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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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的臘八是長春殿主持的, 所以今年的臘八家宴是在長壽殿開的。這些年長壽殿與長春殿是平分秋色,隻看兩處舉辦的家宴次數,就能體會出來顧衡的一碗水端平。
    曹氏也是曆練出來了,又有陸氏和柳夫人幫忙, 一個臘八家宴而已, 布置得妥妥當當,殿中溫暖如春, 彩綢結花,處處喜慶, 又有絲竹管弦,清歌弄舞, 好不熱鬧。
    顧容安到的時候不算太晚,自家人是到了的, 祖父的小妾們不敢拖延也都來了,個個穿得爭奇鬥豔, 頭上珠翠玲瓏。然而想起城南的人, 顧容安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沒資格說別人如何,她自己身上穿的還是貂裘呢。
    想要濟貧, 劫富並不是辦法,就是她一年十二個月月施粥,也救不了窮, 反而會把自己的家底掏空。歸根到底, 還是要有太平日子, 賢君在位讓百姓休養生息。
    可如今天下六分,誰能一統天下呢?顧容安不其然想到劉榮那個變數,聽說昭烈太子軍功赫赫……
    真是糊塗了,顧容安有點生自己的氣,怎麽就想到了他,真要那麽厲害,上輩子就不會被劉裕害死,這輩子哪還需要她救啊。顧容安搖搖頭,似乎這樣就能把劉榮的模樣甩出腦海。
    顧衡和朱氏還沒有來,所以主位上就空著兩個座位,而曹氏已然能夠坦然地坐在左側了。此時以左為尊,朱氏辦家宴的時候也是會自己先把左邊的位置坐了的。
    曹氏正在應酬顧衡的新寵,一個七品小官家的女兒,才十四歲長得嫩生生的,說話嬌滴滴的帶著吳音,聲聲叫著姐姐,可把曹氏肉麻壞了,又唾棄顧衡老不修,這新納的吳夫人比兩個孫女還小呢。
    顧容安一來,曹氏就得到了解脫,忙叫顧容安到她身邊坐了,拉著顧容安的手問東問西,“怎麽這會兒才來,難道又出去了?”
    顧容安做好事,曹氏是最讚成的,不僅給錢還給物,不像顧大郎有顧忌,曹氏是最不怕顧衡起疑心的了。顧容安中午回來要收舊衣裳,曹氏把自己好多壓箱底不穿的衣裳都捐出去了。所以她這樣問,並非是不滿顧容安又出門,而是擔心外頭冷凍著她的寶貝孫女。
    “沒出去,隻是回去換了身衣裳,”顧容安暫且把胡思亂想拋到一旁,笑著解釋,“剛才那條裙子被雪打濕了。”
    殿裏暖和,顧容安穿在外麵的貂裘鬥篷已經脫掉了,曹氏這才發現顧容安的裙子不是她下午來長壽殿的那條了,換了一條普通的茜色裙子。比起穿得光鮮亮麗的顧衡的姬妾們,顧容安這條裙子可以說是十分樸素了。好在身上的衣裳沒有一並換了,還是那件陸氏親手做的百花不落地的繡腰襦,一繁一簡,尚算悅目。
    “嗯,這麽穿也好看,”曹氏就讚了一句。她節儉慣了,也不覺得顧容安一身衣裳穿出門又穿來赴宴有什麽不對。
    陸氏一旁看著,微微皺了眉。
    “縣主身上的衣裳繡工真好,不知是哪位繡娘做的,我也想照著做一件呢,”吳夫人舍不走,見縫插針地誇起來顧容安的衣裳。她是一心想與曹夫人和湖陽縣主交好的,沒看曹夫人這麽大年紀了,王爺每個月還是會到長壽殿歇兩天麽,而王妃的長春殿,據說王爺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在長春殿過夜了。
    初來乍到,吳夫人迫切想要站到曹夫人的大樹底下去,瞧瞧柳氏,日子過得多滋潤,腰都沒了,王爺還惦記著呢。
    “要叫吳夫人失望了,我這件衣裳是阿娘所做,不過司製所的曲繡娘有一手精妙繡藝,吳夫人可以試試。”顧容安對顧衡的新寵還是很和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會兒結下的善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世子夫人真是妙手,”吳夫人見顧容安肯搭話,心花怒放,又提起來顧容安的善舉,“我才知道縣主在施粥,我手裏也有些閑錢和舊衣,如果縣主不嫌棄,我也想盡盡心意。”
    善款自然是越多越好,顧容安哪還會嫌棄,待吳夫人都熱情了幾分。吳夫人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找對了路子,又捧著顧容安,當著曹氏的麵誇了又誇,一招就搞定了曹氏。
    “我們家安安笑起來真是又甜又軟,”等吳夫人心滿意足地走了,柳夫人就打趣顧容安道,“一點也不像腰間掛著鞭子的人。”
    “好好一個甜軟小娘子,非要帶著根鞭子,”曹氏也挺頭疼顧容安掛著鞭子到處走的毛病,文雅些的郎君可不都給嚇跑了。
    “掛著鞭子也可以甜軟如蜜啊,”顧容安摸摸纏在腰間的鞭子,自從普光寺回來她就常帶著鞭子不離身了,那天要是她鞭子在手,劉榮哪能那麽輕易製服她,總要過兩招罷。可惜了如意樓那次見麵,她都忘了給那個混蛋幾鞭子了。唉,往後是沒機會報仇了。
    “哪有甜軟如蜜的淑女會帶著鞭子的,要不是我把你生得好,你這樣隻能讚一聲女壯士,”陸氏也加入了排揎顧容安的隊伍。
    一起聲討她的時候,大家都好心齊,顧容安一臉無奈,“我今兒不是出了門麽,帶著好防身。”
    麵對著三張你就無理取鬧吧的嫌棄臉,顧容安隻好解下心愛的鞭子交給了阿五。
    說著話呢,門口處忽然一陣喧嘩,顧容安抬首望去,並不意外是朱氏來了,王妃的排場哪次都擺得足足的,可今日顧容安除了幾個熟麵孔,還見到了兩個挺讓她意外的人。
    跟在朱氏身邊的顧容婉已向她投來了複雜的目光。顧容安保證她沒有看錯,顧容婉居然在同情她?
    等到朱氏坐下來,開口說話顧容安就明白了。
    “姐姐可認得這對母女?”朱氏指著戰戰兢兢站在殿中的母女倆問曹氏。
    這母女倆穿得破舊,身上的襖子縫著好些補丁,大概很久沒有洗了,看起來也邋遢,低垂著頭,也看不清楚臉。還是朱氏的侍女嗬斥了,才是抬起的頭。
    還好臉是洗得幹幹淨淨的。
    曹氏年紀大了記性不那麽好,很是猶豫了半晌,陸氏小聲提醒,“好像是表弟媳婦和他家招娣。”
    曹氏這就想起來了,激動得差點忘記多年扭成的禮儀去拍大腿,“是阿王和招娣?”
    王氏鼓起勇氣看一眼那個說話的貴婦人,與記憶裏黑瘦的姑母完全不一樣了,她有些害怕,瑟瑟縮縮不敢大聲說話,“我是曹文昌的妻子王氏,這是我們女兒曹娉婷。”
    咦,不是叫招娣麽?曹氏認出來了王氏,心裏唏噓,十年不見,侄媳婦居然蒼老成這樣了,頭發都花白了,她也隻比蓉娘大兩歲呢。
    “原來真是姐姐的親戚啊,”朱氏一臉幸好是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是行騙的,畢竟他們一家子穿的也……”
    這個意味深長的也,讓人很是回味,曹娉婷感到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霎時增多了,讓她有種被人扒光衣裳示眾的羞恥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
    “確實是太樸素了,”曹氏還是很甜,卻不傻,還會用詞修飾了,直白地把朱氏未盡的話點明白。她明白朱氏挑著今天讓王氏母女穿成這樣現身,就是為了打她的臉。
    可她不在乎,誰不知道她是從鄉野來的村婦,家裏的親戚窮又不是丟人的事。曹氏丟下朱氏,讓人搬了凳子給王氏母女坐,方問王氏,“你們如何到晉陽來了?”
    “實是村中難以為生了,才想著來投奔姑母,”王氏答。她想著好賭的公公和遊手好閑的丈夫,不由悲從中來,再多的家業也耐不住敗家父子啊。
    “曹姐姐也是太小心了,既然是自家親戚日子難過,怎麽不早讓他們來投奔,王府養幾個閑人還是能夠的,”朱玉姿夾槍帶棒地,言下之意曹氏看不起窮親戚,不敢讓他們到王府來丟臉。
    “我聽娉婷說前幾日他們攔過大娘的車,結果不分青紅皂白就被侍衛趕走了?”朱玉姿看著顧容安,目光炯炯,“大娘你也太驕縱了,要不是他們好運遇上了常洵,恐怕要徒勞而返了。”
    這下子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顧容安身上。
    曹氏首先護犢子,“安安當年還小,哪認得親戚,侍衛趕人也是怕遇上刺客。”
    顧容安倒是不慌不忙,“當街攔車認親,我還以為是騙子呢,怎不找個衙門傳話。”
    就是,晉陽城好些個衙門呢,曹氏和柳夫人聽得連連點頭,陸氏卻是知道自家女兒的,趕人怕是故意的。
    果然就聽顧容安說,“況且,我的侍衛趕人還需要理由麽?”
    她嫣然一笑,表示自己就是這麽驕縱。
    這個笑又美又傲,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曹娉婷小心翼翼地偷看打扮得仙女一樣的顧容安,顧家走後,他們家也是過了一段好日子的,她的名字就是那時候磨著阿耶改的,有花衣裳穿有漂亮的頭花,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可她常常拿來回憶,慰藉自己的美夢,卻及不上顧容安半點,這怎能不讓她嫉恨。
    朱氏出聲了,“陸氏你就是這麽教女兒的?”她不好說曹氏,難道還不能說說陸氏了?
    “王妃您要責怪隻能怪祖父,都是祖父把我寵壞的,”顧容安這話說得是理直氣壯。
    很好,這話成功地堵住了朱氏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