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 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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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狂風陣陣,呼嘯有聲。

    顧幺幺久久都沒有真正睡著。

    她轉頭瞧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倒是呼吸悠長,睡得正沉,大概是連日的部署與提防讓他心力交瘁。

    他實在是很疲憊了。

    然而睡著歸睡著,兩個人的手在被窩裏卻始終握在一起。

    顧幺幺一點一點把手給抽出來,盡量沒有驚動四阿哥,然後翻了個身。

    她望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月光蒼白如紙。

    西北大捷,不知道萬歲接下來的安排是讓大將軍王繼續駐守在西北,還是讓他回京城,交出兵權。

    若是後一種,隻要來代替駐守的將軍一到,他們也就可以啟程回京城了。

    回家。

    回家也好——三格格在這裏經曆了這麽一場事,顧幺幺也不想讓女兒繼續留在這裏觸景傷情。

    離開傷心地,才是可以痊愈的開始。

    ……

    她正想著,窗戶猛地被狂風拍開,桌案上的信紙書劄都被吹得嘩啦作響。

    牆角本來是點著一盞幽暗的小燈,這時候也倏地滅了。

    顧幺幺心裏顫了顫,莫名其妙的掠過了一陣心悸,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最深處升騰了起來。

    她忽然就坐了起來,披上了衣裳,摸著黑走到了屋子門口。

    狂風大作,衣擺飄舞。

    黛蘭是守在屋門口的,聽見動靜趕緊迎接過來扶住了顧幺幺:“側王妃。”

    顧幺幺搖了搖頭,伸手將衣裳裹緊了,低聲道:“去瞧瞧三格格,動靜小點——不要驚動王爺。”

    另外幾個婢女也都過來了,一時間,去拿燈的拿燈,開門的開門,眾人都躡手躡腳,生怕發出響聲。

    黛蘭怕側王妃被凍著,又匆匆地另外拿了一件雀金裘給顧幺幺披著,這才扶著她出了門。

    ……

    從這裏往三格格小院子過去沒多遠,東南角上一繞,過去就是了。

    隻是今夜的風實在太大,顧幺幺走到那邊的時候,頭發都已經被吹得風中淩亂了。

    守夜的奴才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等到確定是側王妃深夜來探看三格格,幾個小婢女趕緊跪下來請安。

    顧幺幺擺了擺手,示意大家不要出聲,然後才往三格格屋子走去。

    門口的婢女給她打起了簾子,顧幺幺走進去,借著窗外幽暗的光線,就看見三格格正靜靜地睡在床上。

    非常安詳。

    並沒有如顧幺幺擔心的哭泣。

    屋子裏香極了——也是顧幺幺過年時候親手調製的安神香,往三格格和弘昀那裏都分了一些去。

    三格格是不怎麽用這個香型的,但是今晚倒是用上了。

    也是,遭受了這麽多傷心事,想要一宿安睡也不容易。

    顧幺幺想到這裏,悄無聲息地長籲了一口氣,走到門口,壓著嗓子嚴加囑咐了婢女們好好伺候三格格。

    如今格格既然睡著了,就讓格格先好好歇著。

    明兒一早——等格格醒了,立即讓人過來通知。

    然後她再過去看女兒。

    婢女嬤嬤們都跪了下來恭送側王妃出門。

    ……

    顧幺幺最後往三格格屋子門口望了一眼,默默地搖了搖頭,抬手攏緊了雀金裘,往來路回去。

    黛蘭陪在她的身邊,一路扶著她,口中柔聲勸她道:“側王妃也別太擔心,既然格格已經睡下了……”

    估計格格哭累了,睡的正沉。

    反正如今離天亮也沒多長時間了,就是明兒一早再過去看,也是一樣的。她正說著,就看側王妃倏地停住了腳步:“回去!”

    顧幺幺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一個對用香並不感興趣的人,為什麽忽然在屋子裏熏上了這麽濃的香?

    最大的可能隻有一種:熏香的人其實並不想要這香味。

    隻是用這香味掩蓋掉別的氣味。

    譬如……

    顧幺幺手都顫了起來,劈手奪過了黛蘭手中的宮燈,快步往來路奔跑了回去。

    幾個婢女正剛剛聚在了暖盆旁邊,見側王妃離而複來,還以為是側王妃忘記交代了什麽,趕緊過來請安。

    顧幺幺伸手推開她們,一邊往三格格屋子裏踏去,一邊就急促地道:“格格什麽時候睡下的?”

    領頭的婢女過來稟報,說是從昨晚側王妃離開之後不久,三格格就說累了要歇息。

    讓奴才們都熄了燈出去。

    顧幺幺匆匆地走到床前,剛剛伸手,卻又猶豫了一下。

    她咬緊了牙,猛地伸手先開三格格身上的毯子。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與此同時,婢女們也將屋子裏的燈火點亮了。

    “格格!”

    幾個婢女都驚叫起來——厚厚的毯子被掀開,血腥味這時候才漸漸彌漫開來,壓住了滿室的馨香。

    三格格身下的被褥已經被血染透了。

    那樣多的血——已經流幹了。

    三格格手腕上的傷口很深,她閉著眼——看起來平靜的就像睡著了。

    另一隻手撫在小腹上。

    那裏有那個男人的孩子——那個對她百般寵愛,卻獻回她以換取父親屍首的男人。

    那是她阿瑪堅持不讓留的孩子。

    既然不讓留,那就帶走——這樣,孩子和母親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誰也別想從她的手裏奪走這個孩子。

    屋子裏充滿了死亡的冰冷氣息,三格格睡在一片血跡蔓延裏,被褥深紅,觸目驚心——還是大婚那日出嫁的喜色。

    三格格唇角凝固著一絲淡淡的苦笑,仿佛終於熬完了西北這一場噩夢的所有悲歡。

    她不想從這場夢裏醒來。

    ……

    康熙五十六春,康熙召大將軍王胤禛回京。

    ……

    回程路上,隻要有休息的間隙,四阿哥總是不忘調轉馬頭,回去後麵馬車瞧一瞧顧幺幺。

    日光之下,四阿哥眼下一片烏青。

    這件事發生之後,他痛心的很,也自責的很。

    作為阿瑪,他總以為隻要給三格格另外尋一門好親事,時間久了,三格格自然就會淡忘這裏的一切。

    可是四阿哥忘了——情之一字,哪裏是這麽容易便能斬斷的?

    應該早當想到——三格格烈性如此,硬要逼迫她放棄腹中的孩子,又和殺了她有什麽區別?

    隻是,無論如何後悔,此時也於事無補了。

    想到那天匆匆趕來,看見女兒一張蒼白的小臉,映襯在猩紅的被褥之中的那一幕。

    四阿哥目光悲愴,抬頭望向天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