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誰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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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他上了高三,才有一封信寄來,說信托基金已經用完,如果考不上大學,他隻能自尋出路。
    他拿著信苦笑許久,老師問他笑什麽,他回答這麽多年他無處可去,無人為伴,除了看書學習他一無是處,不考大學又能幹什麽。
    從那以後,他的青春期就結束了,如一朵被冰凍起來的花苞,再也打不開。
    陸曉齊聽到張華緩緩訴說著他的驚恐,理解了為何張華是這樣一幅苦瓜臉。
    他的生活就猶如被青玉鎖監視著,什麽不該有的念頭都不能有,因為香煙會莫名斷掉,啤酒瓶會突然落地碎掉,網吧會斷網,情書會燒著。
    他幾近崩潰著,畏畏縮縮過完了整個叛逆期。
    青桐巷賓館房間內。
    “我剛才那個,好像看見你摸過腳了,你趕緊來洗手,我這兒有水!”
    張華就開開心心地去陽台盆裏洗手,一邊洗一邊笑著說江靜:
    “我看你不像要做我媳婦兒,是要做娘的架勢啊!”
    江靜抿著嘴笑著接茬:“新娘老娘,都是娘,你都得聽我的!”
    張華洗過的手捏了一把江靜的臉蛋兒笑道:“好!以後就隻聽你一個人的!”
    兩人正打鬧著,忽然陽光滿目的陽台就暗了下來,張華知道不好,連忙抱住江靜,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沒用,無論如何,江靜總能看見一個隻剩下半個身子的恐怖女鬼,逼近她,什麽也不說。她當場就暈了過去。
    是女鬼嫉妒了,她才是唯一的那個娘!誰都不能獨占他的兒子!
    張華要瘋了,他拚命拿石頭去砸那塊青玉鎖,可怎麽也砸不壞,仍不掉,逃不過。
    江靜醒來之後,張華極其怕失去她,就豁了出去,把他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江靜,並希望她不要放棄自己,因為這個世界唯一還讓他覺得可以堅持下去的,就剩這僅有的溫情了。
    江靜又怕又不忍心,最終還是決定,陪著張華回來,憑借記憶找到了那棵最大的梧桐樹,也就找到了善玉世家。
    說完這些,張華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白臨也無話可說。
    畢竟這種無處不在令人窒息的鬼母之愛,讓人不堪重負,他們母子根本說不清楚恩怨。
    “但你不該,讓我們來殺了她。母子之情並非人之常情,本就不能以一時情緒論對錯。”陸曉齊冷冷說道。他自己一出生就沒了母親,無論如何,弑母之心不可原諒。
    江靜哭著說道:“你們來之前,我也在跟他吵這件事情,這麽做,就算成功了,我也不會跟他在一起了,畢竟,我不能裝做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的心安理得。”
    白臨瞥了一眼張華:“得虧你有個懂事的女朋友!”
    張華默默站起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我也不想殺她,我也是被逼無奈,如果那位先生還在,他一定有辦法。”
    他看著陸曉齊乞求道:“求求你了,現在隻有你有辦法了,解鈴還需係鈴人!我想讓她去該去的地方,讓我過正常人的日子,或者……哪怕不把她趕走也行,隻要她在青玉鎖裏好好呆著,離開我的身體,再也不出來就好,可以嗎?”
    陸曉齊冷笑道:“解鈴還需係鈴人?說得好!這心結由你當年而生,也該由你自己去麵對,現在跟我走吧!”
    幾人一起來到善玉世家樓上,推門進去,隻看見一團黑霧正在陣中,詭異非常。
    看見張華,那女鬼便激動起來,陸曉齊把心一橫對女鬼說:
    “既然他們說你會顯身形,那就顯一個吧!”
    他空中一揮,釋放一些玉靈之力,像從憑空之中借來一團力量,甩在了那團黑霧之中。
    黑霧凝聚,瞬間成形。
    江靜早已經背過身去,她不敢再看那被碾軋得隻剩一半的血淋淋的女鬼。
    白臨一眼看見,都嚇呆了,他的手有些抖。
    張華愣愣看著,膝蓋一軟跪了下來,他才明白,那些被嚇瘋了嚇暈了的人所言不虛,她太可怕了,可明明夢裏麵的她,是完好無損、笑容可親的。
    他呐呐說著:“媽,你怎麽會是這樣的?怎麽會這樣?”
    陸曉齊平靜說道:“這就是她當年死去時候的樣子,”他轉向張華:“難道你連她怎麽死的也不知道嗎?”
    張華目瞪口呆地搖頭。
    陸曉齊將青玉鎖放進張華的手裏,哼了一聲:“讓你看看她的記憶吧!”
    不大的房間裏立刻風雲詭譎!
    陸曉齊也暗暗吃了一驚,他本來借用玉靈將女人的記憶渡進青玉鎖之中,給張華一人看,卻不知哪裏來這麽大的能量,一屋子的人都一同看見了那記憶。
    眾人卷進一處逼仄小巷之中,見一少婦急急忙忙走來,她中長頭發簡單束在腦後,樸素裝扮,看起來是很賢惠的家庭主婦,此時或許是從崗位上下來,她走進一個昏暗的屋子,問其中一個邋遢男子:“張滔,兒子呢?”
    那張滔看著麵前的紙牌,不耐煩甩甩手:“不就在那邊玩的嗎?去去去,別煩我,老子輸的脫褲子了!”
    少婦匆忙找了一圈又趕過來慌張叫道:“沒有啊!你個殺千刀的,兒子哪?! ”
    張滔還不為所動,桌子上有個人看不下去了,把牌一扔:“不打了不打了,快去找你兒子!”
    那混蛋張滔見輸了錢別人要溜,這裏老婆嚷嚷著他把孩子丟了,氣急敗壞,一把抓住桌子上的一串鑰匙向女人臉上砸了過去!還要動手打她,被旁邊的拉住了,叫她:“你還不快去找!”
    女人哭哭啼啼,一路沿著巷子走,一路喊著小華的名字“華寶!華寶!”
    張華看到這裏,眼淚出來,在夢裏的母親也是這樣溫柔喚他:華寶、我的華寶呀。
    女人走著哭著,很多熟人都知道華寶丟了,大家一起幫她找,就在天快要黑的時候,有個老人發現了在河邊堆沙子的華寶,把他抱了上來交到女子手裏。
    大家都後怕得緊,說天再黑一點,就不好找了,孩子要是跌進水裏,就糟糕了!
    女人也是千恩萬謝,就差沒給周圍人跪下說謝謝了。
    這時候陸曉齊也從鄰裏口中聽到了她的名字:
    “米娟,你快回去吧,孩子也餓了,別跟那漢子較勁兒了,照顧好孩子要緊。”
    張華看著米娟緊緊抱著不過三歲的自己,像是怕再弄丟一樣,緊緊抱著哭著答應她們,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家中父親麵目可憎,躺在院子裏齜著牙花子,吃著不知哪裏抓來的花生米,見她抱著孩子進屋,砸了一顆花生米在她身上,大聲嚷嚷著:
    “臭婆娘,這麽晚才回來,跟誰在外麵打情罵俏呢?!還不快去給老子做飯!天天一臉晦氣,害老子輸錢,我看你就來氣!”
    米娟抱著兒子,站住了。
    一屋子的眼睛,看到這幅畫麵,都擔心她要再次挨打。
    她顫抖著聲音開口:“張滔,我要跟你離婚!”
    果然,張滔站起來,揉一揉鼻子,吊兒郎當擼起袖子,扯下皮帶,邊走邊往小桌子上一抽,說道:“信不信,你再提一個字,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這!”
    米娟冷笑一聲:“好啊!”
    她把孩子輕輕放到旁邊,無所畏懼地走到張滔麵前:
    “打死我,我哥哥立刻會帶人來收回這房子!你一無所有!你聽著,如果你同意離婚,我隻帶走孩子!別的都歸你!”
    張滔一聽,眯起眼睛:“真的?這房子不是你哥哥的嗎?”
    女子咬牙切齒:“我給他寫借條買了這個房子給你,離婚之後我賺錢慢慢還!”
    張滔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
    他們一起上下班一起寫論文,一起吃飯,張華對江靜無微不至,同時也享受到了不同的人間溫柔;到了後來,兩人感情迅速升溫,便租房同居了。
    一束花換一碗湯,美好的時光幾乎治愈了張華心底的陰霾,他有一絲錯覺,隻要這樣平平淡淡下去,不做錯事,一切都會往更好的地方去。
    直到有一天,沒什麽特別的一個休息日下午,江靜在陽台上幫張華洗曬衣服,張華歪在沙發上看一本科技雜誌,江靜看他在得意地抖腿就笑著說他:
    他果然輕輕鬆鬆就考上了985重點,還成功申請到了助學金,又成功獲得了獎學金。在一眾羨慕嫉妒的眼光中,他突然有一點明白了媽媽的苦心。
    自那以後,他規行矩步,盡量約束自己像一個不出錯的機器人,也盡量忽略脖子上的那塊枷鎖。
    在大學的輕鬆氛圍裏,各種優秀的榮譽讓他似乎變成了一個正常的春風青年。
    大四實習的時候,很多人開玩笑說,畢業等於失業,畢業等於分手;張華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開了竅,他鼓起勇氣,向同學了三年、同樣很優秀的女生江靜表白了。
    江靜一向欣賞他自律誠實,覺得他雖然不強壯,但是很可靠,兩個人又那麽巧在同一家公司實習,便點頭答應了他。
    連老師都陪著他,沉默了許久。
    不敢再有任何的叛逆行為。
    “男抖窮,不要抖腿哦!”
    張華聽她一說趕緊停住了,伸手去拿旁邊盤子裏切好的水果吃,又被江靜說了一句:
    白臨聽了張華的訴說,感同身受地直歎氣。真的,張華他沒瘋掉,就不錯了。
    張華說,從小到大,隻要他跟青玉鎖訴苦,晚上便會夢見媽媽抱著他安慰他;隻要他做壞事,不是東西壞了就是身邊人被嚇瘋了;有一次他把青玉鎖拿下清洗,離開水池的時候忘記拿了,結果第二天醒來,還好好端端在自己脖子上。
    但有一件事情他始終理解不了,很多次午夜夢回他都想問,陸字芳身為嫡係善玉師,雖然早逝,但有那麽大的靈力護持著那女鬼,那為何卻不能留一些在玉器中,最後陪著自己的兒子呢?
    他有多少回在跟別人的殘靈對話時,也在心裏說道:“爸爸,你可知道?我也很想你。”
    “你就是從那個時候發現了?”
    張華點點頭:“我懷疑青玉鎖就是我媽,她沒走。”他說著話,一刻也不鬆開小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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