一雙眯眯眼黑沉沉的,整個人顯得陰鬱又暴躁。見周二娘不停地比劃,他看都懶得看,煩躁地一揮手,打斷了周二娘的解釋:“你這敗家娘們,一個丫頭片子,讀什麽書,浪費,錢呢,給我。”
    周二娘木著臉,站在那兒不動。
    周大強很不耐煩,直接動手往周二娘口袋裏翻去,不過卻翻了個空,她衣服口袋裏空空的,一個子都沒有。
    “臭娘們,錢呢,你藏哪兒去了?”找不到錢,周大強愈加暴躁,用力推了周二娘一把,若非周曉反應快,扶住了她,周二娘肯定會跟牆壁來個親密接觸。
    饒是如此,母女倆還是趔趄了一下,撞到了牆上,可想而知,他的力氣有多大。
    周曉摸了摸生疼的後背,低垂的眼睛裏閃爍著仇恨的光芒,她輕輕呼吸了一口氣,代替母親回答道:“錢已經交給嚴老師了。”
    嚴老師是周曉的班主任,極為心疼這個品學兼優又可憐的孩子。去年,周大強想讓她輟學,還是嚴老師親自到她家勸說,並替她繳了那學期的書本費和雜費,她才能重返校園的,否則她早跟村子裏的絕不多數的女孩子一樣早早輟學了。
    嚴老師家在鎮上,丈夫是派出所的民警,連村長見了都要熱情的招呼他。周大強曆來欺軟怕硬,所以哪怕他很不屑嚴老師這麽個多管閑事的女人,但也隻敢在背後嘀咕兩句,卻不敢鬧到嚴老師家將錢搶回來。這時候,周曉也隻能將嚴老師拉出來做一回擋箭牌了。
    果然,一聽錢交給了嚴老師,周大強就萎了,扯著嗓子忿忿不平地罵咧了幾句,無外乎是嚴老師多管閑事之類的。
    周曉鬆了口氣,總算將這件事糊弄過去了。
    誰知下一刻,周大強又像是發了瘋一般,突然竄進夫妻倆的臥室,開始翻箱倒櫃起來。
    瞧他的樣子,周曉就明白,他還不死心,是衝著母女倆賣頭發的錢去的,心也跟著懸起來,抬起頭擔憂地看了母親一眼。
    周二娘瞧見女兒的眼神,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然後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別擔心。
    見狀,周曉這才放下心來,母親心裏一向有成算,定是將錢藏好了,周大強找也是白找。
    過了一會兒,周大強果然板著一張誰欠他二五八萬的死人臉出來了。他陰鷙的斜了周曉一眼,忽地轉身,手放在了周曉房間的門把上。
    周曉清楚,他這是沒找到錢,不死心呢。
    周曉偷偷撇了撇嘴,在心裏冷笑,他以為她們會傻得將錢放到她那間四處漏風的破屋子裏?
    不對,她屋子裏還有個陌生的男人呢!要是被周大強看到,肯定又要生事。輕則怒罵她們母女一頓,重則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會以此來訛詐對方。
    就是為了她的名聲,她也不能讓他闖進去。
    周曉這會兒顧不得害怕,連忙衝了上去,小小的身板擋在周大強麵前,倔強地抬起頭:“我屋子裏沒有錢。”
    她越這麽說,周大強越不信。
    他一把將她推到地上:“滾開,有沒有錢是老子說了算了。”
    周曉的力氣拚不過他,有些絕望,咬住下唇,用力喊了一聲:“真的沒有,我屋子裏什麽都沒有。”
    希望對方能夠聽懂她的暗示藏起來,千萬別讓周大強找到了。
    周曉緊張地握緊了拳頭,不停地在心裏祈禱。但心裏也清楚,這希望很渺茫,因為她的房間實在是太小了,裏麵也沒什麽藏人的地方,那麽大個人根本藏不住。
    想到接下來的這場風暴,周曉的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秀氣的眉頭也跟著皺起來,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屋子。
    母女連心,周二娘察覺到女兒的不安,走過去,摟著她的肩,避著周大強打了幾個手勢:怎麽了?你屋子裏有不能讓他知道的東西?
    周曉不想讓母親擔心,輕輕搖了搖頭,隻是眼睛卻還是忍不住擔憂地看著房門。
    屋子裏傳來周大強翻箱倒櫃的聲音,聽到雜物掉在地上的劈裏啪啦聲,母女倆都心驚肉跳,抱作一團,彼此打氣。
    過了一會兒,周大強終於氣衝衝地走了出來,他兩手空空,眼神不善地掃了母女倆一眼,然後大步跨進堂屋,往木椅上一靠,怒吼道:“都幾點了?還不知道做飯,想餓死老子啊。”
    周二娘連忙放開周曉,衝他點點頭,往廚房裏走去。
    見他沒找到人,周曉心裏大大地鬆了口氣,雖然很好奇屋子裏那個男人藏在哪兒,但又怕引起周大強的注意,隻好按捺住心裏的好奇,跟著周二娘往廚房走去。
    “等一下,做個飯還用兩個人,周曉,你去王老二那裏打斤酒回來。”周大強磕了磕煙嘴上的灰,叫住了周曉。
    打酒?每天遊手好閑,正事不幹,還想喝酒,喝醉了又在家裏發酒瘋。周曉滿腹怨念,咬住下唇,轉過身,鼓起勇氣攤開手問周大強要錢。
    卻不料這又惹怒了周大強,他舉起煙鬥毫不遲疑地砸向周曉。
    幸虧一直留意著父女倆動靜的周二娘發現了,連忙拉開周曉,自己卻挨了一下。煙鬥砸到她的胳膊上,留下一團淤青。
    周二娘顧不得胳膊上的傷,連忙給周大強打了個手勢,答應待會兒就去打酒,然後飛快地將女兒拉進了廚房。
    周曉看到母親胳膊上的傷,眼眶不自覺地紅了,咬住唇,壓低聲音說道:“媽,跟他離婚,咱們走吧,去哪兒都好,就是別呆在這裏了。”
    她是一天都不想待在這個所謂的家裏了,哪怕是輟學出去打工流浪,隻要不跟周大強待在同一個屋簷下都行。
    周二娘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目光中充滿了愧疚,她輕輕搖頭,比劃道:好孩子,再忍忍,隻要再過四年就好了。
    四年後,她就高中畢業了,可家裏這情況,能讓她念完高中嗎?周曉深表懷疑,隻是讓她讀書似乎成了母親的執念,周曉也不好潑她的冷水,抿唇輕輕點了點頭。
    周二娘立即笑了,溫柔地摸了摸周曉的臉,又比劃道:快去打酒,先賒著,回頭我把錢拿過去。
    因為周大強看得緊,母女倆身上都不敢藏一分錢,這會兒還真拿不出錢呢,也不敢拿出來。
    周曉長歎了口氣,走到牆角,扒拉出一個已經蒙了一層薄灰的玻璃瓶子,洗都懶得洗就這麽拿著去了王老二家。
    王老二家在村口,臨近通往鎮上的馬路,所以將正麵朝向馬路的房間開了個大大的窗戶,做成了小賣部,裏麵賣些酒、火柴、打火機、鹽之類的小玩意,還有一些廉價的零食。
    這會兒正是中午,初秋午時的太陽還有些熱,路上沒什麽人。周曉懨懨地拎著瓶子,走過去,要了一斤酒。
    王二婆子一邊麻利地打酒一邊好奇地看了一眼周曉的頭發:“怎麽剪成這樣了?”
    以前這姑娘那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多好看啊,剪成這樣,像癩子一樣,難看死了。
    周曉苦笑了一下,沒有多說,拎著酒瓶子回去了。
    王二婆子搖搖頭,歎了口氣,可憐的娃。
    路上,周曉拎著酒瓶,心裏的不甘就跟瘋長的野草一樣在心裏滋生。她真不想把這瓶酒給周大強喝,一來是因為他在家什麽都不幹,還整天對她們母女非打即罵,二來也是怕周大強喝高了,他一喝高脾氣就特別暴躁,最後倒黴的還是她們母女。
    不行,她得想點辦法,周曉走到村頭的小河邊,頓時有了主意。她做出一副要洗手的樣子,跑到河邊,掬起一把水,洗了洗臉,然後偷偷看了周圍一眼,發現沒人,連忙偷偷將酒到了四分之一進小河裏,然後又加了一點河水,將瓶子灌滿,這才拎著瓶子回去。
    因為摻的水並不是太多,周大強沒有察覺出來,喝完一整瓶也沒醉,所以也就沒發酒瘋,拿著他的旱煙袋回屋睡覺去了。
    他一走,周曉再也按捺不住,飛快地跑回屋子,反鎖上門,小聲說道:“你藏在哪兒?可以出來了。”
    喊了好幾聲,屋子裏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周曉有些急了,趴到地上,往床底找了一圈,沒人,她又到門後、櫃子旁尋找。
    過了幾分鍾,周曉將屋子裏能藏人的角落都尋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人。她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小聲自語:“奇怪,人呢,去哪兒了?”
    周大強一直坐在堂屋,自己的房間就在堂屋旁邊,有什麽動靜都瞞不過他。所以那個陌生男人肯定沒從門口離開,可這間屋子連個窗戶都沒有,難道他還能鑽地跑掉不成?抑或他不是人,是什麽精怪?
    想不明白,周曉隻得作罷,就當自己中午哭得太傷心,出現了幻覺。
    哪曉得,當天晚上,這個陌生男人會再次神出鬼沒地跑到了她的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