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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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設,張爍不是存心想害死羅微語,也不是失手推她下山,而是為了自保誤傷了她呢?你仔細回憶一下,當時情況混亂,你和李軒離得又遠,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夫妻倆在吵什麽。隻因事件的結果是羅微語被推下山,你們潛意識認為有殺人動機的是張爍——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推人這個動作的發起者就是張爍,對不對?”
    “張爍去追你們,你們自然也會認為他想對你們不利,目的是阻止他殺人的事情外泄。當然,換做是我,也許我也會這麽想。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跳出這件事,以客觀的角度來重新分析問題。”
    “我們不妨再假設,張爍去追你們,會不會是想跟你們解釋清楚事情的真相?而方宇去追你,是因為他覺得你拍到了張爍行凶的視頻?注意,你當時身上背著相機,而攝影師在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拍下來留作證據。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方宇事後會問你有沒有拍到什麽視頻。如果你拍到的真的是視頻,放大聲音分辨率就可以判斷當時張爍和羅微語在說什麽。”
    “以上假設如果都成立,那麽,事實可能和你想的恰好相反。方宇他不希望你手上的視頻被公布,不希望他和羅微語的關係曝光,更不希望張爍借此洗刷罪名。”
    這是那天在機場候機時,閻寒對虞雪說的話。他做完這些假設之後,又加了一句:“我也隻是猜測,把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一遍,看看哪種情況更接近真相。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虞雪沒有心理負擔,但這幾日她也從未平靜過。她不停地回憶在克勒青發生的種種,反複思考。她隱約感覺,閻寒說的那一種可能性竟然是最符合邏輯的。
    可是,這聽起來很荒唐……
    虞雪回頭看了一眼閻寒,他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他們是兩天前到的喀什,此刻,車子正在開往伊利克的路上——伊利克正是克勒青河穀的入口。
    車窗外,天色越來越暗,植被越來越稀少,到後來連草甸都不剩。荒蕪區路不好走,地麵凹凸不平,車子顛得厲害。閻寒能睡得這麽香,虞雪很是佩服。她閑著無聊,一直盯著他看。她發現他掉了一根眼睫毛,那根睫毛粘在他的臉頰上,比一般女孩子的都要長。
    虞雪伸手想拿掉睫毛,結果剛碰到閻寒的臉,閻寒睜開了眼睛。他順勢握住她的手,朝她揚了楊眉。
    “醒了?”
    “沒睡著,閉目養神而已。”
    “那你繼續養神吧。”
    “養完神了,接下來想養眼。”
    “嗯?”
    “看著你就很養眼啊。”
    虞雪嗔他:“老毛病又犯了吧,就愛瞎說。”
    “我可沒瞎說,”閻寒伸手攬過她,“賀宜杉說我一定是個顏控,我一開始喜歡你一定是看臉。我覺得,她說得沒錯。”
    “我也是個顏控。怪不得我一開始不喜歡你。”
    “……”
    虞雪笑得花枝亂顫。閻寒知道她耍他,伸手去撓她的腰,二人旁若無人地嬉鬧。
    虞雪餘光瞥見坐在旁邊的方宇,他正出神地盯著他們看。她扭頭,視線和方宇對上,方宇略有尷尬之色,笑了笑,假裝看窗外風景。
    虞雪猜,他可能是想起了羅微語吧。曾經的他和羅微語或許也經常像這樣互相打鬧?
    這輛越野車上有4個人,後麵一輛車上還有4個人。除了虞雪、閻寒、方宇,還有兩名向導,一位廚師,兩位背夫。兩輛車,8個人,正各懷心思地朝著冰川河穀前行。
    前路如何,虞雪無法預測。閻寒對她說,這是一條通往真相的路,路上會布滿荊棘,但是路的盡頭就是陽光升起的地方。
    她將頭靠在閻寒胸口。她很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心跳,一聲,一聲,平緩卻很有力量。
    有他在,無論前路等待她的是什麽,她都很安心。
    行程第七日,一行人終於抵達迦舒布魯姆大本營。
    傍晚時分,虞雪獨自攀上一座山坡,坐在雪地上發呆。以往每次去冰川她都會像這樣,什麽都不幹,在冰天雪地思想放空,假裝世間隻有她一人。
    她舉起相機,連按了幾下快門。最後一次按下的時候,她拍到了閻寒。閻寒正緩緩向她走來,深藍色的衝鋒衣在白色的雪的映襯下特別顯眼。
    等閻寒走到近處,虞雪仰頭問他:“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然呢?”閻寒理所當然,“一吃完飯你就不見了,也沒跟我說一聲。”
    “閻寒,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有心事?”
    虞雪沒有否認。
    “自從我們決定要來克勒青,你變得很反常。”她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會費這麽多心思對這事刨根問底。”
    “傻瓜。因為這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我覺得你有事瞞著我。”
    四周很安靜,越是安靜,越是能讓人沉澱下來。這7天以來,虞雪一直在觀察閻寒。某一個瞬間她忽然意識到,閻寒最近對張爍一事傾注的心思比她要多得多,思維也縝密得不像正常人。
    她直截了當:“我想過了,你的推斷很有道理。可是閻寒,你有沒有想過,正常人是不會用你這樣的邏輯去思考問題的!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太精確了,精確得好像你親眼看見了一樣。我不否認你說的可能是對的,但是我很惶恐,為什麽你會知道得這麽清楚?我甚至懷疑我的記憶是不是出現了偏差,我漏掉了什麽重要的細節嗎?”
    “虞雪,你其實並沒有……”
    虞雪打斷他:“我其實並沒有記錯什麽,我知道。但是我作為一個親身經曆這件事的人,居然沒有你了解得多。這不合理!”
    閻寒若有所思。他承認,虞雪說得很對,這幾日他的確有些反常。因為他太執著於追求真相,反而忽略了虞雪的感受。這件事對虞雪的影響遠比他想象的要大,她或許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他摸了摸虞雪的頭。虞雪慢慢冷靜了下來。她靠在他身上,表情顯得有些委屈。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瞞你的。”他說,“以後不會這樣了,我有任何事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好不好?”
    虞雪抬起頭:“你真的有事瞞我?”
    “嗯。”
    “什麽?”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接下來不管我說什麽,你都別激動。因為不管發生什麽事,有我在。”
    “我答應你。你說吧。”虞雪有種預感,她一定漏掉了什麽細節,而這些細節恰好被閻寒發現了。
    果然——
    “這兩個月來,你總覺得有人跟蹤你。”
    “是。”
    “你的感覺沒有錯。”
    “你的意思是,確實有人跟蹤我?”
    閻寒點頭:“這一次來克勒青,我還帶了一個人來——是你認識的人。”
    夜色寂靜,山裏的星空比外麵璀璨,也比外麵熱鬧。無數星子簇擁在一起,像是無話不說的小夥伴,交頭接耳說這悄悄話。
    虞雪撥動著相機,一張一張翻看她在克勒青拍的照片。有雪山,有冰河,有星空,有冰塔林,還有他們的帳篷。這一幕,和她上次來克勒青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時間仿佛倒流了回來,她差點忘了自己身處哪個空間。
    她睡不著,鑽出了帳篷,去山坡上看星星。
    淩晨4點,黎明將至,這片星空很快就會被朝霞掩蓋。不過呢,由一樣美好的事物來取代另一樣美好的事物,並不會讓人覺得惋惜。叢筱月說,這是一種自然規律。
    虞雪看著遠處的天空,她想不回去睡了,等一場日出也未嚐不是件浪漫的事。
    當遠處的天空逐漸有了亮光,虞雪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有人踩在雪地上,正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虞雪?”是方宇的聲音。
    虞雪回頭。雪地泛著白光,天還沒亮,但還是能看清楚方宇的樣子。他穿著亮黃色的衝鋒衣,很打眼,常年行走冰川的人都知道,來這種地方最好是穿顏色鮮豔的衣服,不容易掉隊。
    “你也睡不著?”方宇問她。
    “嗯。”
    她的同伴們就是在這一帶出事的,她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他們。方宇想必也跟她一樣吧。
    鬼使神差的,虞雪開口:“方宇,這片山坡,你覺得熟悉嗎?”
    “熟悉。雪地都差不多,看上去一個樣。”
    虞雪搖搖頭:“不一樣。這裏……是張爍把羅微語推下山的地方。”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劍戳方宇的心口,他像座冰雕,連表情都僵住了。他以為虞雪永遠不會提這件事。
    “很驚訝吧,為什麽我會對你說這些?”
    方宇笑了笑:“你是聰明人,你對我說這些,肯定是因為你知道了什麽。但是我猜不到你知道了多少,不方便接話。”
    萬一他自亂陣腳,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全部。”虞雪強調,“我知道了全部。”
    這不可能!
    方宇瞬間猜到了虞雪的目的,她在套他的話。
    但是很快,他的這種猜測被虞雪一句話給否定了:“我知道你和羅微語的過去,知道羅微語想推張爍下山卻反受其害,知道張爍是你推下冰河的,知道李軒也死在你手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虞雪往前走了幾步,揚了揚手裏的相機:“我騙了你。其實那天我拍到了視頻,隻不過我以為是張爍和羅微語發生爭執,失手推她下去。逝者已矣,一開始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些。可是在你問了我有沒有拍到視頻之後,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於是我把視頻拿去檢測了。如你所料,張爍和羅微語爭吵的內容我全知道了。”
    “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不然你以為我怎麽會知道你和羅微語的私情?”
    對啊,怎麽會?方宇心一沉,伸手就要去搶虞雪的手機。虞雪猜到他的動機,機敏地躲開了。
    “你搶走相機也沒用,視頻我備份了。”
    “你想怎樣?”
    “去自首吧。”虞雪義正詞嚴,“方宇,我還當你是朋友,不想你誤入歧途。你去自首吧。”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李軒的死跟我無關。她是受了驚嚇,自己失足掉入冰河的。”
    “她為什麽受驚嚇?是因為你當著她的麵把你的好兄弟張爍推下了冰河,毫不留情!”說到後來,虞雪的聲音沙啞了。她很激動,她明白這個時候情緒失控對她不利。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方宇居然承認了。
    “沒錯,張爍是被我推下去的,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先把微語推下懸崖的!”
    “他那是自衛,要不是羅微語想害他,他不可能失手。”
    “過程不重要,他殺了人是事實!”
    “所以你是承認你和羅微語合謀害張爍了?”
    “跟微語無關,都是我的主意。”
    張爍發現了他和羅微語的私情,不除掉張爍,他會身敗名裂,羅微語這輩子也就毀了。當時他不知哪來的膽子,竟然冒出這樣的念頭:在克勒青這樣的地方,偶爾發生一個意外,根本不叫意外,別人也不會往這方麵想……
    可是張爍已經對他有防範之心了,他不能輕舉妄動。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羅微語的時候,羅微語嚇了一跳。他廢了很大的心思,好不容易才說服羅微語聽他一次。
    “隻要過了這關,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他握著羅微語的手,在她耳邊低喃。
    就像是一個咒語,他們三人都被推向了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