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還是那麽年輕,可我卻已經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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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如夜抱著安婉星的身體坐了許久,仿佛失去了靈魂的空殼,麵無表情的望著前方,就連眼淚也幹涸了。
一個時辰後,麻藥消散,他的身體漸漸恢複了力氣,他將安婉星抱起,來到秦淮河邊。
夜晚的秦淮河,涼風習習,月光傾瀉而下,照在懷中人恬靜的容顏上。
“星兒,你看到了嗎?”蕭如夜抬頭望著天空,再漆黑的夜也總有星光照耀著啊,可點亮他生命唯一的光卻消失了……
回到少帥府已近黎明,蕭如夜召集了一眾副官,緊急部署作戰計劃,他的拳從頭到尾一直緊握。
星兒,你放心,我絕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黎明十分,江熙林從軍帳中走出來,看了看天邊的朝霞,白以末跟在他身後,他們等了一晚上,卻沒能等來安婉星的好消息。
白以末心慌難忍,他擔心安婉星已經出事了,道:“大帥,不如我派人進城去看看……”
“不必了。”江熙林揮了揮手,“再等一個時辰,若還沒有消息,那就說明她根本沒有得手。”
“可是那顆毒藥……”已經兩周了,安婉星的毒隨時可能發作,她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白以末急的快要發瘋了。
“再等等。”江熙林卻不慌不忙。
這時,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槍響,隨軍的士兵大多還在睡夢中,被這槍響猛然驚醒。
還不待回神,遠處便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殺伐之聲,接著炮火如雨而落,點燃了駐紮在郊外的軍營。
“大帥,我們被蕭軍偷襲了!”一名受傷的士兵倒在江熙林麵前。
江熙林麵色慘白,完全始料未及,在一眾將士的掩護下,他慌忙向後撤離。
還沒跑幾步,槍聲四起,身邊的將士接連倒下,他的腿部也中了一槍,不多時便被蕭如夜的人團團圍住了。
蕭如夜從人群中走出來,他一身戎裝,挺拔清朗,如夜般冷冽深幽的雙瞳,睨著癱坐在地上的江熙林。
“你跑的掉嗎?”
江熙林舉搶對著蕭如夜,垂死掙紮:“不……我沒有輸,我還沒有輸!”
蕭如夜使了一個眼色,江熙林身後不遠處的程副官一個箭步上前,一套標準的擒拿手打落了他手中的槍,將他兩手反扣。
軍靴踏在江熙林麵前,蕭如夜居高臨下,聲音冷酷到令人膽寒,“我的孩子在哪?”
話音剛落,一道嬰兒的啼哭聲傳入耳膜,白以末從不遠處走來,懷中抱著嚶嚶待哺的孩子。
蕭如夜的眉頭驟然一蹙。
白以末用槍對準那個孩子,在蕭如夜麵前站定,毫無畏懼的對上他的眸子,“安婉星呢?把安婉星交出來!”
提到安婉星,蕭如夜心中襲過針刺般的疼痛,神色黯淡了下去。
見他沒有回話,白以末又道:“安婉星中了劇毒,隻有江熙林有解藥!隻要你把安婉星交給我,然後放了我們,我就把孩子還給你,不然……”白以末的槍抵住了孩子的腦袋。
蕭如夜深吸了一口氣,故作淡然的說:“她,已經死了。”
“什麽?”白以末的身形猛地向後退了一步,原本淡定從容的麵色頓時崩塌,他大喊,“你騙我,一定是你把她給藏起來了!”
蕭如夜道:“她中的毒,根本無藥可解,不信,你可以問問江大帥。”
白以末轉身,不可置信的望向江熙林。
江熙林見他那副模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白以末啊白以末,為了一個女人,你至於嗎?就算她死了又如何,隻要我們逃出去,你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我都可以給你!”
這番話坐實了蕭如夜所言,令白以末魂顫心驚。
一個女人?
那是他生命所追求的全部啊!
白以末不禁扯開一抹苦笑,往事一件件的竄入腦海,那令他魂思夢繞、半生所求之人的容顏逐漸清晰開來,那不是安婉星,而是她的母親——紀詩瀾。
白以末從小父母雙亡,因有些天資被安家收容學戲,說是學徒,其實他做的活也與下人無異。
他身份卑賤,在戲園免不了被人欺負和唾棄。
隻有紀詩瀾——她是江南第一名媛,嫻淑而絕美,卻從沒有因為他是下等人而嫌棄過他,甚至還經常拉下身份同他說笑,她是完完全全把他當做一個有尊嚴的人來看待。
白以末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然後娶紀詩瀾為妻,一輩子寵她愛她,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沒過多久,卻傳來了紀詩瀾將與安世清成親的消息。
大婚當晚,白以末借酒消愁,內心對安世清的嫉妒與憎恨越發瘋長,安世清奪他所愛,他便要折磨安世清心愛的女人!
他衝到蘭綺的房間,瘋狂地強暴了她。
白以末怕事情敗露,更怕紀詩瀾知道了這件事,便四下散播蘭綺與官老爺私通的消息,讓蘭綺名節掃地,自己便能撇的一身清。
沒過多久,他聽說蘭綺投湖死了,心才算徹底放下。
之後,安世清不願奉承歐洲人,導致安家戲園差點關停,他看著紀詩瀾每天為了戲園東奔西走,偷偷灑淚,整個人憔悴了一圈。
他真的恨極了安世清的無能!
他終於明白,繼續待在安家戲園根本無法出人頭地,一怒之下他決定離開金陵城,出去闖一番事業,等他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再回來將紀詩瀾奪回身邊。
這一去就是二十年……
三年前,他終於回到了金陵城,而以他現如今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給紀詩瀾後半生的幸福,可他卻得到噩耗,紀詩瀾早已不在人世。
他把所有的怨恨全部加在安世清身上,是安世清沒有照顧好她,是他沒有給她一個幸福的人生,是他明明愛著別人,還要娶她為妻……
屆時,蕭如夜正在查封鴉片,他辯借機將鴉片之事嫁禍給了安世清。
原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毫無希望可言,可當他看到安婉星的那一刻,他即將熄滅的心火瞬間燃起。
安婉星與紀詩瀾的一顰一笑都是那樣相像。
他知道不應該,但無法戒掉的思念讓他還是把安婉星當作紀詩瀾,當成了他餘生唯一所愛……
安婉星愛誰不重要,她跟多少男人上過床也不重要,江山天下白以末也一點都不在乎,他隻想完成他曾對紀詩瀾許下過的承諾…
因為那是他此生,唯一的追求和信仰,他是為此而活下去的啊!
可是到最後,他什麽也沒有得到,誰也保護不了,他隻覺得這一生可笑到連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嘲諷,他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白以末舉起槍,對準了江熙林,他的眼神毫無溫度,像是死了一般。
“砰”地一聲槍響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江熙林倒在血泊中,臨死前還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望著白以末。
蕭如夜也沒想到白以末會突然朝江熙林開槍,而他的孩子還在白以末手中!
“白以末,把孩子給我,我可以放了你!”
白以末看著那孩子笑了,笑的讓人頭皮發麻。
蕭如夜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生怕他對孩子不利,突然想到什麽,便大叫了一聲,“白安!”
白以末的身體猛然一滯,笑容凝固在臉上。
他抬頭望著蕭如夜,嘴唇微微顫抖,“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你還記得蘭綺嗎?”蕭如夜痛苦而艱難的說,“二十多年前,她被人強暴,還懷上了那個人的孩子……”
“你說什麽?蘭綺沒有死?還懷了一個孩子?”白以末滿臉驚色。
蕭如夜定了定心緒,道;“是的。後來,她把孩子生下來了,自己卻因病而亡。”他停頓了一下,又道:“那個孩子……就是我。”
“什麽……”白以末頓時如驚雷劈身,臉色慘白,“你說,你是蘭綺和白安的兒子?”
蕭如夜微微點頭。
白以末愣了片刻,隨後放聲大笑,笑的淒厲而瘋癲,“太可笑了,簡直太可笑了!老天爺,你是不是在耍我?這是不是,你對我的懲罰啊!”
在他大笑之時,程副官趁其不備,上前將他擒住,奪回了孩子。
“放開我!放開我!”在白以末的掙紮和大叫聲中,蕭如夜揮了揮手,示意將他放開。
白以末跌跌撞撞地走到蕭如夜麵前,雙手托起蕭如夜手中的槍抵在自己的額頭上,他依然瘋也似的笑著說:“這是我欠你和你娘的,你不必覺得愧疚,也無需心痛,因為我很開心,我終於可以贖清我的罪孽,終於可以……去見阿瀾了……”
還不等蕭如夜反應,他按住他的手扣動了扳機。
槍響聲再次貫徹四野。
看著在自己眼前倒下去的人,蕭如夜的雙手竟止不住顫抖起來。
陽光灑了下來,他望著已經亮透了的天空,自言自語般扯著嘴笑,“我怎麽可能會心痛,我從來都是恨你的啊……”
……
……
此戰大獲全勝,南淮軍很快便兼並了北環軍,蕭如夜成為統領南北的最大軍閥。
他搜查江熙林的府邸時,在白以末的房間裏找到了一張泛黃的照片,雖然有些老舊,但依然遮擋不住上麵兩男兩女的青澀麵容……
其中一男一女穿著考究,另外兩個看上去較為樸素,但他們的笑容都是一樣的燦爛明媚……
蕭如夜摸了摸照片上其中一個女人的臉,那是他的母親,蘭綺——她旁邊分別站著安世清、紀詩瀾和白安。
看得出來,年少時候的他們關係應該很好,然而造化弄人,誰又料得到今日種種皆因過去的情根深種……
蕭如夜將照片翻轉,背麵寫著一行字——
時間會掩埋一切善惡,唯有我對你的愛永垂不朽。
蕭如夜輕輕地笑了,然後在出門的時候,他將那張照片撕碎揚手一灑,碎片在天空中飛舞,蕭如夜的笑容更加釋然。
前塵已逝,他答應過安婉星,無論前路再灰暗無光,他也要一路向前,再不回頭……
不久後,抗日戰爭爆發。
蕭如夜將安世清與孩子托人送往國外,孤身帶領軍隊加入了抗戰之中。
這場仗,一打就是八年,這八年間他多少次在戰場上命懸一線,但隻要想到與安婉星的承諾,他便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戰爭勝利了,蕭如夜卻早已失去了與安世清和孩子的聯絡……他沒有接受嘉獎,而是回到鄉下種了幾畝地,收養了許多在戰爭中無家可歸的孩子,未再成過親。
星兒,對不起,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但我還是無法接受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女人,因為我的心這麽小,隻能裝下你一個人啊……
他為安婉星立了一塊碑,日日都要在那裏坐上幾個時辰。
之後的日子裏,他一直在打聽安世清爺孫倆的下落,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時光悄無聲息,一晃而逝。
在蕭如夜八十歲那年,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回到了金陵城,秦淮河邊他望見安婉星站在河對麵衝他招手,她笑靨如花,同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是朝霞也無可比擬的明媚動人。
蕭如夜摸了摸自己皺紋滿布的臉,淚水流進他幹枯的嘴裏,他卻輕輕地笑著說:
“星兒,你終於來見我了。我答應過你,會活到八十歲,看吧,我沒有食言……不過你還是那麽年輕,可我卻已經老了,真是狡猾……”
(全文完)