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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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 烏金墜地, 暈染得西邊的天空和地麵一片輝煌絢爛。
    離閉門的時候還差一刻, 然而晉陽城的西大門平常出入的人比較少, 到這個時間已經是沒有人走動了。守門的兵卒習以為常提早關門,幾人合力, 緩緩推動沉重的大門。
    就在即將要合上大門的時候,遠遠一隊騎兵飛馳而來, 當先兩人, 騏驥絕塵, 他們身後鮮豔的旗幟迎風招展。
    為首的守門將眼力出眾, 辨認出來那些旗子上的標誌屬於平城王, 想必當先穿著明光甲的人就是平城王了,急忙喊住了正在關門的兵卒, “快快開門,是平城王!”
    上一回見平城王還是平城王出城去封地平城曆練呢, 國宴的時候平城王都得了陛下的旨意沒有回來, 現在怎麽忽然就回來了?
    聽見是平城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急急忙忙把合攏得隻剩了幾寸寬的門縫打開。
    然而那當先跑來的兩人兩馬幾乎是眨眼就到了門前,已經來不及把城門打開得很大, 那兩騎卻毫不停頓, 電光火石之間就從狹窄的門縫中策馬過去了, 他們連平城王的樣子都沒有看清。
    好險, 要是門縫再小幾分, 恐怕就要撞上了。但是平城王這麽急著回來,究竟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呢?
    西大門徹底打開了,屬於平城王的一百騎兵甲士浩浩蕩蕩地進了城,一向荒涼冷落的西大街頓時熱鬧起來。
    顧容頊是得到了湖陽公主聯姻鄴國的消息,才是從平城趕回來的。
    他在受封以後就被顧衡放到平城去曆練了。平城在北魏時曾是國都,如今是晉國防禦燕國的要塞,顧衡讓顧容頊統領平城鎮軍,可以說是對這個嫡長孫寄予了厚望了。
    顧容頊到了平城以後,在王修之幫助下勤練兵馬,整頓軍務,還是取得了一點起色的。原本國宴他是想要回來的,顧容頊畢竟還是個小少年,難免想家得緊。但是顧衡一來認為平城軍務重要,既然開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廢,二來,認為顧容頊已經是男人了,總想著回家像什麽樣子,就沒有準許顧容頊回來。
    於是,顧容頊根本就不知道他阿姐被鄴國太子求娶了,等到滯後的消息傳到平城,許嫁的旨意都昭告天下了。
    這還了得,顧容頊隻以為顧容安是受了委屈,被迫聯姻,急得他連日就帶人往晉陽趕,連祖父讓他好生磨練的旨意都顧不上了。
    而本該阻攔顧容頊的王修之也在得到消息的時候方寸大亂,竟是跟著顧容頊往晉陽來了。
    兩人快馬加鞭,入了城就直奔太子東宮,有顧容頊開路,幾乎是暢通無阻地到了顧容安的餘容軒。
    夏日的傍晚,暑氣還未完全消散,顧容安懶怠出屋子,隻穿了鵝黃細葛的家常衣裳,頭發鬆鬆挽成一團流雲髻,靠在羅漢榻上,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一個寶藍色的荷包。
    別看她繡得隨意,下針卻極為精細,繡在荷包上的玉色蘭花,清麗秀雅,仿佛自帶芬芳。上輩子練出來的繡功再加上這輩子被陸氏調理出來的繡功,顧容安現在的繡藝已經可以稱作大家了。
    隻是她尋常懶得很,難得動一下針線。這回為了劉榮,如此勤勞,也是破天荒了。
    所以說嫁人就是麻煩,不僅要給夫君準備自己親手製作的衣裳鞋襪荷包香囊,還要孝敬長輩,友愛晚輩。她手裏這個繡得很精致的荷包,就是準備送給順妃的女兒興平公主的。順妃是方皇後的陪嫁侍女出身,她的女兒二公主興平公主是養在方皇後膝下的,跟劉榮親生的妹子也差不多了。
    她記得興平公主是一個安靜柔弱的人,喜歡蘭花,衣服手帕都繡著各種各樣的蘭,如她本人一樣雅致纖弱。隻是上輩子她的命運不太好,被劉裕嫁給了一個武將,她被宋欣宜害死的前一年,興平公主就難產而亡了。她還曾為興平公主感歎過紅顏薄命。
    這輩子有劉榮在,想來興平公主應該是不會如上輩子的薄命了。
    她重活一遭,竟然改了這許多人的命呢,可以當個第一改命神棍了。顧容安自娛自樂地想著事兒,心情放飛得很。
    於是顧容頊橫衝直撞進來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兩個穿著鎧甲的人衝進來,她還以為是遇到了宮廷政變了。
    “阿姐!”顧容頊好不容易看見了親姐,卻見親姐氣色紅潤,神態慵懶,委屈的情緒頓時漫上來了,虧他這麽著急,阿姐竟是一點都不著急嗎
    “阿頊?”顧容安看見一臉風塵的顧容頊,都有點不敢認了,這個臉上黑乎乎沾了灰塵的人,真的是她那個喜潔講究的弟弟?
    “是我,”顧容頊點頭,一邊脫下戴在頭上的盔帽。
    顧容安連忙坐直了,她才看見站在顧容頊身後一言不發的男人是王修之。
    “胡鬧!”顧容安看見了王修之,猛然想起來顧容頊應該在平城駐守呢,她又急又氣,隨手把手裏的東西扔進針線笸籮,“你們怎麽回來了!”
    前腳祖父才下旨嘉獎阿頊治軍有功,要求他繼續駐守,後腳這個不省心的倒黴孩子就跑回晉陽來了,這是嫌棄祖父太滿意他了嗎!要不是祖父看他學業無成,怎麽會把今年才十一歲的嫡長孫遣去平城。
    祖父這是放棄了培養文武全才,隻求他軍務上長進了。結果他自己就跑回來了,能不能爭點氣!
    “我再不回來,你什麽時候嫁人了,我都不知道!”顧容頊很委屈了,他這麽擔心她,還要被她罵胡鬧。
    “不是使人給你送消息了麽,”顧容安看他委屈噠噠的樣子,有些心虛,但是長姐的婚事,小鬼頭也沒有摻和的必要呀,隻是消息送得遲了點。
    “我都不知道那個鄴國太子是個什麽模樣,他就要成我姐夫了,”顧容頊委屈得直掉灰。天幹地燥,騎馬跑在官道上,灰塵被風吹得揚起來的時候可以把人淹沒,顧容頊這一頭一臉全都是灰塵,狼狽得很了。
    “為什麽會是阿姐去聯姻?”顧容頊很不解,祖父不是最疼愛阿姐了麽,怎麽舍得讓她去聯姻。聯姻自古以來就不是個好差事。
    顧容安看了沉默不言,看著她的王修之一眼,招手讓顧容頊到她跟前,“我自己願意的。”她毫不嫌棄地用茶水沾濕了自己的帕子,給顧容頊擦臉。
    “為什麽?”顧容頊乖乖低著頭讓顧容安擦臉,他看得出來他阿姐沒有一點勉強,是真的自願。
    “因為我挺喜歡鄴國太子的,”顧容安放棄了用小手帕弄幹淨顧容頊漂亮的小臉蛋的計劃,讓人去打水來給顧容頊擦臉。
    她沒注意到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王修之神情一震。
    顧容頊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在他心裏如果阿姐真要嫁,姐夫人選最好的是王修之,雖然王家阿兄從不說出口,但他是知道阿兄心裏有阿姐的,為了能夠娶到阿姐,王家阿兄拚命在攢軍功。
    “阿頊放心,沒有人逼迫我,太子很好,你要是見了他也會喜歡他的,”顧容安當著王修之的麵不好意思說更多,但是她語氣裏的甜蜜是擋不住的。
    “那,那好吧,”顧容頊才知道自己是白擔心了,有些不好意思。
    “洗了臉,就去見祖父請罪,”顧容安把阿五遞來的熱帕子塞進顧容頊手裏,嫌棄地,“擦擦,髒死了。”
    顧容頊沒反駁,默默地洗臉。他好像是太衝動了,去見祖父恐怕要遭。
    “王郎君,”阿六有些同情地給王修之遞帕子,這真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了,她們家公主還疏忽大意,根本就沒有察覺王郎君的心意呢。
    王修之溫和地對阿六笑了笑,接過了帕子。
    打理一番後,兩人的臉都能看了,顧容安不放心顧容頊,隻能托付王修之,“阿兄,阿頊就煩你多照看著些了。”
    “臣明白,”王修之不敢多看眼前的人一眼,他和她的距離從來就很遠,如今更是君臣之別了。
    送了兩人出去,顧容安回到房裏,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卻是在沒有心思繡荷包了。
    顧容頊無召而回,顧衡確實是有些生氣他不聽話,然而念著他是擔心長姐,也沒有怎麽罰,隻是責令他次日返回平城而已。不到顧容安出嫁的時候,不準回來添亂。
    王修之被留了下來,因為顧容安是長女上頭沒有個兄長,王修之雖是義兄,但也是正正經經的兄長了。顧衡決定讓顧昭暉和王修之為顧容安送嫁,出使鄴國。
    本來顧大郎是想去的,但是顧衡哪裏會讓儲君去,萬一有個好歹,國家都要動搖。他們晉國可不像是鄴國,兒子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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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嫁的日子似乎脩乎之間就過去了。顧容安繡好最後一樣鴛鴦枕頭,隔天就是出嫁的好日子了。
    聯姻的婚儀是兩國禮部磋商出來的,一個是深受晉皇寵愛的湖陽公主,一個是手握重兵國之儲君的鄴國太子,反正都沒有先例可循,不如極盡往盛大隆重上安排,皆大歡喜。
    所以雖說正式成親的日子是九月初十,顧容安出門子的日子卻是九月初一,送嫁的隊伍要在路上浩浩蕩蕩地走九天呢。
    寓意長長久久,而初十則是十全十美了。難得寓意巧妙,又是上好的黃道吉日。
    而她穿著從宮中出嫁的大婚禮服是司製所一半繡娘連日趕工才繡出來的百鳥朝鳳正紅喜袍,衣服上除了羽毛華麗的各色鳥雀和鳳凰,還用玉石珠翠作為點綴,華美之極。
    顧容安試穿的時候華麗無匹,就算沒有正式裝扮,也美得不可方物。
    但是這套婚服卻不是正式大婚時所穿,等到了鄴國,會有另外一套玄色為底的婚服,是鄴國內務府按照鄴國禮製製作的衣裳。她是沒有機會提前看到了,隻從劉榮傳來的信上說美輪美奐。那她就姑且相信他,要是沒有自己這套紅的好看,她才不會穿呢。
    至於陪嫁,都有阿婆阿娘操心了,顧容安是一點也不用多想,好吃好睡地等到了出嫁的日子,養得是白白嫩嫩,水當當的,一看就是個不操心光享福的主。
    被方皇後選來服侍未來太子妃,教導太子妃鄴國禮儀的幾個女官一看這位湖陽公主如此嬌生慣養,連忙改變了培訓計劃,她們不求短短的幾日未來太子妃能有多大長進,隻求太子妃努力一點,不要撂挑子就好啦。
    顧容安是在長壽殿待嫁的,原本按照一般的婚俗,今天是女方家到男方家鋪床撒帳的日子。
    但是因為情況特殊,這個步驟就省掉了,但該要恭賀的還是要恭賀的。
    於是宮廷內外,凡是有資格的女眷都入宮請見公主了,能給公主添妝,可是榮耀。
    然而顧容安隻見了幾個不好推脫的貴婦人,比如王家的張家的,以及閨中好友,其餘的都推掉了。
    顧容婉來的時候就遇上了還沒有走的張十三娘,張十三娘正拉著顧容安的手哭呢,一雙眼睛都腫得核桃似的了,看得顧容婉也跟著紅了眼眶。
    “我算是怕了你們了,可不興哭了,我可不想明日頂著一雙桃子眼出嫁,”顧容安一看顧容婉要哭,急忙打斷。
    “就算是桃子眼,安安姐姐也是最美的,”張十三娘抽噎著,語氣倒是極為肯定。
    瞎說什麽大實話,顧容安笑眯眯地,“那我也不要哭。恭喜阿婉了,我聽說王家要提親了。”
    為了不哭,顧容安就拿顧容婉的事來說了。
    “你打哪聽來的,別亂說,我都還不知道呢,”顧容婉羞紅了臉,心裏甜滋滋的,哪還哭得出來。
    “你就安心罷,隻可惜我不能看你出嫁了,”顧容安令人拿來她給顧容婉準備的禮物,“這是我給的添妝。”
    “我的禮還未送出來,就先收了你的禮,”顧容婉親手捧了,打開來裏頭居然是顧容安及笄時,三加用的九鸞釵。
    “阿姐,”顧容婉眼圈兒又要紅了,且不說九鸞釵價值連城,最寶貴的卻是顧容安待她的心意。贈送及笄禮上的釵子,是對贈予人最好的祝願了。
    “這個釵子送你,祝阿婉平安順遂,”顧容安希望自己的福氣能夠帶給顧容婉一些好運吧。
    旁邊看著的張十三娘一點也不嫉妒,她也有呢。
    姐妹幾個依依惜別說話的時間比別人格外長,於是顧容婉和張十三娘出去的時候,就撞上了等不及的顧容頊和陪著顧容頊來的王修之。
    “二姐,”顧容頊勉勉強強地喊了顧容婉一聲,他就是不喜歡這個二姐又有什麽辦法。
    顧容婉跟顧容頊也是看不對付,隻是淡淡地應了,她看向王修之,認真地拜了一拜,“阿姐此去路途遙遠,還請王將軍多多費心了。”
    “不敢受郡主一拜,”王修之側身避讓了,“護送公主本就是我為臣為兄的職責。”
    他這麽側身站著,就看到了哭得眼睛鼻子一片紅彤彤的張十三娘,她這會兒還忍不住流淚,跟個小哭包似的,捏著帕子接眼淚。
    王修之的目光落在張十三娘拿著的帕子上,心裏一陣失落。
    他戍守代州的時候,當地所出的手帕精致非常,曾經乃是唐宮貢物,他想著顧容安生辰將近,特意請一位老手藝人做了十張帕子,作為顧容安的生辰賀禮。老手藝人是他央告了許久,才是答應給他做的帕子,那十張帕子每一張都是獨一無二的。
    而現在他看到張家娘子手裏拿著的無疑就是其中的一張。
    “張娘子,你手裏的帕子是從哪裏得來的?”王修之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為了掩飾他補充道,“我看著很不錯,想買些給我母親作為生賀。”
    “這個嗎?”張十三娘捏著帕子想了一會,才是說,“好像是花朝節安安姐姐隨手塞給我的,我看著好看,就留著了。”
    說著張十三娘又想哭了呢,她差點忘記了這是安安姐姐給她的,都被她用來擦眼淚了,為什麽不珍惜呢。
    “原來如此,”王修之輕聲道。他該死心了,安安從來就隻把他當作兄長,是他不該生出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