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 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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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七十九人禍
    這下謝寧也險些嗆著。她匆匆喝完剩下兩口湯,細細的問方尚宮這究竟怎麽一回事兒。
    說起來這事兒也不知道該怪誰。
    伺候玉玢公主的尚宮和宮人按說就不該犯讓小主子嗆著的錯,可誰讓謹妃自打晉封之後就漸漸與從前行事不同了呢?從前韓充容在宮裏也是從不大聲說話的,在她自己的春華軒也是十分謹慎,待人雖然說不上和氣,但也沒有磋磨過宮人和宦官。
    可自從封妃以後就不一樣了。
    謹妃大概是以前忍氣吞聲數年實在是忍夠了,都已經封妃了還要再忍什麽?先後收拾了幾個春華軒裏懈怠的奴婢,平時作派也是大變,處處要顯示出當了妃子娘娘的體統來。她這麽一來,下頭的人未免風聲鶴唳,陣腳大亂。玉玢公主多半也不習慣安靜的春華軒變了樣,這些天飯都吃的不踏實。她一不自在,謹妃更要找伺候的人麻煩,伺候的人愈發戰戰兢兢,早上玉玢公主嗆著之後,謹妃讓人杖責了兩個人,還立時就攆出春華軒去了。用晚膳時,不知道是不是沒人手用了,還是謹妃想在皇上麵前多表現一下慈母心腸,親自喂玉玢公主喝湯,結果玉玢公主又嗆著了,這次不象白天那一回片刻之後自己咳完就好了,這次好象嗆的很厲害,氣嗓裏有東西,要不是皇上正好在跟前,把玉玢公主放在腿上替她拍背把東西拍了出來,說不定這位小公主就要硬生生被憋死了。
    但即使不會即刻喪命,玉玢公主這次也嗆的厲害,據說現在氣息奄奄,連哭都不會了,春華軒已經急召太醫過去了。
    謝寧覺得額角隱隱作痛:“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大皇子和玉玢公主身子都弱,可玉玢公主今天遭噩純粹是人禍。
    “明天看看情形,打點些禮物送過去吧。”
    至於送什麽,方尚宮自然能安排妥當。
    說完話一回頭,謝寧嚇了一跳,大皇子和玉瑤公主兩個不知道站在廊柱邊多久了,兩雙眼睛正巴巴的看著她們倆。
    “你們倆怎麽過來了?”
    大皇子解釋說:“母妃晚膳還沒用完,我想過來看看。玉玢妹妹生病了?”
    “聽說是不當心被嗆到了。”
    大皇子神情中流露出擔憂之色:“情形不好嗎?”
    雖然對玉玢公主不熟悉,但是大皇子對手足的關懷並不隻是做做麵子情。
    “你父皇在春華軒,太醫們也都趕去了,應該會化險為夷的。”謝寧領著兩個孩子回屋去繼續用膳,二皇子正攥著一把調羹胡亂敲桌子,沒吃完的蛋羹沾的一頭一臉都是,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
    這孩子一天五六套衣裳都不夠換的,用一次膳就得換一次衣裳,現在天熱,一天還得洗兩三回澡。
    大皇子很喜歡這個差事,常常自告奮勇去幫忙。二皇子一身是肉,本來就滑溜溜的軟乎乎的,一沾了水那就更滑了,簡直象一條抓不住的小胖魚。他一抓,二皇子就咯咯笑著亂撲騰,水花四濺。謝寧總擔心大皇子這樣會著涼,幸好方尚宮照顧得精心,大皇子從到了永安宮之後,除了兩次氣促頭暈躺了半日,倒沒有再發過病。
    謝寧把三個孩子一一照顧完打發了去安睡,也已經到了她自己平時該上床就寢的時辰了。
    但皇上並沒有過來。
    謝寧等著皇上過來並不是為了爭寵。宮中有風聲說她擅妒專寵,這個她知道。
    隻是皇上沒有過來,說明玉玢公主情形一定不好。
    這一天真是太漫長了。
    雖然謝寧同謹妃沒有交情,玉玢公主她也沒見過幾次,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和關切。
    但是皇上現在一定很受煎熬。
    皇上多重視孩子,謝寧最知道。
    每天過來不管多晚了,總得要把三個孩子一天的事情全問過,哪怕他們睡下了也要去看一眼,回來才能睡的安穩。給謹妃晉位是為了女兒,前幾天還答應了謹妃所請,讓她遷宮壽康宮,這恩典也是給玉玢公主的,盼望她壽數綿長,康健平安。
    做父母的對孩子會有許多期望,而皇上對玉玢公主的期望就是想要這孩子好好活下去。
    即使貴為天子,在這件事情上,皇上如同天下所有做父母的人一樣,願望如此簡單,又如此艱難。
    青荷輕聲說:“時候不早了,主子先歇息吧?不然明兒白天肯定沒有精神了。”
    謝寧隻說:“再等一等。你先歇息去吧。”
    主子不歇,青荷怎麽能歇?
    她給謝寧沏了一盞明目茶,然後拿了針線來在一旁做。大小主子們的衣裳針工局上趕著想孝敬,但貼身裏衣這些東西許寧總不好意思穿旁人做的,所以這些都是身邊的人做。青荷這會兒就是在給謝寧做裏衣。眼見著天兒漸漸涼了,裏衣當然不能再用單薄的料子來做,現在裁的是軟而厚實的精細棉布。棉布貼身、柔軟、暖和,比絲綢好得多。綢子雖然漂亮太滑,涼,不貼身,而且禁不起漿洗,洗不了兩三回,顏色也褪了,光澤也沒了,著實不實用。外衣不得不用錦緞綾羅,但內衫主子可不會穿那個。
    自家這位主子雖然已經成了貴妃,但是一些節儉的習性是早早就已經養成了,改也改不了。青荷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因為跟娘娘恩愛日深的緣故,皇上現在也不穿綢子做的裏衣了。
    謝寧拿著一本書,嘩啦嘩啦翻了好些頁,但是一個字也沒有讀進去。
    青荷縫邊一道邊,就見著自家主子忽然站了起來往外走,青荷吃了一驚,趕緊起身跟上。
    謝寧說:“我聽見皇上來了。”
    青荷隻聽見了刮風的聲音,她想,主子八成是太倦了,今天一整天好些事兒讓她掛心擔憂。
    可是接著她也好象聽到風聲裏有點別的不一樣的動靜了。
    胡榮差不多是連滾帶爬的進來報信兒:“主子,皇上過來了。”
    謝寧停了下來,扯扯袖子,又撫了撫鬢邊,吩咐胡榮說:“讓人把宵夜端上來。”這才邁步迎了出去。
    皇上才是真正的一臉倦容。
    平時處理政務,比這還晚歇的時候時候也有,但是今天確實不同。今天他領著大皇子,牽著他的手進了南苑書房。
    進那扇久違的熟悉的房門時,皇上想起了自己第一回來書房時的情形。
    他心裏十分忐忑,但又不能讓人看出來。
    那天沒有太陽,書房的窗子雖然大,但屋裏還有些昏暗。
    可是他卻看見了一條通向遠方的大路。
    現在他的長子也到了讀書的年紀了,皇上也不求他能夠成為大賢大能之人……
    皇上鬆開了手,看著大皇子自己走到那張空著的桌案前坐下。
    這一天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玉瑤公主又執拗起來,非得跑到書房去找大皇子,皇上聽到這件事心裏也是咯噔一下。
    可別舊病未愈再添新病啊。
    然後又聽說玉玢公主嗆著了,還請了李署令。
    他是真想早些回永安宮來的。總覺得回到這裏才能徹底放鬆、踏實下來,比起他一個人在長寧殿的時候還要實在得多。
    但他還是先去了春華軒看望玉玢公主。
    對這個女兒,皇上覺得確實關懷的有些少。不象另外幾個,差不多天天都能在一起用膳、說話,他知道大皇子喜歡什麽菜,知道玉瑤公主愛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還熟知二皇子一舉一動以及他的各種小毛病。
    但唯獨對玉玢這個孩子,他幾乎一無所知。
    到現在這孩子都不怎麽會說話。玉瑤公主是病了不說,她是根本就沒學會說。到現在除了會喊父皇,會說吃等簡單的字眼之外,最常說的一個字就是疼。
    小孩子不會表達,身上不舒坦都隻會說疼,還說不清楚是哪裏疼。每見她一回,皇上心裏都要難受一回。
    永安宮內安謐寂靜,謝寧迎了出來。門裏流泄出暖黃的光,給她的身形鑲了一圈淡金的邊。
    “皇上,玉玢公主怎麽樣?”
    “已經穩定下來了。”皇上攬著她進屋。兩個人都有許多話想說,但是當務之急是先讓皇上歇一歇緩口氣。
    胡榮提著食盒進來,打開盒蓋,一樣一樣將熱氣騰騰碗盞取出來擺好。
    謝寧先盛了碗湯遞給皇上:“臣妾覺得您晚上多半沒吃飽,所以讓人又預備了一些,您墊墊肚子再睡吧。”
    “不是沒吃飽,是根本就沒吃。”可是也一直都沒覺得餓。李署令今天兩番急赴春華軒,皇上看著他下手如飛,玉玢公主由頭頂至胸口都插著明晃晃的銀針,剛才還會小聲喊父皇的孩子眨眼間變得象隻刺蝟一樣,小小的身體時不時的抽搐一下,除此之外,連呼吸都十分細微,若斷若續的。
    那種情形之下怎麽可能想到腹中饑餓呢?
    等玉玢公主的情形終於好轉平穩下來,皇上才覺得兩腿都快站不住了。
    謹妃當然滿心不想皇上走,她說怕玉玢公主晚上再有什麽不妥,想請皇上晚上就留宿春華軒。
    可是看著謹妃閃爍的眼神,皇上心裏的厭憎感越發強烈。
    皇上不否認謹妃是有慈母之心的,但是她終究不是單純的在乎女兒,她也將玉玢公主當成自己下半生的依靠,當成自己晉封博寵的籌碼。
    那一刻皇上隻想回永安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