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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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洛說的邊境便是幽州。
容鬱以為她從慈寧宮失蹤之事必然掀起滔天的風浪,但是在平郡王府卻是一點半點消息都聽不到。
柳洛喚來服侍她的侍女叫朱櫻。容鬱聽她聲音,應是那晚蒼老的女聲。她聲音異常蒼老,人卻不過三十若許,麵目清秀,很有些風韻。
容鬱細察她行為舉止,隻覺得堅韌果決,不似一般下人,便想:平留王能將琳琅閨房交與她打理,必然有過人之處,說不定便是當年服侍琳琅之人。容鬱有心與她親近,但是她始終顏色冷漠,不多看她一眼,更不屑多說一句半句。
容鬱無計可施,隻覺度日如年,一時擔心不知道宮裏怎麽樣了,一時又想此去幽州不知道會得出什麽結果,會不會有性命之憂,如果僥幸有命回京柳洛會不會放過她,她還能不能回宮——想到這裏她心裏總是一驚,暗問:你還想回宮麽?
回宮最可能的結局不過是送去關雎宮,或者鴆酒一杯——難道她還能祈求忻禹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容鬱記得年少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說是某年動亂之時滿城逃亂,有富人姬妾因故未能隨行,後來平了戰亂,富人在京城之中再遇那名姬妾,時人便唱:“章台柳,章台柳,楊柳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直指姬妾之清白——到這種地步,瓜田李下,難道還能讓忻禹相信她清白?
可是她腹中的孩子怎麽辦?她以手撫摸腹部,心中亂得似一團麻,麵上也時時露出憂慮的神色,但是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到這時候才真正後悔起來,前路茫茫,走哪條路已經由不得她。
柳洛不來見他,外間一點消息也沒有,既沒有聽說妃子失蹤的消息,好在也沒有皇帝駕崩的消息。捱到第七天頭上,容鬱覺得自己頭發都白了,柳洛終於來了,道:“勞娘娘與我同行。”
容鬱瞪視他,不知道他到底作如何打算,難道讓她混進出使隊伍中——難道不怕出城時候被她喊破?她在平郡王府中自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是到了外麵,隻要大聲呼救,他的陰謀立時就敗露了。
柳洛看穿她的心思,笑道:“自然要將娘娘偽裝一番,娘娘倒不必替我擔心。”言畢取出一丸,黃豆大小,托於掌心,說道:“請娘娘服用。”
容鬱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哪敢接手,柳洛前行一步,一手拈著藥丸,一手托住容鬱下頜就要用強,旁邊倏地伸出一隻手來,道:“王爺不可。”
竟是朱櫻!
容鬱想不到這個平日裏冷冰冰的女人會替她說話,便如懸崖之上見到一根救命草,明知希望極微,卻也不由往她看去,眼中自有乞求之色。朱櫻攔下柳洛,重複道:“王爺不可!”
柳洛冷冷看她一眼,忽爾笑道:“我倒不知道,我府中還有這等仗義之人。”他雖然在笑,但是眼中極冷。
朱櫻道:“王爺言重。奴婢的意思不過是,這顆藥一下去,她腹中孩子可就沒了,如她就此萌生死念,反倒不好,若是王爺信得過奴婢,請準一路同行,奴婢自有辦法教她心甘情願。”
容鬱按住腹部,臉色驚惶——她猜到柳洛用意,無非是以藥物控製她,不讓她出聲,可是這藥物像是有些害處,如果服用了,腹中孩子就保不住了——這孩子……即便他日不能回宮,不能再見忻禹,可是這孩子……這孩子總是他的骨肉啊。
她一念至此,麵上淒然。
柳洛道:“既然朱姨這麽說了,洛兒自然是信朱姨的。”他從懷中取出另一顆藥丸道:“此物有易容之效,朱姨……”朱櫻打斷他道:“這個不勞王爺擔心,奴婢自然不讓王爺失望。”
柳洛幹笑兩聲,說一聲“好”,風也似地去了。
留下容鬱與朱櫻在房中,這自然不是容鬱第一次和朱櫻單獨在一起,可是這一次她心中格外感慨,起身一斂衣盈盈下拜:“前輩救命之恩,容鬱沒齒難忘。”
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朱櫻,似平日一般當她作下人顯然不妥,如柳洛一般稱她朱姨更是不妥,她到底比柳洛大上一輩,情急之下隻得如此稱呼。
朱櫻並不回禮,也不伸手扶她,像平常一樣不多看她一眼,隻冷冷道:“還是叫我朱櫻吧,我原也不是為了救你。”
容鬱愕然去,她卻不再說話了。
過得幾日便是使節出發的日子,容鬱被化裝成一個身材略壯的年輕男子,麵色微黃,站在護衛隊裏一點都不起眼,她旁邊便是朱櫻,她化裝成一個精悍的年輕人,眼色炯炯,臉上沒有什麽特征,便是看過十次八次記起來也不過是一尋常士兵。
皇帝對此次出使極為重視,因此親自送行。
容鬱站在護衛中遠遠看見忻禹的麵孔,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他還活著……還活著……她這幾日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無非為此。
幾日不見他似是憔悴很多,臉色不大好,有點蒼白,但是精神還好,他正對秦相說話,因隔得遠,容鬱聽不真切,她隻癡癡地看著他,想道: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她眼中甚酸,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流不出眼淚來,更說不出話——朱櫻點了她的啞穴——所有她能表達情緒的隻剩下一雙眼睛,遠遠地看著高台之上錦衣華服的天子,遠遠地想:我若是一去不回,你要好生保重才是。
她從未這麽想過,她甚至很少去想自己對皇帝的感情,因為皇帝是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後宮佳麗三千,比她美的,比她有才學的,比她溫柔善解人意的,比她出身高貴的,不知凡幾,她知道自己贏得他的寵愛,不過因了這張臉。可是那幾百個日夜的溫存,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深陷——明明知道不應該的,如果愛上這樣一個人,到頭來傷心失望的一定是自己,他連自己深愛的女人都可以辜負,他眼中最重要的無非是江山社稷——可是一個人的感情,由得了自己麽?她從來沒有放縱過自己,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可是……可是她就要離開了,感情竟如黃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她隻希望有奇跡出現,哪怕不能言語,不能靠近,隻這樣遠遠看著他,也是好的啊。
容鬱貪婪地注視台上那人,可是隔那麽遠,忻禹毫無察覺,他交代了秦相幾句,又和他說:“馬到成功!”然後回頭吩咐:“鳴炮。”
禮炮聲中長長的出使隊伍緩緩出了京城。
容鬱原本寄希望於城門的例行檢查,但是守城士兵又怎麽敢查皇帝親自送行的出使隊?當京城越來越遠,遠到隻剩下一個影子,再也看不見的時候,容鬱眼中終於滑下淚來。
這一走,是當真不能再相見了吧。她悲哀地想。
從京城到幽州走了整整一個月。
容鬱起先被安排在護衛隊中,出了京城之後第三天與朱櫻一起被調入柳洛的近衛隊。
柳洛身邊有近侍十八人,皆身手利落之輩,也許是柳洛事先有交代,都離兩人甚遠,除非是傳令,否則輕易不與她們說話。近侍有輪班守夜製,但是容鬱與朱櫻不參與,縱是如此,每日行路過久,仍然讓容鬱大感疲憊,幸而她幼時隨父母吃過很多苦,身子強健,雖然辛苦,卻還能支撐下去。
出了京城,景物漸變,行至徐州竟然下起雨來,陰雨連綿,濕熱的天氣教人極不舒服,但是一路竟開了碗大的花,色澤鮮紅,香氣濃烈,見所未見,後至越州,又看見一種身量小巧的鳥兒,尾羽極麗,叫聲竟空曠如洪鍾大呂,若非親耳聽到,簡直不能相信是這樣秀氣的一種鳥發出。
容鬱進宮之前也算是到過幾處地方,竟從未見如此奇景,她一路貪看新鮮,竟也解不去少憂愁。有時候想起璿璣公主也曾走過這一路,就想:不知道她當初想過些什麽呢?那樣尊貴的身份,被流放到這麽遠的地方,這一路行來,不知道有沒有自傷身世?
大概是不會吧,容鬱想起那個女子刻印上的劍舞,雖有女子柔媚之態,但同時剛強到讓人側目。黑袍人也曾說過她與琳琅交鋒,琳琅亦不敢對她出手。
她想到黑袍人,秀眉不著意一挑:她不在宮中,他那麽多的思念與追悔,又同誰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