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阮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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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熠踏過花簇間的小徑,站在池水邊,望著對麵的人。
    那是個年輕男人,一身淺青衣袍,烏鬢如墨,他緩緩邁出濃密花枝的影,靜靜站在陽光裏,華服下身形修頎,風骨逸朗。
    清波水光搖動,他容貌清雋,眉蘊遠山,一雙桃花眼映著庭中流光,十分認真地看著林熠。
    林熠頓了頓,覺得他那眼睛過於漂亮,一時忘了要說什麽。
    片刻後想起來,便微笑著看他,又問了一遍:“閣下是?”
    蕭桓看著亂花下一身緋紅衣袍的少年,這是他上一世未曾見過的林熠。
    都說烈鈞侯少年時飛揚恣意,驕勝烈陽,他那時卻錯過了。
    又想起那時丹霄宮內,玄帶遮目的男人,安靜乖順,唯獨手握長劍笑著發脾氣的時候,可見年少意氣張揚的影子。
    蕭桓輕輕笑起來,眼睛微微彎起,紛揚落花盡在那一雙眸中。
    他沒有回答,隻開口道:“小侯爺。”
    聲如翡玉,古泉幽月。分不清這是他說話,還是池水中遊過一尾白魚。
    問了兩遍,對方都沒回答,林熠卻不在意,燦然一笑:“你在等人?”
    蕭桓微笑道:“正是。”
    林熠招呼他說:“我二叔不在,你……”
    “啊呀呀呀!就是你——”
    林熠話沒說完,背後一隻大手火辣辣拍了他肩頭一巴掌,幾乎把他一個不穩,拍進池子裏。
    林熠疼得“啊”了一聲,幸而反應快,一下子跳開,晃了兩晃穩住身形,捂住肩頭倒吸一口氣,飛揚眉目間半是驚詫半是茫然,指著背後不知何時過來的人:“你——!”
    那是個看不出年紀的人,一身半舊道袍,腰間叮叮當當一堆葫蘆、咒符、不知名的珠串,不倫不類。
    零星斑白的頭發束了個道士髻,兩道鶴眉,麵目似是中年,又似是童顏,一臉嬉皮頑劣的笑容。
    他嘎嘎一笑,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兩手揣在道袍寬袖裏,胳膊裏夾了個毛燥燥的拂塵,聲音洪亮極了,得意道:“就是你,你有病!”
    說罷湊過來,睜大眼睛,興味盎然地貼著林熠上下打量,幾乎要把臉貼到林熠身上。
    “你才有病!別過來……”
    林熠被這人追得朝後連退幾步。卻有一隻修長如玉的手繞過他肩頭,堪堪攔在道袍怪人和林熠中間。
    “玉衡君,別嚇著他。”
    原本在池水對麵的年輕男人,不知何時繞到林熠身後,碎玉流泉般的嗓音在林熠耳後響起,他頓時覺得脊背上一陣微妙流電淌過。
    蕭桓攔住了一身道袍、披掛叮當的玉衡君,收手輕輕搭在林熠肩頭,語帶笑意:“他沒有惡意,不要怕。”
    話中似有一絲小心翼翼,哄小孩子一樣。林熠怎麽會害怕這個玉衡君,隻是一時被他驚得懵了,否則玉衡君此時怕是已飛進池子裏了。
    玉衡君笑哈哈地揣手站好,林熠轉身,微微抬頭,近近對著蕭桓,望進他雙眼裏,清冽香氣頓時浮動在身周。
    蕭桓注視著林熠,放在他肩頭的手收了回來,眨了眨眼,而後笑容一深:“在下阮尋,可與小侯爺……交個朋友?”
    他話尾語調微揚,帶著愜意,風華流轉的桃花眼,瞳映碎光。
    林熠一笑,大大方方一拱手:“當然,在下林熠。”
    “可有表字?”
    林熠答道:“姿曜。”便也問道,“阮兄呢?”
    蕭桓卻搖搖頭:“並無表字,喚我姓名就好。”
    “……”說不上哪裏不對——問了半天,人家才說個名字,反而自己先交代了個幹淨。
    玉衡君卻又閑不住,眼睛滴溜溜轉,抬腳繞著林熠左半圈、右半圈地察看一番,又像模像樣掐指算了算,一拍大腿,高聲道:“真元困守,脈滯氣薄,怪不得你柔柔弱弱!”
    柔柔弱弱四個字形容他?
    林熠無言以對,閃身跳到一旁太湖石上,躲開玉衡君的爪子,紅衣袍擺拂風,眉眼鋒芒畢露,隱隱可見上一世橫刀立馬的氣勢:“你有話好好說,別過來!”
    玉衡君卻天不怕地不怕,追著他要拉他手腕:“來來來,老道給你探個脈,疏通疏通……”
    玉衡君看起來瘦得仙風道骨,卻手上帶著一股奇異力道,林熠又因為病中武功使不出,竟被他看準了,牢牢攥著脈門,生生從太湖石上拖下來。
    林熠險些要摔,情急拽了一下蕭桓的胳膊,誰料蕭桓身上未蓄力,直接被他拽得晃了兩步,林熠又立即迎上去扶他。
    蕭桓一下子被他半扶半抱著,那人清瘦的下巴在他鬢側輕劃過,林熠一刹那間觸到蕭桓腰際的線條,指尖不由一熱。
    玉衡君早已眼疾手快跳開了,隻看著熱鬧哈哈大笑。
    林熠鬆手退開,還沒開口,玉衡君卻又神神秘秘地說:“咦,你內力弱成這個樣子,魄戶穴以下脈力皆空,要不要老道給你治一治?”
    林熠生病,家裏人知道。但他原來少年心性驕傲,硬是沒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內力暫失,醫者又查不出內力的事,好在病了不到半年,就稀裏糊塗恢複了。
    玉衡君卻一探就探得清清楚楚……
    林熠沒開口,蕭桓卻先問道:“怎麽治?”
    玉衡君背著手,搖頭晃腦,腰間的葫蘆珠串叮當碎響:“魄戶生阻,脈力空了隻是假象,實則是你身體將魄戶變成了內力的堤壩,逆轉心脈周天,便可破解……自己也能好,就是慢點。”
    林熠聞言,頓受啟發,不由眼前一亮,玉衡君說得沒錯。
    蕭桓卻不大滿意,蹙眉問:“逆轉心脈?”
    玉衡君立刻又把頭湊過來,皺著臉警告林熠:“逆轉心脈可不能自己胡來,老道這幾天就勉為其難給你幫個忙……你呢,也不用以身相許,隻要幫我個小忙就可以了。”
    說到“以身相許”四個字,蕭桓瞥了玉衡君一眼,玉衡君微不可察地一哆嗦,退了半步。
    “多謝……道長,不過這事別告訴我家裏人。”林熠眨了眨眼笑道。
    “小熠,什麽別告訴?”渡園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
    林熠僵了一下,扭頭望去,見到林雲郗一臉疑惑地走過來。
    林家人皆生得好看,林雲郗自是眉目如畫、秀美端柔。她是二叔林斯伯的女兒,也是賀西橫他娘。已為人母,卻仍是少女的模樣。
    望著久違的身影,林熠眼角微紅,大步迎過去笑道:“姐!”
    林雲郗見他臉色有些蒼白,上前摸摸林熠額頭,微笑道:“我聽說你把西橫送了回來。”
    林熠眼睛也不敢眨,仔細看她,笑嘻嘻上前抱著林雲郗胳膊,在她肩膀上靠了片刻,玉蘭香氣縈繞,林熠鼻尖微微發酸,這家常的語氣,已有多久未曾聽到了?
    上一世,林雲郗跋涉千裏到北疆,抓著他的手,倉皇悲愴猶在眼前:“小熠,你跟姐姐回家,回家吧……”
    ……
    林雲郗笑得很溫柔:“怎麽啦?委屈巴巴,可難得一見,跟小時候似的。”
    林熠抬起頭站好,揉了揉鼻子,笑而不言。
    她又抬頭問候客人,很是周到地對玉衡君和蕭桓道:“二位是江州來的貴客?我爹稍後就回來。”
    管家過來,林雲郗說:“二位先跟管家到前廳暫歇,小熠怕要失陪一會兒。”
    蕭桓溫雅有禮,微微頷首道:“夫人客氣了。”轉身前,目光又投向林熠,認真看了一眼。
    他們隨管家離開,林雲郗拍拍林熠:“小熠,跟我去西院一趟。”
    玉衡君走起路來甚是不安分,左搖搖右晃晃,仿佛喝醉了酒。
    他隨手折了一枝廊邊玉蘭,扇動著花瓣,打了個噴嚏,轉頭跟蕭桓說:“人家可不記得你了。”話裏絲絲淒楚嬌憨,仿佛閨中怨女。
    經過的侍女聽見這句,端著托盤的手一抖,茶盞險些扣翻,幸而侯府規矩穩重,立時裝作什麽也沒聽見,退了出去。
    林熠看來確實對他毫無記憶了。
    細碎陽光灑進花窗,蕭桓修長的手指拄著下巴,側臉如同雕刻般,似有些失落,又若有所思:“以後會想起來——這是你說的。”
    玉衡君將那枝玉蘭一拋,又轉個身接住,兜在自己舊道袍的寬袖上,笑嘻嘻說:“萬一他想起來之前,喜歡上了別人呢?”
    蕭桓微垂著的眼睫抬了抬,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那你們紫宸境的功德就……”
    玉衡君立刻把玉蘭花拋到一邊,連連擺手:“不會不會我算過——是百年好合天作姻緣這輩子不夠下輩子還得續的緣分!”
    蕭桓並不在意他的話,嘴角勾起笑意:“他不會喜歡別人的。即便不記得我,也無妨。”
    林熠跟在林雲郗身後,匆匆穿過庭院回廊:“哪棵樹?告訴我就行了。”
    林雲郗有些無奈,朝西院指了指:“梧桐,靠街的第二間院子。”
    林熠朝她一笑,幾步躍上牆頭,如履平地般抄近道去了,林雲郗擦了擦鬢邊的汗,笑著道:“看看,一半是跟你學的。”
    林熠到了西院梧桐下,賀西橫又在樹上下不來了,院裏圍著仆從,並不焦急,好整以暇等著林熠。
    林熠抬頭,望著掛在樹上的賀西橫,說道:“叫舅舅。”
    賀西橫掛在樹杈上,毫不猶豫扯著嗓子,驚起一樹鳥雀:“舅——舅——!”
    林熠皺眉,對這一嗓子嚎喪很不滿意:“叫個甜一點兒的!”
    賀西橫對新指令有點疑惑,在樹杈上沉默片刻,又扯著嗓子:“甜一點兒的——!”
    林熠:“……”
    林熠幾下攀上高大的梧桐,把賀西橫從樹杈上取下來,抱在懷裏回到地上,硬是逼著賀西橫喚了幾聲又乖又甜的“舅舅”,才親親他腦門放下他。
    “臭小子,怎麽跑回來了?”
    到了正廳,林斯伯華服錦衣,彎下腰,抱起衝過去的賀西橫,話中嫌棄,卻語氣欣悅,望著林熠,又拍了拍小西橫,“你舅舅小時候可沒你淘。”
    “二叔。”林熠笑得燦爛,卻止步於廳外,似乎不敢走得太近,怕眼前畫麵如同以往夢境,煙消雲散。
    旁邊一高大男子文雅俊朗,將林雲郗攬在身邊,正是林熠的姐夫,賀定卿。
    賀定卿眼帶笑意,對林斯伯說道:“小熠送西橫回來。
    “吃飯了,小熠,進來。”
    林雲郗把他推進廳裏,廳內燈光融暖,花欄雕屏,滿桌精致佳肴,酒香四溢,家裏人和往日一般圍坐,林斯伯和賀定卿招呼客人,林雲郗對賀西橫說著什麽。
    林熠隔著熱鬧的廳堂,目光穿過憧憧人影,穿過闌珊燈火,與蕭桓的目光正對上。
    賀西橫掙紮著從林斯伯懷裏跳下來,跑到蕭桓麵前,用方才林熠逼著他叫舅舅的語氣,又甜又乖叫了聲:“神仙哥哥!”
    玉衡君聽了笑得前仰後合,蕭桓垂下頭,望著小西橫笑了笑,將賀西橫抱起來。
    賀西橫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摸摸蕭桓的眉毛,鄭重其事說:“你跟舅舅一樣好看。”
    賀定卿上前接過小西橫,溫文爾雅地低聲道:“對客人要講禮數。”
    眾人落座,林斯伯對蕭桓和玉衡君很是尊敬,又朝林熠說:“阮尋和玉衡君是江州來的貴客,玉衡君是杏林妙手。”
    林斯伯便轉頭給玉衡君敬了一杯:“小熠身體近來不大好,有勞玉衡君略加關照。”
    玉衡君有酒即歡,飲得高興,竟也不胡鬧了,十分正經地頷首:“林老爺放心,明兒起,小熠的病就交給在下吧,不是什麽大問題。”
    林熠:“……”
    “阮公子。”賀定卿舉杯與蕭桓碰盞,蕭桓手指極漂亮,握著杯盞,在傍晚廳中燈燭下,仿若玉骨,舉止端雅。
    林熠瞧著二叔和姐夫對蕭桓挺尊敬,不由湊到林斯伯跟前低聲道:“二叔,阮尋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