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陋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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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熠晚上有些睡不著,腦海裏不住想起那隻桑柘木的蝴蝶,夢裏也亂七八糟,早早醒來,練了會劍收拾罷,便打算出趟門辦點事。
    “姿曜。”
    剛走到侯府前院,正遇見蕭桓,一身白鍛單袍,長身玉立,在廊下喂畫眉,見了林熠問道:“要出去?”
    林熠點點頭:“去找個人”,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要不要一起?”
    話畢覺得自己最近是怎麽了,走哪都要問阮尋要不要一起。
    可蕭桓笑笑,語氣柔和地道:“好。”
    林熠便心裏鬆口氣,想了想,又道:“阮尋,我去的地方可能不太好玩。”
    “那正好陪你。”蕭桓順手給籠中畫眉添了點清水,放下手裏東西拍了拍手。
    林熠頓覺他說話總是讓人心裏熨貼。
    林熠便帶蕭桓出了侯府,兩人沒帶仆從,穿過城中街巷,踏進老舊破爛的城區。
    這是城中貧苦百姓聚居的地方,房舍矮小,茅屋陋舍,路也不甚好走,地上坑坑窪窪,旁邊人家院子裏養著雞鴨鵝,氣味雜亂。
    林熠看蕭桓穿得一身淺白,側臉清朗俊美,覺得不該帶他來這裏,有種拉著神仙逛牛棚的負罪感。
    便道:“阮尋,不如你就在這等我,別往裏走了,不太適合你。”
    蕭桓有些不解:“有什麽不合適?”
    林熠反而一時不知怎麽說,蕭桓左右看看,問道:“你有朋友住在這?”
    “是。”林熠見他並不介意這裏醃臢髒亂,便不再提,帶蕭桓按照記憶的位置拐到貧民窟一處街口。
    到這裏就不知道路了,林熠朝街口曬太陽的老頭子打聽:“老伯,請問談一山家在哪?”
    老頭子一身舊襖,搓了搓脖子,抬眼迎著陽光看了看眼前兩人,白衫青年高貴出塵,紅衣少年俊美英氣,俱是絕佳的姿容。
    這地方平常哪有這種人來,老頭覺得很新鮮,咧嘴一笑,給林熠指了路:“巷子進去,第三個岔口右拐,他家宅子蓋得好,一眼能看出來。”
    蕭桓便知林熠是來找談一山的,這人他也有印象,上一世幫過林熠。
    蕭桓側頭看林熠,有些無奈地笑笑,林熠誰都記得,獨獨忘了自己,看來是對中箭之後的事全無印象了。
    上一世,林熠和談一山交集也不多,一次是他年少時偶然幫了這人,另一次是事隔多年後,林熠在北疆糧草短缺,已成為富商的談一山及時相助。
    進去後路更坑窪,地上泥水淤積,這裏住的多是窮苦平民,看見林熠和蕭桓都新奇地打量。
    巷子逼仄晦暗,嘈雜的家禽嘶鳴、男女大聲吵架不時傳來,還有圍牆內的牲畜棚子傳出各種氣味。
    穿過曲曲折折的陋巷,便看見一座宅子,門口一顆老槐樹,歪扭扭長著,枝葉粗壯繁密,一串串槐花掛著,遮在巷子上空。
    那老頭子說的沒錯,談一山家房子蓋得比左鄰右舍都好些,看得出也講究製式,過去大概也是讀書人家。
    但宅子已太老舊,門楣暗撲撲的,隔著圍牆可見房屋簷瓦參差破損,如今該是過得不寬裕。
    林熠正打算上前叩門,門裏卻傳出一陣婦人吵鬧:“讀什麽破書,有什麽前途,還不是白吃飯的!”
    話音未落,一卷書應聲被丟了出來,把半掩的門砸開,險些嘩啦啦飛到林熠身上。
    林熠側身一避,順手把飛出來的書接住。
    門被砸開,林熠和蕭桓看見院內叉著腰發脾氣的婦人。
    林熠倒是沒料到這一出,又看見談一山在一旁,並不惱怒,好聲好氣跟那婦人說:“大姨,說我便說我,何必跟書過不去。”
    談一山總是不惱不怒,和和氣氣的,旁人當他是老好人,其實他隻是性情極韌。
    他姨母仍不解氣,陰陽怪氣諷道:“你們談家哪一輩出了讀書的人才?你爹娘一去,你在我這裏住了這麽多年,我倒不是為難你,可家裏那點錢還得攢給我們小兒呢,供你讀書是再供不起了。”
    又抬手指著房子:“你外祖留下的宅子,本是給你娘的,你娘死得早,我們住進來照顧你,也不是貪什麽,這宅子也就勉強抵下這些年的辛苦,小山,你還是得自己爭氣啊。”
    宅子的事自有外族父和娘的遺囑,真要爭起來也不是靠一張嘴,三天兩頭就要發作一回,不知是圖什麽。
    談一山不欲爭什麽口舌,正要轉身去撿書,看見門口大槐樹下的林熠和蕭桓,便愣了一下。
    他姨母見狀,眼睛一吊:“看什麽呢?你又……”
    她轉頭也瞧見了林熠和蕭桓,頓時住了口,十分稀奇地隔著園院門上下打量二人。
    她眼神直白,仿佛目光裏有一把算盤,劈裏啪啦上下一掃就要算出二人的衣裳多少錢。
    “呦,誰啊?”談一山的姨母仍舊叉著腰,語氣卻緩和多了。
    林熠不大喜歡這目光,挪了一步,把蕭桓擋在背後,十分禮貌地笑了笑:“伯母好,我是談一山的朋友。”
    談一山顯然記得林熠,前些天盧琛明為難他的時候,林熠幫他解了圍。但沒想到林熠會來找他。
    林熠一笑起來是極好看的,他和蕭桓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站在這陋巷之中格外耀眼,談一山的姨母也看得出來。
    但她一貫看不上外甥,此時心裏猶疑。
    她咂吧一聲,叉在腰上的手放了下來,神情客氣了些,笑嗬嗬道:“我們家小山出息了,還有這樣的朋友?”
    語氣裏不乏試探。
    談一山覺得這話太失禮,上前道:“不知少爺有什麽事。”
    林熠聽見那婦人尖利的嗓子就頭疼,便不失禮數地道:“伯母,我們和小山出去聚一聚,不叨擾了。”
    說罷上前把談一山拽出來,又拉上蕭桓往外走。
    談一山始料未及,邊走邊問道:“小侯爺來找我有什麽事?”
    看來談一山已認出林熠了,三人往巷外走,林熠鬆開手,半開玩笑說:“其實是路過,碰巧遇見,咱們就去喝杯茶吧。”
    談一山低頭笑了笑,這巷子七扭八拐,哪裏就能碰巧了。
    但知道林熠不是壞人,他也不多問,就跟著林熠和蕭桓出了這片貧民窟,到了不近不遠一家茶樓裏。
    三人坐下,隨便要了茶點,談一山開口道:“方才家裏人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林熠擺擺手:“沒什麽的。”
    林熠又隨口問道:“你是一邊讀書一邊做生意?”
    談一山笑笑:“擺攤而已,談不上做生意,隻是做些零零碎碎的賺點補貼,讀書……大概以後是不讀了。”
    店裏夥計把茶點送上來,林熠抿了口茶,問道:“已有別的打算了?”
    上一世,談一山默默記著多年前恩情,使林熠麾下大軍免遭糧草告急之災,如今林熠便打算主動來結交。
    若換做別人,林熠不會貿然上門,也不會這麽說話,但他知道談一山的性子,便幹脆直接找來了。
    談一山性子不溫不火,何時都不卑不亢,點點頭道:“我祖籍原在徽州婺源,想回去做些茶葉買賣。”
    蕭桓垂眸道:“那裏的婺綠和祁紅,倒都是好茶。”
    談一山道:“正是,不過近年婺綠價太高,我聽同鄉說,番邦人曾去過幾次,反倒黑茶合他們口味,我便打算找同鄉一起收些黑茶,往西番和漠北去賣。”
    蕭桓問:“遼東馬市和嘉峪關一帶?”
    談一山笑笑,搖搖頭:“更遠些,出了嘉峪關,經哈密,往恰克圖去。”
    蕭桓眼底露出讚色:“好氣魄。”
    蕭桓想了想,又道:“近年販茶的,多是就近往皖城、金陵和姑蘇一帶去賣,漠北和西番少有人去。”
    談一山沒想到蕭桓一身仙氣,卻對俗務很熟悉,他無奈笑笑道:“我手裏積蓄不多,若是收購便宜的黑茶,就有路費去遠些的地方,況且黑茶到了西番和漠北,價格可以賣得很高。”
    林熠想了想,道:“你走得遠,路上車船費用不菲,一趟若多帶些貨更劃算。”
    談一山道:“正是此理,但手裏積蓄有限,也借不到什麽錢,便一步步來罷。”
    林熠眼睛一亮,笑道;“你一趟來回就要數月,一點點攢錢,這麽下去豈不耽誤了,我看咱們也是有緣,要麽我借你一些本錢,待你回來了還我就好。”
    蕭桓聞言彎眼笑起來,這想要借錢給別人的架勢也太迫不及待。
    談一山聞言愣了愣:“這……我與小侯爺才見過兩麵,小侯爺如何信我?”
    林熠上前坐到他旁邊,大剌剌攬著談一山肩膀,語重心長道:“知不知道什麽叫一見如故?知不知道什麽叫伯樂?我看你脾氣穩重,不驕不躁,是很可靠的。”
    又道:“何況你姨母還在這,你不還錢,我把你宅子收回來、把姨母還給你就好了。”
    談一山上一世能把買賣做大,少不了果決的品格,林熠神情又很認真,聊了一會兒後,談一山便不再猶疑,大大方方接受了林熠的提議。
    臨別前,林熠還是不放心,問了談一山一句:“若可以的話,你是更願意做生意,還是讀書?”
    談一山很明白自己要什麽:“人各有所長,做生意到底更適合我。”
    回侯府路上,林熠心裏十分暢快,走路也不老實,在蕭桓身邊蹦蹦跳跳的,側頭跟蕭桓說:“阮尋,我算了算日子,咱們三日後啟程去遂州如何?”
    蕭桓笑笑:“聽小侯爺安排便是。”
    蕭桓在侯府作客這些天,帶來的侍從都很低調,也都很訓練有素,林熠以為這趟出遠門,他會把隨從都帶上,沒想到出發前,他把隨從都遣回去了。
    “阮尋,你不帶隨侍,會不會不習慣?”林熠有些意外,他自己過慣了行軍打仗的日子,阮尋卻不一樣。
    蕭桓十分理所應當地看著他:“帶那麽多人豈不礙事,你我二人作伴不好嗎?”
    林熠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很有道理,想了想,點點頭:“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